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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有个“科威特”

时间:2023/11/9 作者: 畅谈 热度: 13842
鲁超国 庞清辉

  20世纪,石油工业的崛起,彻底改变了中东以传统农业和畜牧业为主的经济面貌,使该区域一举成为了全球最为富饶的地区。如今,这一“中东故事”正在中国陕北黄土高坡上的榆林市上演

  每平方公里的土地拥有10亿元的地下财富,矿产资源潜在价值超过46万亿元,占全国1/3。每平方米土地下平均蕴藏着6吨煤、140立方米天然气、40吨盐、115公斤油。

  这就是榆林。

  当煤炭变成能让人暴富的“黑金”,当一个个亿万富翁相继诞生,当财富以一种非常规速度聚集时,这个原本属于贫困地区的所有变化便不可能再循规蹈矩。

  求求你,开个煤矿吧

  榆林有1个区和11个县。在当地,以神木、府谷为代表的“北六县”和以米脂、绥德为代表的“南六县”,分别是富裕和贫穷的代名词。

  贫和富的分界线就是地下是否有煤。

  从榆林一路向北,到神木、店塔和大柳塔,再跨过乌兰木伦河到内蒙古上湾、到鄂尔多斯市,这条200多公里长的狭长地带被誉为中国的“能源走廊”。鄂尔多斯,被称作“大漠上的迪拜”;而榆林,则被冠以失落的“中国科威特”。鄂尔多斯市长曾揶揄榆林:

  “鄂尔多斯旁边有个市,资源比鄂尔多斯还丰富,但发展远比不上鄂尔多斯。”

  经历了秦、汉、唐等帝王漫长统治的陕西,拥有悠久的历史,也一直延续了保守的官本位文化。贾平凹曾经说,陕北人聊天时爱谈中南海。

  随着近些年地下煤矿的开发热潮,浸淫在官本位文化中的榆林人又投身于一夜暴富的狂喜中。各种势力卷杂其中,为“黑金”而博弈。

  “北六县”的煤是在1982年被发现的。陕西185煤田地质勘探队的报告说,在陕西神木、府谷、榆林789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蕴藏着877亿吨煤。1984年,新华社发出了一条电讯:“陕北有煤海,质优易开采”。在记者采访中,仍有一些上了年纪的榆林人记得这条朗朗上口的电讯。当地也传说当时邓小平下令要保护榆林煤田,要求只能在下个世纪最需要能源时才能开采。

  那个时候,煤不值钱,煤老板远没有现在这么风光。买煤的人说只要块儿煤,不要面儿煤,煤老板就亲自下井去给人家挑块儿煤,挑出一车还要负责装好。“一吨五毛,一车两块钱。”经常代理煤矿官司、熟悉榆林煤矿史的廉姓律师向记者回忆。

  “那个时候谁开煤矿谁赔钱。”当时乡镇管理矿权的干部,公章就在包里背着,沿着黄土高坡的沟坎,求着人来开煤矿,只要有人同意,立马掏出一张纸,划个范围,盖个章就是采矿证了,然后再去申请工商局的营业执照,不像现在是“先照后证”。

  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榆林的煤也才卖到十几块一吨,末期也不过二三十块。最主要一个原因是陕西的交通不好,往南下不去,向东要路过同样是产煤大省的山西,由于地方保护主义的原因很难借道山西,榆林的煤只能卖到甘肃和宁夏。

  直到2000年,榆林人坐拥“黑金”,但仍穷得掉渣。廉律师的一个煤老板朋友,曾经坐拥7个煤矿,最后一共作价百十来万就卖掉了,还嘱咐他这个中间人一定把合同写严谨,省得买了煤矿的人反悔。现在,倒是自己的肠子都悔青了。眼下哪怕只有1个煤矿都富得流油,何况7个。

  谁能想到会有这一天?

  初来乍到的人走在榆林市中心世纪广场附近、曾经最繁华的二街或者三街上,总觉得和想象中的榆林相差甚远。

  在这里,低矮破旧的楼房让人找不到一点现代化气息。

  “想当年,我母亲干个体跑客运,还是有些家底的,那时,高乃则还在卖豆腐呢。那时候,谁能想到开煤矿能挣这么多钱呢!”26岁的张莉坐在办公室里,叹了口气。

  张莉家在榆林市府谷县,现在榆林市一家事业单位上班。她口中的高乃则,在榆林家喻户晓。早年,高乃则在府谷县二道街卖豆腐,后来攒钱买了一台推土机,1995年,又用所有积蓄买下一座煤矿。

