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二年(1450年)长洲(今江苏苏州)的文府格外热闹,时年29岁的文徵明请来了众多亲朋好友为其长子文彭举行“抓周”礼。
宽大的几案上摆放着诸如笔、墨、钱币、账册等各色小物件,刚满一岁的文彭坐在其间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最后拿起一枚印章把玩起来。印章在抓周物品中被喻为官运亨通的象征,参加宴席的亲友看后纷纷称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已历经数次科考不第的文徵明听后既欣慰又感慨,写下了“我已蹉跎无复望,试陈书卷卜吾儿”的诗句,对文彭寄予了厚望。
随着文彭一天天长大,他果然如文徵明期许的那样聪颖灵慧,读书过目不忘,年仅十岁就能属文,妥妥就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时光匆匆,很快文彭就到了可以参加科考的年龄。初次参加县试时,他的成绩很好,名列高等。不料,三年一次的乡试临近,文彭奔赴建康(今南京)应试,却名落孙山,这是信心满满的文彭遭遇的人生第一次打击。落榜之后的他痛定思痛,更加勤奋地投入到学习中去,他对自己要求也更加严苛,不仅书读得认真,练字也刻苦,书法颇得父亲的精髓。
不过命运似乎并没有因他的勤奋而对他产生眷顾,之后一个又一个的三年他满怀希冀而去,却都失落而归。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文彭的学识越积越深厚,性格越来越内敛稳重。
文彭和父亲一样是诗书画全才,尤其长于书法。除此之外,他对治印很感兴趣,那时印章大多是牙章,质地坚硬不好篆刻,都是由专业的雕刻技师刻制。对印章很讲究的文彭看不上工匠的字,他所用的印章都是自己篆写好,请建康的名师篆刻而成。印章刻多了,文彭也跟着那位名师学会了一些篆刻技法。
又是一个三年一度的乡试时节,文彭再次乘舟奔赴健康。考完之后,他到西虹桥散心,看到前方聚集了很多人,一时好奇就上前观看,只见一头驽钝的驴子驮着两筐石料,一个老者紧随其后肩上担着两筐石料,正在和路边的商家争辩。原来是商家订购了老者的石料,等到老者将石料运来,商家却压价不肯付运费。文彭对老者偌大年纪如此辛苦挣钱很是同情,于是以双倍的价格把石料买了下来。
之后文彭找人解开了这些石料,才发现这是青田石中的“灯光冻”(因光照下灿若灯辉,故得此名)。看着石头温润的质地和美丽的花纹,文彭想起元代诗人王冕就以花乳石治印,自己何不用这些石头也试一下。青田石的石质硬度适中,适宜奏刀,文彭一试之下刻制的效果很满意。
有了这批石料,文彭开始练习篆刻,他常常把印章刻好后磨掉重新刻,如此练习了一段时间,终于练就了一手纯熟的镌刻技艺。之前用印他只是自己写好找别人篆刻,如今自己可以篆刻了,他对印章就有了更多的参与感和把握度,便开始琢磨如何让自己篆刻的印章有独特的面貌和风骨。
秦、汉玺印的古朴是文彭喜欢的风格,在追摹秦汉遗风的同时,他也力求复古出新,所制的印平正静穆、典雅秀润。他还首创了以双刀法刻边款,使一枚小小的印章承载了更多的文化内涵。
文家是累世文人之家,与之交往的文人甚多,文彭的石质印章一出,就受到文人的热捧,很快在文人圈内盛行起来,文彭也因此声名远播。
虽然文彭书法和制印的名气越来越大,但是科考依旧连连碰壁。文彭一直到53岁依然是一个县学生,又一次参加科考落榜后返家的途中他写道:“昨夜乘舟发建康,今朝潮落又丹阳……同舟尔亦同沦落,对酒无言泪两行。”从诗中可看出他的失意和迷茫,对于科考他已经不抱多少希望,只是为了父亲的期待,也为了文家的荣誉,他不能就此放弃。
文徵明曾十次应考未中消耗了三十余年的时光,文彭也是如此。一直到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已经58岁的他才以岁贡生的资格被推荐参加廷试。不过文彭进京的待遇和父亲当年截然不同,有父亲文徵明的书画盛名和他本人的书印之名,他在京城受到了特别的礼遇,前来结交宴请的人众多,最后还惊动了三位宰辅。
厚积薄发的文彭最终以自己的实力取得了殿试第一名。次年,他由北京返苏,赴任嘉兴府学训导,首辅还为他写诗送行:“嘉禾地接闔閭城,来往风帆一日程……”可见文彭当时的声名之盛。
经过多年的期盼,文彭终于正式踏上了仕途,年近九旬的文徵明欣喜异常,还特意写了三首诗殷切叮嘱儿子要多读旧书、做一名清官。或许是终于了却多年的夙愿,一年之后,文徵明寿终离世,文彭也因此丁忧返乡。
等到丁忧期满,文彭第二次进京,补授了顺天府学训留京任职。文彭做的依然是学官,虽清贫,却很有成就感。他任职期间做得很不错,三年考绩为优等,得以擢升为国子监学录。大器晚成的文彭在晚年终于迎来了人生最辉煌的一段时光。
新帝明穆宗即位后,来国子监听讲,文彭深入浅出的教学风格很受明穆宗的欣赏,为此赏赐了他。回到寓所后,犹自兴奋的文彭写诗记下当时的心情:“归来云锦生茅屋,默坐时歌湛露诗。”
在这所全国最高等的学府任教,文彭不仅可以将自己的学识传播给更多人,也在无形中将石印篆刻推广给了未来的国之栋梁。这段日子,文彭过得即清闲又充实,国子监的政务相对轻松,这就给了他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但这一时期他的官职低微,俸禄也微薄,在京城这样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花销无疑是比较大的。尤其是文彭擅识古画,经常会收购一些前人大家的画作和古籍善本,为了应付这些开销,他常常笔耕不辍,靠为人写字赚取生活费。
京城的生活也有许多惬意的地方,闲暇时他可以和许多在制印上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交流,也可以时常邀朋呼友饱览京郊风景。
这段时期他写了许多诗,记录了他“漫说為官好,常忧室罄悬”的苦恼,也记录了他“官閒自觉红尘远,地胜何妨白日迟”的闲适。但更多的是他对故乡的思念,毕竟此时他已年近七旬,常常会有叶落归根之想。
又一次三年考绩为优之后,文彭擢升为南京国子监博士,又回到了他阔别已久的江南。在那里,他常邀志趣相投的篆刻家谈论关于印章的篆刻如何在复古的基础上有更多的创新,这样的研讨对于如何使印章更有艺术性、观赏性和思想性极为重要。经过多年的感悟,文彭提出:“刻朱文须流利,令如春花舞风……收后处要小心,令如美女拈针。”
文彭对古印因长期风化造成的沧桑感和残缺美也很喜欢,为了让新刻的印章有古意,他还令童子将刻好的印放在盒子里摇,这也为后世制印人常故意敲去边角的手法提供了思路。
经过文彭毕生的努力,印章从千年以来的实用性向艺术性发展产生了一次质的飞跃。文彭也因此被誉为文人印的开山鼻祖,石质印章也因文彭成为后世印章使用最广泛的材质。
方寸之间自有天地,文彭以刀代笔,在一枚枚小小的印章上刻出了他的大天地,也将自己篆刻成了印章发展史上的一块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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