名片虽小,所载非轻。一张浓缩了姓名、头衔与职业的卡纸将个体高度抽象,附有地址和电话以供后续联络,是古往今来社会交往的重要工具。
名片先是用作拜访谒见,再是用作电话住址联络,最后成为商业社会的礼仪必备。名片一路发展而来,留下了一套背后的人文佳话与社会礼仪,而随着造纸印刷、影像制造以及网络技术的不断更迭,指尖传递的名片形态也在“七十二变”中逐步升级。
上流社会社交礼仪的工具
名片在商业社会中如餐前开胃菜一样必不可少,但它却并不是西方的舶来品。
在我国,名片起源于秦国大一统初期。由于秦分封诸侯,而诸侯间争权夺势,竞相向朝中权贵示好、定期进京述职,在供奉贺礼的同时务必要留下姓名以加深记忆,名片的最初形态一一“谒”就此诞生。“谒”是将竹片或木片削平,上书拜访者姓名、籍贯、官职等信息,与今天名片的功能已大体相似。正如清代学者赵翼在《陔余丛考》中记载的那样:“古人通名,本用削木书字,汉时谓之谒,汉末谓之刺。”由此不但可以验证“谒”的制作,也可以看出名片在我国称呼的嬗变。
汉代是我国古代名片发展的一个重要时期一一以汉代为界,对名片的称谓主要有四种,分别是:西汉之前称作“谒”,东汉之后称为“刺”(或“名刺”),唐宋时候叫作“状”(又叫“门状”),明清时期谓之“帖”(即“名帖”)。
另—方面,东汉蔡伦改进造纸术,使得名片的载体从竹片、木片变成更轻便的纸张。虽然在明清时期也曾流行过以红绫为底、赤金丝为字,或以织锦为底、大红绒为字的名片,但纸制的名片—直占据主流。名片用纸的颜色一般有红、白两色。嘉靖初年,士大夫名帖用纸追捧“白鹿”,意指一种产自江西的洁白纸张。除了位尊者可以全年都用红色名帖,一般人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能为图喜庆以红纸为拜见名帖。清代藏书家汪启淑在著作《水曹清暇录》里就记录有:“前明门状名纸,皆用白者,通籍后遇元旦贺寿用红,位尊则平时皆用红矣。”
汉代对名片的第三个影响,是自东汉以来“名刺”一词的广泛应用。直到今天,日本还将名片称为“名刺”,追根溯源正是传自我国。而从东汉起直到明清末,将名片用作拜访谒见的社交习俗被称为“投刺”,由此逐渐形成的一整套礼仪被称为“投刺之礼”。
“投刺之礼”作为封建等级制度下的社交规范,反映到方寸名片之间,在称谓、颜色、尺寸、材质、投递次数方面都大有文章。单就次数来讲,虽然“怀刺访友”是登门造访前的必备环节,但如果要拜访的人是地位尊长者,一次投刺往往不足以得见。《清稗类钞》里讲到京师宴会的恶习时特意提到:“京俗入词林者,凡座师房师,及朝殿覆试阅卷大臣,例执弟子礼,位尊者或投三四刺始获见。”
明清时期,这样的“投刺”之礼愈发流于形式,“望门投刺”的拜客应酬者越来越多。记录明代朝野掌故的史料笔记《菽园杂记》就曾记载,京师“东西长安街朝官居住最多,至此者不问识与不识,望门投刺,有不下马或不至其门,令人送名帖者”。这种不管认不认识,只投刺、不见面的应酬之风只是为了借名片声明一下“来过了”,于礼不失;有的拜客者甚至连家门都不出,只让仆人带自己的名片去到处投递。
以名片代替主人人格的使用法在欧洲也同样盛行。欧洲的名片从法国路易十四时期的宫廷发端,最初也是达官贵人们社交场上不可或缺的道具。从17世纪初期到19世纪,名片在欧洲被叫作“拜访卡”,使用有严格规范,最重要的一条规则就是:除非有第三方介绍或主人主动邀请,在拜访卡未由仆人送达主人家,并收到主人家反赠的名片之前,贸然拜访者都将被视为不速之客。大多数时候,名片的传递都借由仆人跑腿,免去了正面拒绝时不必要的尴尬。但有时为表达诚意,求拜者也会亲自上门投递名片,这时通常会在名片边缘折上一角,代表本人亲自来过了。
18世纪的欧洲名片已经初现如今通行名片的样式:长方形的卡片纸中间印有名字和身份,周围简单装饰。从19世纪开始,名片的装饰风格越发繁复、信息却越发缩减,最后只在卡中央保留卡片人姓名。有时除了印有姓名,也会印有名片主人所属俱乐部的名称,但家庭住址和联络方式却很少见于该时期的名片。
归根结底,虽然装饰精美,但此时的名片还只是上流社会社交礼仪的工具。无论东西方,大部分时候名片都得依靠仆人来传递。
使用普及到一般民众
如果说汉代是我国古代名片的一个重要转折期,那么19世纪就是欧洲名片的一个重大飞跃期。跳出了封建等级的条框,19世纪的名片在数量增长上一派欣欣向荣,形式内容上也前所未有的大胆活泼。
先说数量这一方面。机器印刷和纸张生产的规模化,将名片制作的成本门槛迅速拉降--1889年的一台名片印刷切割机一天就可以制作10万张名片。与之对应的,是城市大量人口在快速流动和交往中有保持联系、推荐自我的需求。所以到了19世纪中期,名片已不再是上层贵族的身份专属,各行各业的人都会印自己的名片。名片尺寸开始统一,黄金分割法的长方形名片逐渐普及。更重要的是,原本只印上贵族名字的名片样式已不能用来区分阶层,职业、联系方式和住址等个人信息开始在名片上出現。