  那时煤炭市场还处于低谷,当地许多矿主纷纷将手里的煤矿脱手。直到2000年,一些煤矿还以几十万的价格频频易主。连小学文凭都没有的高乃则连续出手,现在已经拥有12座煤矿的控股权,号称“榆林首富”。20lO年胡润慈善榜中,高乃则以五年内捐赠2亿9000万排在榜单第15位。

  “谁会想到能有这一天呢?”张莉有点抱怨父母的保守,“当时,好多人都在买煤矿。没有钱,借钱也买。连高乃则都说,那些发了财的,没有一个是胆小的。”

  煤贩子申晓东抓住了机会,之前她在煤炭运输公司做煤炭行业数据分析工作,这些数据通常被卖给煤老板们。2008年,她干脆自己做煤炭生意了,“一年挣个几百万吧”,申晓东坦言,除了煤老板,贩煤应该算是最挣钱的行业了。

  张莉的办公室紧挨着世纪广场,这是城区最繁华的地方,“以前,很多有钱人都在這里买房”。在世纪广场附近,住在这里的居民还保持着以前的生活,只不过已经失去了“有钱人”的头衔,有个几百万的家底,在榆林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现在,有钱人大都搬到开发区那边去了。”张莉说,连榆林市委也搬到了开发区。

  榆林人民大厦是开发区的地标,榆林市最大的一家五星级大酒店。大厦主楼高118.8米,顶部是一个皇冠造型,皇冠中心,一颗硕大的晶体钻石和一根避雷针直插蓝天,象征着塞上古城榆林像一颗璀璨的明珠冉冉升起。

  开发区已经显示了它的蓬勃,但陕西日报今年5月30日发表的一篇《榆林城市建设何时迈开大步》的文章还是认为,与鄂尔多斯相比,榆林的城建步子迈得还比较小。

  该报道称,2010年榆林市财政收入达400亿元,GDP增速连续9年在陕西省排名第一,但财政收入2/3多上交省里后,榆林市地方收入仅为125.5亿元。而榆林市各类项目较多,摊子大,算下来,每年投入市政建设的资金并不是很多。

  和山西相比,榆林的煤炭资源储量更大。据榆林市政协调研报告显示,榆林市矿产资源储量相当于50个大同矿区、100个抚顺矿区,约占全国总量的1/3。但是,山西的煤炭开发早,很多资源都已经有主。而榆林的开发很晚,有很多都是没有主的资源,所以,当地一煤矿主称,“山西省国土资源厅厅长的权力没有陕西省国土资源厅厅长的三分之一大。”

  这里普通一个煤矿的价值,从80万卖到200万,到2000万,到1.8个亿,再到4个亿,翻着翻地往上滚。煤老板张合告诉记者:“国土资源部门,管不了天,但地下搬不动的全归他们管,他们是管地球的。”

  很多县级煤炭局长连任十几年,从来没有换过。除了部分官员入股煤矿外,张合一年在某些政府部门上“要花不少钱”,因为批准雷管炸药、处理越界开采和矿难等都要“关照”。

  榆林的煤矿官司纠纷很多,曾经有人嘲笑当时正打官司的张合,“你是夹着包来打官司的,人家是提着麻袋来的,你别打了。”

  北京的车商来晚了

  6月6日,端午。

  榆林市神木县东兴街,车来车往。

  路边小饭店里,几个农民工模样的人敞着怀,摇着骰子喝着酒,脖子上戴着金链子,抽着中华烟。

  “别瞧不起他们,他们都很有钱。他们开着宝马,有人还不习惯在车里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而是直接弹在地上……”北京人刘建业操着京腔说。

  北京亚运村中通信达汽车销售公司在神木县城刚开了一家分公司,刘建业是这家公司的经理。公司代售的车辆大都是路虎和兰德酷路泽,售价都在60万以上。

  “如果能早来三年,至少能多挣3000万。现在,生意不好做喽。”不过,刘建业还是感叹,“没想到,一个小县城,消费能力这么强。”

  “在这个小县城,站在马路上,不超过1分钟,会有一辆超过百万的豪车从你面前驶过,路虎比较多,你还能看到劳斯莱斯、法拉利、兰博基尼的身影,甚至过千万的豪车都不稀罕,开一辆奥迪A6都显得有点土气了。”开业一个月后,刘建业才逐渐习惯神木人的豪爽。

