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穿着灰色的衬衣、冬天的马夹，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凳上，远远看去，那么无助。”姐姐说着的时候，我的泪涌到了眼眶。
　　
　　秋天的气息弥漫在这小学的操场上，暮色渐渐笼罩，我和姐姐坐在操场边的长凳上，我俩的孩子在沙池里玩耍，他们正是不识愁滋味的年龄，他们的快乐是最纯净的快乐，无法也无需理解我们中年的悲伤。
　　
　　父亲这次生病是自零四年以来的第四场大病了，我亲眼见着疾病将父亲由儒雅文气变成了拖沓邋遢，由志存高远变成了一个安于现状的小老头。担心病后的父亲没有精神依靠，知道他年轻时喜欢写作，我给他买了纸笔，鼓励他将年轻时的梦想变成现实，父亲动心了，但隔了一个礼拜，便对我说：“不行啊，写不下去啊，头晕。”
　　
　　年轻时的父亲是什么样子呢？妹妹说她上初中时父亲去看过她一次，她们班的女生都夸父亲长得帅。我收集了父亲一系列的照片，从刚走上工作岗位到我熟悉的现在的他，我小心翼翼地贴在影集的扉页，一眼看去，父亲的一生也就在眼底了。
　　
　　少年时的懵懂无知，年轻时的雄姿英发，中年的儒雅文气，老年的温厚持重。我们成家后父亲就没照过单人照了，照片上的他被我们几个姐妹拥着，大有被我们宠着护着的意思，父亲也多了许多生动的表情，对着母亲做怪相的，对我们不由衷的嫌烦的，抱着我们的孩子慈祥地笑着的。父亲，好像越老越成了个小孩。
　　
　　姐姐说：“爸爸以前多强壮啊，将我们的头用栗凿敲得咚咚响……”言语里有无尽的伤感。真的，真想念父亲年轻时的模样，可惜记忆却那么模糊。
　　
　　父亲坐在大桌子的边上看书——这是定格在我心中的形象。父亲一看书，我们就不敢打扰他。事实上我们姐妹一直很怕他，他很少抱我们，也很少陪我们谈心。但是开学的日子必是他送我们上学的，我们做错了事最怕的是他他在惩罚我们时也不会心慈手软的。黄荆条做的鞭子，栗凿，罚跪……这些在我们童年时并不鲜见。但是我们的童年也有《人民文学》《清明》《收获》等杂志、有时髦的电视机、电话……这些东西帮助我们打开了视野，而父亲晨昏端坐阅读的身姿奠定了我们对知识和书本的敬畏。
　　
　　“爸爸马上就七十岁了啊！”姐姐长声叹息。
　　
　　我一直自诩是个看透生命的人，但是面对父亲的渐渐老去，我的心一直揪得很紧，我知道，虽然我珍惜与父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但时光正在一天天将他从我的身边带走。带走他的青春和健康，带走他的追求和梦想，带走的，还有他的高大和勇敢。
　　
　　中午打电话给父亲，我安慰他：“爸，没事，人是肉体凡胎，谁不生病呢？生病了就听医生的话，现在医疗技术那么高，怕什么呢？不怕啊！”“我知道。”父亲的语气像无助的孩子。我知道在时光的面前没有谁不是无助的孩子，但是父亲，在你无助时，有我们陪在你的身边。我们坚强的姿势能不能也给你带来一些安慰呢？
　　
　　父亲，我祝福您的健康。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开学的日子不管路途多么遥远，不管我们是否长大，你总是亲自送我们到新的环境，因为对我们来说，每打开一扇门都意味着一场人生盛宴，你要陪着女儿迎接新的人生。这样你方可安心，我们也不会胆怯。
　　
　　父亲，女儿的人生还有很多场盛宴，我不允许你缺席，不允许你早早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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