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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解忧,唯有粉丝

时间:2023/11/9 作者: 百家讲坛(红版) 热度: 16953
◎ 少年怒马

  

  公元744年初夏,洛阳城东。李白刚刚出席了一场粉丝见面会。这是他被“赐金还山”的第一站——说白了,他就是被挤出了皇家社交圈,获赔了点儿安置费。

  他发现粉丝们的热情大不如以前,探讨诗歌的少,打听杨玉环丰胸秘籍的多……李白很郁闷,当场发飙:“我怎么会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说完扬长而去。

  而就在这年三月,他还是全国诗歌界的第一大V,长安的精英圈子“酒中八仙”、政坛名流贺知章、皇妹玉真公主……都是他的粉丝。就连唐玄宗在路上看见他也会打个招呼。可是现在,一切恍若隔世。

  李白走进一家小酒馆,倒了一杯酒。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是杜甫,眉宇间散发着一股英气。此时,杜甫已经在粉丝见面会候了一天,终于能跟偶像坐在一起喝酒了。他举起酒杯:“白哥不必烦恼,是金子总有散尽的时候。”“你会不会聊天?!”李白怒了。“白哥不要着急,我是说,功名如浮云,而你志在星辰大海。”杜甫连忙解释。“那都是从前了,没看见我大批脱粉吗?有的还回踩。”李白仍然郁闷。“白哥还记得‘掷果盈车’的故事吗?潘岳又帅又有才,一出门,姑娘们就往他车上扔水果,做不做官都有人养。而白哥你长得这么帅,靠颜值一样能红!”“那都是死忠粉,我又没有。”李白喝了一口酒。

  杜甫停顿片刻,砰的一声,把酒杯往桌上一磕:“有。我就是。”李白呵呵一笑,没有说什么。

  这样的话他听多了,自从飞黄腾达后,很多从前鄙视他的人都黑转粉,“当时笑我微贱者,却来请谒为交欢。”杜甫会不会也是一个脑子发热的小粉丝?他没想到,杜甫是认真的。杜甫真心仰慕李白的才华,每写一首诗,他都要@李白:求白哥指点。但是多年过去了,李白只把杜甫看作一个老实的小弟。

  李白的朋友圈迎来送往,跟一个又一个大神搞互动:孟浩然要去扬州,李白秀图发文,“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王昌龄被贬,经过贵州,李白挂念好兄弟,写“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就连请他吃了几顿农家乐的汪伦,李白也不吝笔墨,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但对杜甫,李白只有一句调侃:“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兄弟,别只顾着写文章,该补补身子了。

  而杜甫对李白从不吝啬赞美与崇拜。他一生给李白写了15首诗,狂热粉的姿态力透纸背。就算李白身败名裂,杜甫依然力挺他:“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很多时候,朋友看不下去了,心疼杜甫:李白不值得你粉。杜甫马上打断:“不,我看重的是他的才华。我要给后人一个榜样——怎样做才是一名优秀的死忠粉。”

  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几十年后,李杜王孟都随着盛唐一起翻篇了,中唐到来。在洛阳的一座宅子里,诗人张籍正在吃早餐,餐桌上放着一罐无添加蜂蜜。他洗了洗手,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放在餐盘上,点燃,然后轻轻把灰烬聚拢,收好,倒上蜂蜜,搅拌均匀。然后,他吃了下去。吃完之后,张籍打了个饱嗝:“致君尧舜上”比“星垂平野阔”好吃。

  没错,他吃的是杜甫的诗。

  彼时的张籍是皇家大学著名教授,也是乐府诗的革新主力,其名句就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他的朋友圈里有韩愈,有孟郊,都是大神。

  按说,张籍这么有才,也有这么多大神朋友,用不着粉杜甫。可他是个骨灰级的杜甫粉,并且用雷人的方式创造了一个粉丝新物种:模仿粉。

  杜甫写“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张籍就写“家家养男当门户,今日作君城下土”;杜甫写《新婚别》,“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张籍就写《征妇怨》,“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杜甫写《春望》,“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张籍就写《秋思》,“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

  他不仅写文章向杜甫致敬,就连做人也向杜甫靠拢。

  张籍还有一个大V朋友,叫白居易。这也是个耿直男,朝廷内外,他看到不爽的事就怼,连唐宪宗做得不对,他也直言不讳,一生得罪了不少小人。晚年的白居易卸下官职,住在洛阳的一栋别墅里。他虽说衣食无忧,但平时那些自称脑残粉的同僚们、下属们都渐渐不上门了。只有张籍经常登门拜访,陪老白下棋聊诗。

  没了权力才能看清人间冷暖。白居易很感动:“我位高权重的时候,你很少上门;今天我没有权力了,只有你还愿意过来。”就像当初杜甫对李白那样,从作品到人品,张籍用行动诠释了一个死忠粉的标准姿势。

  又是一个喝酒谈诗的下午,秋风萧瑟,夕阳斜照,张籍望着躺椅上的白居易:“老白,你这辈子就没个偶像?”“当然有。”“是谁?”“你猜猜看。”

  张籍开始猜:“你的《长恨歌》一出,谁还敢歌?你的《琵琶行》一出,谁还行?李贺,26岁就走了;元稹,你俩是好基友;韩愈,跟你风格不搭。孟郊,太严肃了……真猜不出来。”白居易从躺椅上坐起身,眼前的茶杯冒着雾气,他抿了一口,看着张籍,吐出三个字:“李商隐。”

  “你是说那个毛头小子?哈哈!”但随即,张籍屏住了笑。这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没错,如果要在中晚唐选一个唐诗的旗手,除了李商隐,再无他人。而白居易不仅真的是李商隐的粉丝,还是个绝对的死忠粉。

  白居易粉李商隐不是在朋友圈给他点赞,也不喝他的“诗灰”,而是叫他爸爸。退休后的白居易越看李商隐的诗越觉得他是一个超级大神,于是公开放话:我来世愿做你的儿子。

  白居易比李商隐大41岁,官也高了好几级。按说,如果真喜欢一个后辈,就应该让他给自己做儿子。比如曹操看孙权很有才,就说“生子当如孙仲谋”——打不打得过不重要,先占你点儿便宜。白居易一个老前辈对后生说这样的话,这得死忠到什么程度?

  但是李商隐真的值得,整个唐诗界能够开宗立派的只有四个人——李白、杜甫、韩愈以及李商隐。白居易确实识货,他死忠李商隐就是一个老前辈对一个天赋异禀的少年的钦佩。

  回到公元769年,那是杜甫去世的前一年。他从成都一路颠簸,要去长沙投靠朋友。半路上,他回想自己的一生,写了一首《南征》,结尾句是“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老子作了一辈子诗也没个死忠粉啊!

  那一年,张籍三岁。如果他能听到杜甫的叹息,不知道那一刻,他会不会把奶嘴吐出来,也像杜甫对李白那样对着杜甫大喊一声:“有,我就是!”

  杜甫一辈子死忠李白,张籍把自己弄成模仿粉,白居易认晚辈做爸爸,说白了无非“知音”二字。朋友易得,知音难求。有了知音,即便一生颠沛流离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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