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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张华,35年热血难凉

时间:2023/11/9 作者: 畅谈 热度: 12155
李晔

  

  

  

  这些年这群人,他的名字早已成为一种无时无刻的约束,一种价值准则,更成为一种荣耀

  这是一场特殊的聚会。8个人,来自6座城,多是享誉军内外的教授、博导,今年6月从北京、天津、深圳等地赶至成都赴约。这拨医疗大咖日理万机,聚一次不容易。

  他们有着共同的母校——第四军医大学(现更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军医大学)。可自打1984年毕业,即便校庆、毕业纪念大庆的呼唤,也没能让他们“一个不少”地聚在一起。唯独这次,“能来的都来了”。

  为的是一个在上世纪80年代响彻中华大地的名字,为的是一位为救落入粪坑老农而牺牲并引发全国“值不值”空前讨论的大学生——张华。

  他的同学们聚会时挂出横幅,第四军医大学七九年级四队“六班(张华班)同学联谊会”。

  遗憾的是,张华班已非一个完整集体,但岁月长河里某种精神财富的积淀,却又完整呈现于接力者的人生。

  7月11日,是张华牺牲35周年。

  失约

  神经内科专家、上海中山医院党委书记汪昕,在最近一次党校学习沙龙中谈及初心,忍不住说到了老同学张华。

  年华已去,热血难凉。他始终“耿耿于怀”的,是张华的“失约”——

  1982年7月11日,张华年仅24岁的生命戛然而止。这天他起了大早,从位于西安灞桥的唐都医院赶往市区,正是去找汪昕一同上街。

  同是1979级,但汪昕和张华差了4岁。汪听是应届高中生,张华则从空军考上四医大,两人专业不同,却因同样喜欢运动而结缘。老兵学习功底薄但有部队阅历,新兵学业不吃力自我感觉好,“两大阵营”间容易互不买账。张华却与汪听彼此欣赏,友情深厚。1982年夏,汪听、范力恒等4名同学因参加校排球联赛,从正在见习的唐都医院(距校10公里)住回位于市区的学校本部。张华当时也在唐都见习,但每每回校,总将汪昕的宿舍当作落脚点。

  1982年7月10日,周六。张华又来汪昕宿舍小坐。张华提议,考试将至,何不利用明天周日去买些土特产?他俩曾商定,暑假同去南京玩,而张华的妹妹恰在南京。那晚张华还说起,“明天帮妹妹改件衣服,暑假带给她。”

  于是约定,“明天9时,我在宿舍等你”,汪听说。

  然而,翌日直等到10时30分,连张华影子都没见着。

  汪昕郁闷:这小子怎么那么不靠谱?

  其实张华并未失約。

  记者辗转找到了当年张华所在班的班长、现海军总医院干部病房心血管内科主任朱晓法。他与张华曾是上下铺。四医大实行军事化管理,学生每日6时出操,唯周日可睡懒觉。可是,1982年7月11日大清早,张华便翻床倒枕头寻东西,把下铺的朱晓法吵醒了。

  事后,朱晓法才知,张华寻的是件衬衣。人们在张华的遗物中找到了它。事发粪坑附近裁缝铺的掌柜确认,张华带了这衣服来,说要缲条边。

  救人

  已近11时,汪听左等右等,急了,“你们有谁见到张华了?”

  舍友们都摇头,又猜测说,“学校今天有游泳比赛,该不会临时观赛去了?”

  时辰不早,汪昕拉上其他同学,悻悻出门……待14时购物回来,一进校门便有同学冲上来:“张华死了!”

  汪昕一听懵了,“不可能!昨晚还一大活人呢!他人在哪儿?”

