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王丰带着一队人马分别钻进了三辆车。仪表盘上的时速表刚刚跳过了一百千米,蓝色的背景灯光下,王丰和同事们都面带愠色,谁也不高兴在初冬的凌晨被电话从被窝里叫起来。
王丰知道大家可以把怒气化为工作的动力——今晚的任务是要“跨省”追回一辆用于抵押的轿车,而这辆车被债务人转手给了其他人。他们刚刚接到消息,对方正将车开上高速,准备离开当地。
跨省追债
2015年6月以前,王丰服务的是一家担保公司,这家公司是当地城市的民营个贷重点企业之一,业务覆盖各大银行的个人贷款产品,包括车贷、房贷等,为个人消费者向银行的借贷做担保。而王丰的团队属于该公司的风险控制部门,主要为本公司的逾期账单追账,这些账款数额在几千元到几万元不等。
“最常见的追讨对象就是老板。”王丰说,前几年那些做开发、工程、建材等房地产相关生意的老板们收入暴增,他们的消费水平也随之飞跃。一名开发商在二线城市的楼盘刚刚开盘,立即就贷款购买了300万元的宾利豪车;另一名做工程的老板热衷酒楼和KTV,每晚的娱乐消费就高达数万元。但这些生意严重依赖政策、经济环境,一旦行情不好,这些人马上就要“破产”,连1000元的车贷都拿不出来。不过“那时候哪怕有逾期他们也是优质客户,因为做什么都赚钱”。
在苏浙沪及珠三角地区,做生意的中小企业家们把小额借贷关系也发展成了网状,一笔借贷会串连起多名担保人,同时借贷人也会为别人担保。除了那些享受“成功果实”的奢侈消费借贷,也有撑门面谈生意,炒房、炒股的,胆子大了需求就大了,小额借贷也遇风猛涨。
随着风口横向生长的还有或明或暗的小额贷款公司、消费金融公司等,其中那些“放水”(高利贷)的投资公司,可能员工只在个位数,而一旦发生逾期,全员都要参与风控。
从2013年开始,火热的个贷项目随着经济下行变成了每月噌噌上涨的追讨名单。王丰手上的单子除了越来越厚,情况也常常变得复杂:要么是债务人四处拆借,要么是抵押物几易其手。
有一次,王丰带队找上一名老板,要他付清当月逾期的车贷。他大概也被迫债追出了经验,一脸不耐烦:“别人还差我几十万元,你们去要回来,我就还钱。”
王丰的公司有严格的规定,他们不会掺合到任何多角债务中,“各人自扫门前雪”。但有时,抵押物追着追着就追到了“水公司”,王丰不屑他们“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但也不得不选择与之协商合作。
这次的跨省行动也属于抵押物易手的棘手情况,车队里也有“水公司”的代表。经过近三个小时的狂奔,王丰的车队在高速路的一个下道口拦住了抵押车。开车人非常激动,脏话连篇地表示这车是欠他钱的人为了抵债才转手给他的。
但不容多说,王丰的团队——十来个外形精壮表情凶悍的汉子将开车人团团围住,王丰上前出示了银行开具的授权书、车辆抵押合同等证明,说清利害后便将车开走了。
2013年到2014年间追债任务激增,以至于王丰所在的风控部门从6人上升到十几人的规模都忙不过来。不过,尽管他们的追债成功率高达80%,但大多数担保公司都不会负担太大的追债团队。而担保公司的上游——银行,还有更多的不良贷款需要追讨,这也就给追债公司的崛起留出了“外包”空间。
催讨规范
周岩得到了一套“工作服”:黑色紧身T恤,配以手指粗、锁链状的金项链——当然不是真的,好些地方金色的油漆都翻皮了,露出下面的白色塑料。周岩一米八的个子,膀大腰圆,为了显瘦剃着平头,加上这套工作服,老板相信能对客户“起到威慑作用”,以“说服”对方还款。
但周岩的专业其实学的是传播,他到这家咨询公司应聘,入职后才明白这是一家追债公司。而老板挑他的原因不是他的学位证,而是他的面相。
王丰也会挑选那些外形能给人增加压力的员工,“但最重要的是遇事不慌,有硬气”。比如遇上客户拎着煤气罐来拼命,也能面不改色地与之谈判。通常他会委婉地提醒应聘者他们的工作性质,还给员工们买上人身保险,这比周岩所属的公司要“合规”得多。
合规,这是专业追债公司近年来极力转型的方向,也是那些大型追债公司得以与银行等机构合作的基础。
美资背景的CBC、港资的高柏、台资的基准很早就在内地开展“委外”催讨业务,他们紧密地服务着银行这类大型金融机构。2005年前后中国信用卡业务的攀升,带动了这些公司的发展,随之也带来了一整套海外的“催讨规范”。
比如催收手法上,高柏的一位员工表示,由于他们出去都是以银行的名义要债,因此不管是通过电话还是外访,全程都要录音和登记,以防被投诉。有的公司在关键环节还会要求录像。
追债通常分为电话和外访两个阶段。信用卡或个贷逾期60~90天,银行的催收部门通过短信、电子邮件、电话等方式提醒客户还款无果后,这些单子就会“委外”。
其中担保公司的单子,银行会发回担保公司,由担保公司的风控部门,如王丰这样的专业人士带队解决。而“委外”的部分,靠的就是专业追债公司。