  这里的人买车,六七十万的车,看上了,掏出现金开上就走。不像北京人,挑挑拣拣的。越是这么说,刘建业越是感叹,公司错过了在神木做生意的黄金时间。现在,县城里卖好车的太多了,第一桶金早让别人赚走了,他来得太晚了。

  而在神木县惠民街,街道两旁几乎全是装修一新的宾馆、洗浴中心、足浴中心和商务会所,一家名为“东庭公馆”的KTV刚刚开业。到了晚上,整条道路霓虹闪烁。

  车行、汽车装具店、洗浴中心,这些都是这个县城近几年的新兴消费、娱乐产业,而神木县城老街钟楼巷,基本上保留了这个县城的市井风貌。

  钟楼巷里的钟楼上挂着一个条幅:“旧城改造坚持造福于民”。街道两旁,很多小摊小贩。

  一辆丰田越野一边行驶一边按喇叭,引起路人不满,有人在骂:“土财主,有什么了不起!”

  75岁的王进宝正坐在钟楼巷一处台阶上歇脚,王进宝是县里一名环卫工人,月工资960元,和工友合租了一个小平房,租金一年一个价,现在已经涨到4800元了,“两人平分,一个月房租加水电费就二三百,再买饭吃,一个月剩不下几个钱了”,房东明年可能还要涨房租,王进宝已经打算回家,不干了。

  中午了,一个在钟楼巷卖樱桃的农村妇女从篮子里掏出自带的饭,蹲在路边吃了起来,“以前一碗面只有一两块钱,现在没有低于5块的。”

  她卖的樱桃40元一斤,这样的樱桃,在济南价格一般在十多元。在神木,西红柿、豆角之类的蔬菜都是5元/斤。

  “这里的消费水平比省会西安高多了。”张莉在事业单位上班,月薪5000元左右,这个收入水平,在当地事业单位已经算不错的了。单位附近有一个凉皮店,两年前还是1元/份的凉皮,现在已经涨到5元/份,而且分量小。喜欢吃凉皮的张莉甚至戒掉了这个爱好,“也不能说吃不起,是觉得不值”。

  榆林市政府科级干部孙伟今年45岁,一直在机关单位干,前几年从基层调上来,身为一局之长的他月薪2600元,这让他时常感到手紧,“就说随份子吧,现在200元都拿不出手啦,一般都500,一年下来差不多将近1万。”

  “有了对比,就容易让人浮躁。”张莉说,她的不少同事甚至去买彩票,幻想着能突然暴富。

  受益者,受损者

  榆林经济开发区,几乎是在荒漠上崛起的一座新城。

  “以前这里几乎就是一片荒地,种庄稼也不长,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在榆林待了10多年的赵玉兰感叹,“这里的农民都发了,听说征用他们的地,一人补偿i00万。”

  “无论上年纪的还是刚出生的,一律100万元,所以很多人抢着嫁过来,而这里的女人即便嫁出去,也不愿把户口迁走。”趙玉兰觉得,除了煤老板,榆林最大的财富受益者,就是这些郊区被征地村民了,“这里的房价,已经七八千一平方米了”。

  榆林的房价,从2005年至今,六年涨了10倍。

  孙伟还清楚地记得,2005年3月15日他去一个楼盘看房,800元/平方米;第二天去看,1000元/平方米;到了第三天,1350元/平方米。“开玩笑吗?”他觉得当时楼市很不正常,并且坚定地认为价格一定会跌。

  但房价一直在涨,直到2008年金融危机,不少炒房人开始恐慌,孙伟瞅准机会,以2700元/平方米的价格在开发区买了一套房子。

  那时候,开发区还仅仅是个概念。虽然榆林经济开发区1999年就批准设立,但一直发展缓慢。即使到了2005年,榆林市区房子开始上涨时,开发区还是一片荒漠。那时,开发商还开着宣传车到各县推销开发区的期房,却没人买。

  然而,一切都在人们不经意时发生改变。2009年,国际金融风暴正盛之时,榆林经济开发区却实现财政总收入7亿元。

  孙伟庆幸的是,买了开发区这套房子之后,他小区的房价每个月以1000元/平方米的速度增长,连涨了三个月。

  “那时候开发区还在启动阶段,现在来看算是买对了,我那套房子,现在一平方米涨到8000元了。”不然,他觉得自己真的一辈子也买不起房了。

  “这可苦了我们工薪阶层了,有钱人将房价和物价抬高了,而我们又必须被动承受。”张莉近日也在装修房子,“如果不靠父母资助,自己买房是不可能的。”(应受访者要求,本文部分人名为化名)(综合《齐鲁晚报》、《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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