  “刚在西京抢救……”

  对方话音未落,汪昕发足狂奔。冲到西京医院抢救室,医生摇头,“人真没了”。汪昕仍不信,又跑到太平间,被看守拦在门外,只说“是被粪坑给呛死的”。

  汪昕和随后赶来的几位同学,又连忙前往事发地。那是康复路上一家新兴农贸市场,前后不足百米。正值酷暑,单是循着臭气,便能找到那粪坑。隔着粪坑约两三家店,是裁缝铺和炸油糕摊点。卖油糕的掌柜见穿着蓝色军裤的汪昕等人出现,赶紧凑上来,还原了全程。

  据推断,张华提前一站下车,为的就是去农贸市场的裁缝铺。9时许,或是多日怠工,粪池内沼气浓度已数倍于平常,69岁的掏粪工魏志德被熏得跌入粪池。旁人连喊“有人掉粪坑啦!”离得较近的油糕摊掌柜听闻,迅即冲过去。紧接着,裁缝铺店主和正等待改衣的张华也听到声音,前往驰援。到粪坑前,但见魏志德面部朝下,仅头发露在外面。油糕摊掌柜已扛来梯子,一脚踩在梯子上,正欲下池,被张华一把拦住,“你年龄大,让我下。”

  张华一手紧抓梯子,另一手从1米外的粪水中拽过老汉,向粪池上人群喊:“快放绳子,人还活着!”

  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他同老汉一同跌入粪水。

  围观群众急了,油糕摊掌柜又想下去,一老农从旁经过,连忙劝,“别下去!底下有毒!下去一个死一个!咱村里刚死了6个!”

  老农提议,“先给池里灌水,赶沼气!再找湿毛巾来!”

  裁缝铺店主回忆,现场先后灌进15桶水,但气味仍臭不可闻。一位壮汉身缠粗绳、鼻捂湿毛巾下去,被熏得赶紧上来,又换了几条新毛巾,才终于将张华和魏志德捞上来。然而已耽误太多时间,被送至医院时,两人都已没了呼吸。

  精神

  班长朱晓法也是当天下午得知噩耗的,他所在四中队共计98人,随即以最快速度赶往西京医院。西京医院已挡不住学生们的悲切心情,98人分批进入太平间,向张华告别。

  不仅仅是四中队,整个1979年级都在自发前往医院。汪昕终于眼见为实,那个曾被自己形容为“被卡车撞、被刀捅都不会有事”的强壮小伙张华,永远地睡着了。

  当天下午的四医大校园内,有同学将几块大黑板连在一起,书写了一条巨大横幅——“沉痛悼念张华同志!”

  认识和不认识张华的,都去买纸扎花圈。当晚,汪昕等4位同学躲在黑房间,连夜为张华洗印照片,拟请一等功;随后一周,4人分头行动,一间间敲宿舍门收集签名……

  学校亦有考虑。据张华班多位同学回忆,约一周后,经请示兰州军区,学校党委作出决定,给张华追记一等功,批准他为革命烈士。随后,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发布《关于开展向张华同志学习的决定》,教育部、卫生部、共青团中央、全国学联等也纷纷发文号召。当年11月25日,中央军委发文,授予张华“富于理想勇于献身的优秀大学生”荣誉称号。

  英雄事迹迅速传遍全国。朱晓法、范力恒等与张华相熟的同学,被邀请至西安各高校作张华事迹报告。学校又进一步组建英模报告团赴全国演讲。与此同时,各地前往四医大参观学习的单位络绎不绝,张华生前的宿舍、日记等,都被用来寻访其成长痕迹……

  紧接着,华山救险产生了“张华集体”。汪昕记忆犹新。

  1983年,四医大百余学生“五一”游华山。在上华山主峰必经地千尺幢,十多名游客被上拥下挤的人流抬起,双手双脚离开锁链和台阶,翻滚着往山下坠落。在场的十几位四医大学生并未躲避,他们用手臂抓、拦甚至“捧”,以身体阻挡,使遇险游客全部获救。当天下午华山二仙桥傍崖山道出现更大险情,数千游客在此阻滞数小时,悬崖边铁柱上的链条挤得如弓背般。同样是四医大学生,站在万丈深渊旁,用躯体筑起数十米人墙,坚持4个多小时,保护、指挥游客有序下山。当游客感激地询问他们姓名时,回答是,“我们是张华的同学!”