与欧洲一样,我国到了清代时期,名片也不再只是官场繁文缛节的一部分,名片的使用普及到一般民众。名片在清代社会生活中应用广泛,拜见、道歉、道谢、请托、婚丧、道贺等场合均有使用。如《清稗类钞》记载:光绪宣统年间,有丧事的家族习惯在自己的名片四周圈上黑框,或在姓的左角写上“制”字;期服以外之丧的,则在姓的左角书写“期”字,以此向外人表示自己有丧事在身。妇女也可有自己的名片,如果已嫁妇女的名片上写着“辄增夫家姓氏”,则表示自己已经有了婆家。
清末,“西洋名片”进入我国,“名片”一词首次出现。在此之前,明清时的名片或是根据要拜访的对象临时亲笔书就,走亲访友还要携带“拜匣”,匣内有笔墨可供当场提笔;或是采用“刻木印之耳”,即刻成固定的版式,像盖章一样盖到特定的纸上。上面印有姓名、地址、职务等信息,递出者便于携带,接受者易于贮存,因而很快为国人所接受,并由此诞生了名片盒这一附属用品。
孙中山担任中华民国总统后,许多人喜欢用“布衣总统”称呼他,据说这来源于孙中山的一张名片。
清末名臣张之洞在任湖广总督期间,积极推行新政,孙中山对他极为推崇。一次,孙中山出洋回国途经武昌,特到总督衙门求见。孙中山掏出自己那张只印有姓名、籍贯的名片来,在背面写上:“学者孙文求见之洞兄”字样,交门官递上去。张之洞看一个无名之辈随随便便求见自己很不高兴,就在名片背后题了几句话:“持三字帖,见一品官,儒生妄敢称兄弟。”并让门官把名片退了回去。孙中山看了名片后面的字,立即提笔在名片背面写上:“行千里路,读万卷书,布衣亦可傲王侯。”再请门官送进去。张之洞看了这几句话,知道此生不俗,随即吩咐门房请孙中山进来,论起国家大事,彼此言谈甚欢,留下了一段佳话。
受到西方名片文化和技术影响的还有CDV这种特殊名片样式。在名片历史上,CDV名片可以称得上是最生动活泼的一页。19世纪,得益于对光的认识深入和成像技术的成熟,法国艺术家、化学家达盖尔发明了实用摄影成像技术。CDV来自法语Carte de Visite,中文叫作名片格式肖像,本质上是名片大小的蛋白纸基照片。在摄像技术革命带来的喜悦兴奋之下,人们纷纷将自己的照片印上名片,将肖像留影作为对个体最直观形象的介绍。这股热潮传到国内,同治年间在广州开设的缤纶照相店,因专拍名伶名花的照片名片一度生意火爆。不过不同于西方常见的半身像CDV,国内因为忌讳身体影像被截断,多采用全身像的卡片形式。
商业名片的诞生和发展
在商业交往中,双方建立联结的第一个标准动作就是名片的传递与交换。
在被称为“名片之国”的日本,名片交换是决定初次见面是否成功的关键一步。日本的名片通常只印有一种头衔和职务,便于对方第一时间注意并据此来作出相应的礼仪。在恭敬地双手接过对方的名片之后,需要仔细审视名片内容并轻声念出,随后小心保管好一一据说在日本,每天被交换的名片数量将近4000万张。以此推算的话,地球上每天的社会交往活动能创造上亿张名片的传递,其中商业名片已经成为主流,而这些被交换的商业名片,最早源自美国。
美国内战结束后,南北方大融合带来了经济的交融发展,在从农业国跨变为工业国的过程中,消费迅速增长,城市尚不发达,城镇里的小型零售商是当地消费者主要广告信息来源。这些散发到消费者手中,印有小型零售商名称、地址甚至店门招牌的小卡片可以方便顾客电话订货或是寻找上门。到了19世纪80年代,印刷技术大幅降低了名片成本,商业名片更是被广泛散播,成为商人招揽生意、公司打造品牌影响力的有力工具。
在变幻莫测的商业世界里,有—项几百年来的传统未曾改变,那就是双方首次见面时交换名片。商业名片上通常包含以下信息要素:姓名、所属公司或机构、职位头衔、办公地址、联络电话,以及传真。正规的公司名片会有版式设计,名片显眼处配以公司的标志图案。在互联网时代来临以后,名片上又出现了电子邮箱地址、公司網络地址甚至是二维码。
2018年上半年,基于社交网络和人工智能的几个名片小程序得到了上亿元的投资,展露了电子名片的美好前景。电子名片可以委托专业设计,不仅含有传统名片的基本信息,还链接了诸多公司网站、产品简介、个人自媒体等纸质名片上无法容纳下的详细内容,可以帮助接受者直观、全面地了解对方的业务领域与产品特色。
历经千百年,历经人类造纸、印刷、摄影以及移动互联技术的名片,作为对个体身份的高度抽象,在如今数字化的时代里,既形象,又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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