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

　　李莫愁：其实我也很善良

　　◎六神磊磊

　　

　　李莫愁一生杀人无数，人称“女魔头”。但事实上，她也有善良之处，比如很有母性。她曾给自己下定义，“我是个守身如玉的处女”，从来对男子不假辞色。这没错。李莫愁虽然自己没有做母亲，却不妨碍她散发善良的母性光辉。

　　那是十月下旬，在襄阳城，她看到了这样一幕情景：小龙女抱着一个孩子，和一群敌人乒乒乓乓地激斗，其中还夹杂着婴儿的哭声。李莫愁大惊，心里想着：“孽子！那一定是小龙女和杨过的孽子！”她看准机会扑上去，抢走了孩子，临走时还畅快淋漓地骂了小龙女几句：“我古墓派代代都是处女，你却连孩子也生下了，好不识羞！”

　　过完嘴瘾，她抱着孩子飘然而去，留下一句恶狠狠的话：“拿《玉女心经》来换你的娃！不然，我会撕票的哦。”她抱走的这个婴儿，就是郭襄。

　　落到李莫愁手里，对于小郭襄来说几乎是最坏的结果：李莫愁可是“赤练仙子”，“赤练”是什么意思呢？毒蛇啊。金庸说她：“别说弄死一个初生婴儿，只消稍有怨毒，便能将人家杀得满门鸡犬不留。”

　　接下来的事实似乎证明了这一点。一波又一波的高手来抢孩子，杨过来了，金轮法王来了，李莫愁只要打不赢，就举起郭襄当肉盾：“法王连攻数轮，都被李莫愁以婴儿挡开。”连全书中最大的反派金轮法王在李莫愁面前，都显得那么慈悲。

　　终于，当一夜的激战结束，敌人退去，密林中片片阳光才透射进来，此时只剩下了杨过和李莫愁。李莫愁登上山丘，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怀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咿呀声，把她的思绪拉回。

　　她一呆，低头看着小郭襄。在她剽悍的三十几年人生中，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一个孩子的脸。背后传来杨过小心翼翼的声音：“你先得给她吃奶啊……”

　　李莫愁的第一反应是“满脸通红”，但她接下来的回答特别耐人寻味，是一句下意识的话：“却到哪里找奶去？给她吃饭成不成？”—她回答的不是“关我什么事”，也不是“饿死她算了”，而是“给她吃饭成不成？”

　　很快，郭襄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奶妈—一头被抓获的母豹子。

　　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李莫愁开始了一连串离奇的举动：她“撕下十余条树皮，匆匆搓成几条绳索，先将豹子的巨口牢牢缚住，再把它前腿后腿分别绑定”。美貌的赤练仙子李莫愁居然撸起袖子，亲自动手把腥臊恶臭的豹子给绑起了来。

　　她还当起了育婴员，“抱起婴儿，凑到花豹的乳房之上。婴儿早已饿得不堪，张开小口便吃”。郭襄吃奶时，李莫愁的眼光始终没离开她的小脸。

　　这是小郭襄人生中第一个这样长时间凝视过她的人，就连她亲妈也没有过。黄蓉生下来郭襄后只是在“慌乱之际，模模糊糊的瞧过几眼”。

　　那边，杨过铺好了草铺，招呼李莫愁带孩子来睡觉。李莫愁的反应是“忙做个手势，命他不可大声惊醒了孩子。”这一晚，作为旁观者的杨过还看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一幕：这女魔头居然拿着拂尘，坐在郭襄身边缓缓摇动，竟然是在赶飞虫。

　　这支杀人无数的拂尘，武林中人人见了都怕，现在却第一次用来给小孩赶虫子。

　　在那些日子里，襄阳城南郊的不少居民都见到了“女道士和小婴儿”这对奇怪的组合。女道士穿着杏黄衣服，“容貌甚美，眉间眼角却隐隐含有煞气，腰间垂挂一根拂尘”；婴儿则裹着湖绿色缎子的襁褓，上面绣着一只红色小马。

　　她们偶尔会出现在集市上。女道士有时候买点儿米，有时候买点儿盐，每次都是脚步匆匆，很快就离去……

　　郭襄人生的第一个月就是这样过的。她饿了就冲李莫愁哭，想被抱抱了就两眼充满期待地看着李莫愁。李莫愁在这个过程中学会了换尿布，学会了唱儿歌。拿孩子换《玉女心经》？她早已假装不记得了。

　　当地的生活条件很苦。书上说，襄阳一带，大的村庄都已被战乱摧毁成白地。就是这样的条件下，小郭襄被带成了什么样子呢？很多天后，当黄蓉看见丢失的女儿时，“又惊又喜”，她发现孩子“眉目娇美，神姿秀丽”“小脸儿红红的，甚是壮健。”—看来李莫愁没有亏待小郭襄啊！

　　如果李莫愁一直带着郭襄，她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会就这样归隐，从此以养娃为乐吗？她刚硬的心会慢慢变柔软吗？江湖上会再没有“赤练仙子”了吗？还是照样会拿孩子去换《玉女心经》，继续打打杀杀，重复她以前的剽悍生活？

　　这个假设并没有发生，黄蓉抢回了女儿。她还调戏了一把不明真相的李莫愁，告诉她：“杀你还是杀这个娃娃，你选吧，我只饶一个。”李莫愁接下来的反应更显示出她善良的一面，她竟迟疑着“颤声道：‘我……我……’”这一瞬间，她居然不能分辨自己的生命和孩子的生命，哪个更重要。

　　这又怕死、又迟疑的片刻瞬间，看起来很窝囊，很不威风，但其实是李莫愁失败人生中最亮眼的时刻，善良大发得让人动容。

　　这一次分别之后，她和小郭襄再没有交集了。几个月后，李莫愁死在了一场战斗里。

　　编 辑/夏 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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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襄在万千宠爱里慢慢长大。一年年过去了，有时候，家人们会和郭襄说起杨过：“你小的时候，他还抱过你呢！”郭襄红了脸，心想：“小时候他就抱过我，这是多么奇异的缘分啊……”

　　但她不会知道，更长久地抱过自己的，其实是另一个人。

　　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家里人也会提到李莫愁，不过是另一种方式。“郭芙恨恨地道：‘早知你这般不听话，你小时候给坏人携了去，我才不着急要找你回来呢！’”

　　“李莫愁”这个名字永远变成了一个简单的代称—“坏人”。那一个月在山谷里的时光，那段吃豹乳的日子，还有给她赶飞虫、看着她的小脸微笑的片段，郭襄不会记得了，别人也不会再说起。

　　不过，李莫愁的努力没有白费。郭襄越长越美。和小龙女、郭芙等人相比，她给人的感觉是美得很健康。在那个贫瘠的山谷，李莫愁居然努力让她吃到w底子。长大后，就连豹子都不咬她，而是和她“挨挨擦擦，十分亲热”。不得不说，这其实是李莫愁给郭襄带来的人生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