  这是张华牺牲不到1年便涌现出的接力集体,由此,“张华精神”红到发烫,各地媒体蜂拥而至。为方便媒体采访,张华生前所在四队六班共12人,破例被安排在西安本地的校第二附属医院实习……

  凡人

  相比后来见诸媒体乃至集结成传记的张华,同学们更喜欢有点瑕疵的张华。

  “若非牺牲,他很可能被学校处分”,汪听透露。范力恒、朱晓法也都证实了张华的“人间烟火”,他们还同时提到张华之“散漫”。因学习费力些,临考试他常熄灯后才回宿舍;因酷爱体育,在出操、吃饭均须列队统一行动时,他偶尔也玩失踪。

  但他依然拥有出众的人缘,以致在成绩十分普通的情况下,仍被同学们一致推选为学员队军人委员会副主任。他的同班同学、现任天津市冶金医院院长范力恒,是6月成都聚会的倡议者。他最近一次思绪所至,提笔写下《我眼中的张华》,文中所述无不透着点滴温情——

  “张华和同学们溜出去看电影,三九严寒,杜振波穿着单鞋,冻得蹒跚跺脚,张华脱下自己的棉皮鞋,毫无商量余地要跟杜振波互换。我母亲来校,张华一聽说,顾不上复习迎考,忙前跑后热情照应。难忘那次我和张华受邀到蒋晓明朋友家吃饭,走了许多冤枉路,好不容易找到时,早错过了晚饭时间。为了不给对方添麻烦,张华强装‘精神饱满一再表示:刚在路上已顺道吃了。深夜回宿舍,饥肠辘辘的我们足足吞下1斤挂面……”字里行间,那并不完美、还带点小任性的张华,最终定格为瞬间的英雄。

  同学们对张华的壮举均表示毫不吃惊,“这太像张华了”。汪听始终认为,这不过是张华无数次助人中一次“失手”一一就像他在农场拦住惊牛救了女青年,就像他在公交车上掏出手绢为呕吐的老太擦嘴,就像他跳入洪水抢救居民财产……

  天平

  张华并不知道,当年与铺天盖地的赞誉和学习行动同样声势浩大的,是一场价值观大讨论。

  那时,改革开放大幕初启,社会生活呈现广阔而复杂的特性,个体命运、人的价值被空前关注。故而,认为“风华正茂的大学生救风烛残年的老农,是金子换石头的献身”的个别声音,很快被无限放大。

  连范力恒也坦言,当时真为张华感到“不值”,“恢复高考后的第二批大学生实在吃香得很”。

  然而从医30余年,无数次面对生死天平,范力恒逐渐纠正了想法,“生命不是算术题,道德也不能用加减乘除来换算”。

  汪听也想明白了。最近一次党校学习,学员间谈起一位名人的故事,说此人登记排队肝移植,要等6个月,下属想通过捐钱获得提前照顾,却被此人否决。汪听觉得,如果这故事真实,就是一次真正的人性回归。

  30多年来,总有股力量推着汪昕,尽可能地践行平等。在中山医院,对尚未完全恢复的病人,至少汪昕自己,绝不会为加快床位周转而催促出院。而面对那些爱“耗”的病人,他一定要找对方语重心长,“你出院了,我们才好收治下一位病人。你坐公交,上车前拼命要求别人往里走,等自己上车了却再不愿挪一步。你说这公平吗?”

  有许多次,当眼前的病人突然呕吐甚至喷血,根本来不及去拿容器时,汪昕的第一反应,竟是用双手去接捧。有时,张华形象在脑中一闪而过,汪昕想,“那么臭的粪坑他都敢下,我还能嫌脏?”

  无论自己承认与否,“张华”二字,早已潜移默化,流淌在医者的从业观里。

  35年白驹过隙。入学时,张华班共13人。张华的牺牲使班集体减员1人。2006年和2010年,2名同学病逝,剩10人。此次成都聚会,除2位因特殊原因缺席外,到场8人,这已是毕业后张华班阵容最强的一次团聚。

  “要是张华在就好了。”聚会中,大家忆及张华,不禁唏嘘。

  有人问,这30余年,什么样的片刻会让你想起张华?范力恒和朱晓法都说,早在临毕业实习开始接触护士、纷纷谈起恋爱时,就想起他了。他是“情场前辈”,“如果他在,可向他讨教……”

  大家都笑了。

  其实何止是恋爱时。这些年这群人,“张华班”的符号,早已成为一种无时无刻的约束,一种价值准则,更成为一种荣耀。

  张华班的同学们,或许不会再有超越张华的惊天动地。但年过半百的他们,恪守着行医之道,对待工作与生活依然生机勃勃。这,便是对张华最好的纪念。(资料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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