不管是风控部门还是追债公司,早期也会通过电话催收。对于那些电话催收效果不明显的客户,就需要外访了。两人,甚至是3~4人一组,当面要到钱为止。
总的来说,特殊手段只占少数。追债是一份耐力工作,是双方在心理上的对抗。一个客户往往要追上好几年,而全国性的追债更涉及到人力成本的成倍增加。再加上竞争加剧,催收公司的收入也从以前的提佣20%~30%,降到了近年来的lO%甚至更低。
一诺银华的招股书显示,其一直处于亏损状态。不过,他们对挂牌新三板仍然信心十足: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三季度末,商业银行不良贷款余额为11863亿元,不良贷款率高达1.59%,是连续上升的第九个季度。一诺银华初步估计,当前我国信用卡相关外包业务的市场容量应当在65亿元以上。
而那些区域性的小型追债公司虽然员工人数常为个位,但业务多时净收入能达到几百万元。他们的苦恼在于不合规,也就没有稳定的单子来源。时代在变化,P2P网贷平台的崛起,给追债业务带来了新的困难,也带来了新的机会。
滴滴追债
在屈剑看来,小型追债公司面临的无非就是两个问题:一是流量,需要稳定的单子;二是区域,他们没能力完成跨省任务。这两个问题都能用互联网解决。
屈剑曾服务于某上市科技集团,他与同事叶海涛常常聊到公司因涉足互联网金融而产生的追债问题。最后讨论出了“滴滴追债”的解决方案。2014年,两人联合创办了资产360。
除了银行之外,P2P网贷经过爆发式的增长后,也进入了“收债期”。但互联网化后的一个现象是,这些网贷平台的单子总量很大,但分布到不同的区域量就很小,而这些平台也缺少银行那种对接各地催收公司的实力。
“我们找到一些P2P平台,问他们有没有在不同地区收债的需求?”屈剑说,“结果很多老板都连夜赶过来要求合作。”他们把这些单子通过资产360的网站发布,让对应地区的追债公司可以“抢单”。
流量和区域的问题整合了,但风险怎么解决?屈剑表示,平台有一套模型,收录了追债公司的资质、工商信息、历史合作记录、内部管理机制、历史回款情况等数据资料,一方面出于审核需要,一方面也可完成智能推荐和业务匹配。
另外,他们还设计了一套评分体系。与银行有合作案例、在追债过程中按相关规范追回债务、按时与委托方结算……都可以获得高评分。评分高,可以获得更多的抢单机会,或是有资格去抢更好的单子。
这套用市场来规范行为的逻辑足以让追债方主动自控。资产360还承担起了委托方和追债方之间的担保工作,给双方更大的安全感。目前资产360的平台上已经有200多家追债公司,覆盖全国31个省市256个网点城市。
当把大量具资质的追债公司聚集到平台上后,资产360也慢慢有了向更大的金融机构拿单的资本。但屈剑和叶海涛想做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分发平台。“我们从免费的流量分发进入这个行业,很快就发现还有很多其他的商机。”也就是数据和不良资产交易。
比如贷前的审核上,“我们把一些恶意欠债的数据形成黑名单,提供给我们的合作方或客户使用”,以此规避部分坏账。
比如贷后的催收效率上,“通过与电信运营商,与电商平台、P2P网贷平台的资源互换,以及各地追债公司的合作,我们能够很快地锁定债务人的位置,分析其状态。”在电话催收阶段,资产360把债务人的手机状态分成了如关机、换号、无法接听等七类。经过一通电话,就能初步判断出债务人的还款能力如何。
这其实就是分别为上下游提供增值服务。而在追债的过程中,屈剑也发现,很多债务人都是优质客户:40岁以下、高学历、工作稳定的人群,甚至有不良资产待处理。针对债务人,资产360也能提供增值服务!
目前,资产360正在建立网上商店,促成不良资产交易,屈剑认为这会是未来的一个爆发点。的确,第三方数据显示,中国内地消费金融贷款的不良贷款率达到了2.85%;而中国P2P网贷涉及的问题贷款余额约为77.1亿元,占比为2.4%;还有电商平台正在崛起的各种宝和白条……
这意味着不良贷款正从更多样化的渠道诞生,也意味着多样化的追债需求也会越来越旺盛,越来越多的不良资产需要交易。
“机会很好,但你怎么抓得住呢?”与屈剑不同,王丰对一切“阳光讨债”“科技追债”的说法都持怀疑态度,他参与过太多的追债故事与事故,“其实追债就是与人打交道,而与人打交道你就永远没办法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也不是执法机构,也许永远只能在灰色地带转圈。”
王丰的选择是激流勇退,周岩也果断转行。
不过,一诺银华准备挂牌新三板,资产360刚刚获得了3000万元的A轮融资,而阿里巴巴的“淘宝拍卖”也把触角伸向了不良资产处置……更多的人和资本正在迎风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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