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 风

　　愿将龙珠换朝露

　　◎随 风

　　

　　图/楚 天

　　龙宫中多了一个叫露珠的姑娘，她在一堆虾兵蟹将中一点儿都不起眼。以前睚眦没有注意过她，他刚刚打翻了她送上来的茶盏，从父王那里受来的气理所应当地出在了她身上。但露珠像是察觉不到他的怒火一般，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这时睚眦才注意到，露珠是个盲女。

　　龙宫中捧高踩低的事睚眦见多了，有人见他是一个不受宠的龙子，竟然将盲侍女都给送过来了。他冷笑了一声，故意刁难她：“你为什么把茶盏送到我跟前？”如果露珠的回答让他不满意的话，睚眦有的是办法治她。但是露珠的嘴角漾出了一个笑容，她说：“因为我知道你就是殿下啊。”

　　睚眦冷冷地哼了一声，问：“你看不见，怎么能确定是我？”父王不喜欢他，因为他没有龙身，也最不像父王。若不是有母妃拦着，只怕他早已被驱逐出去了。可就算是留在龙宫中，他也没少受闲气。

　　露珠一愣，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想了一下才回答：“我虽然看不见殿下的模样，但是能够感受到殿下的气息，这种气息是只有真龙才有的呢。”她一脸笃定地说，虽然在来到睚眦的宫中之前，露珠没有见过其他龙子。“花言巧语。”睚眦嗤笑了一声，但也没有继续找她的碴儿了。

　　自此之后，露珠便在睚眦身旁服侍。他偶尔会听说一些关于露珠的传闻，比如说露珠原先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进贡了人间的某位娘娘；比如说露珠在人间无依无靠，后来便作为祭品到了龙宫。果然是一颗命若蜉蝣的露珠呢。

　　可是睚眦时常观察露珠的脸色，她要么是安静地站在一边，要么是欢喜地笑，丝毫瞧不出来她是一个身世悲惨的人。而睚眦本人呢，如往常一般，不是与对他冷嘲热讽的兄弟们起矛盾，就是被父王训斥得下不来台。他的性子便是如此，倔强又斤斤计较，受不得委屈。他不赞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认为报复这种事最好是“今日事今日毕”，如此一来，睚眦更让龙王厌烦。

　　睚眦已经习惯了时常挨鞭子的生活，但是露珠给他拿着药，脸上的表情却要比她自己受了刑还难受。睚眦便问她：“你被当作祭品带下来的时候，恨那些人吗？”露珠的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她说：“我已经忘记了。”这时候睚眦才知道，她有一个天赋，能够把不快乐的事情尽快地忘记，难怪经常见她笑得这么没心没肺。睚眦想，或许这也不是什么天赋，只是努力地强迫着自己，就渐渐地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睚眦要强惯了，怎么看这懦弱的小丫头怎么不顺眼，睚眦对她说：“只有没办法报仇的人才会努力忘记仇恨。你要把仇人记下来，就算自己没有办法报仇，我也会帮你的。”露珠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殿下，龙王陛下说让您少惹是生非。”对于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小丫头，睚眦十分无奈，就不再跟她继续探讨这个问题了。自然，后面他惹的事情也丝毫不会少，露珠照样是用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让他不要计较那些小事了，他照样挥手敷衍。

　　在睚眦成年的时候，他便准备出去闯荡了，这富丽堂皇的龙宫，到底不是他喜欢的地方。露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表情有些难过，眼睛没有焦距地落在了某处，“殿下这么一去，应该是要很久了吧。”他是不想回来了，但他却没有说，他不忍，他蓦然发现原来自己会有这样的情绪。他说：“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会护你周全的。”露珠终于绽开了笑颜，但是她却摇头说：“我已经无法回人间了啊，而且殿下会回来的吧。”

　　作为一个人间的祭品，被龙宫收下之后，她就已经死了，只是灵魂不灭而已。睚眦看着她空洞的眼睛，突然觉得有点儿难过，他想到了自己身体里的那颗龙珠，如果把它变成她的眼睛，一定会特别好看吧？“会回来的。”睚眦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等他回来了，就送她一双眼睛好了，到人间闯荡，他就不信学不到令人复明的法术。但是现在睚眦不想告诉她，想要把惊喜留到最后。

　　到了俗世之后，睚眦就加入了周文王姬昌的阵营，对方大约也是没有想到睚眦竟然能够如此爽快，睚眦甚至还没有好好了解过他们。但是睚眦不需要过多地考虑，因为敌对的那一方，有一位叫作苏妲己的娘娘，便是夺去了露珠眼睛的人。他不喜欢委屈自己，也不喜欢委屈了自己的人。既然注定是要干一番大事的，为什么不选一个让自己顺眼的阵营。

　　有了睚眦这位龙子的支持，周文王这一方势如破竹。只是三界规定，凡修行者，决不可干预过多的俗事，睚眦的行为犯了天条。天界的使者过来的时候，龙王才知道这个不肖子竟然做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当然想要惩戒睚眦，奈何眼下他也找不到人。

　　龙王只能将过错归咎在睚眦宫中的人身上，虾兵蟹将们纷纷将自己开脱了出去，只剩下盲了眼睛的露珠。只有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一个劲儿地帮睚眦说好话：“殿下是极有志气的，所以才会急于求成，况且他也没有做错，只是站在了正义的一边，天下大势如此，不能说是犯了天条，还请陛下万万宽恕。”

　　龙王冷笑着说：“既然你如此忠心，那干脆替他受了魂刑吧。”龙族在受魂刑之后能靠龙珠的力量勉强进入轮回，而露珠是一个普通人，魂刑之后会灰飞烟灭。“好。”露珠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了一个字。

　　当睚眦学会了令人复明的法术，兴冲冲地回到龙宫时，他才发现再奇妙的法术也用不上了，露珠为他受了魂刑，即将神魂俱灭。他蹲在大殿门口，默默出神。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在他受伤之后担忧地为他上药了，再也没有人在他被关禁闭的时候偷偷送饭来了。谁都知道他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仇必报，素不喜欢亏欠任何人，也不喜欢被任何人亏欠，却没想到，他最后却亏欠了一个小丫头那么多。她一定是想要报复他吧，才不给他回报的机会。

　　睚眦取出了自己的龙珠，保住了露珠的最后一丝神魂，并送她入了轮回。他忍不住想，不知道他仅有的一颗龙珠，能不能保她来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下一辈子，她应该忘记自己了吧，因为她说，她会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的，而他的存在，其实也是她生命中的一场灾难吧。他本身便不像龙王，此时没有了龙珠，想必更讨龙王厌恶了。睚眦自嘲地一笑，却不想再争了。

　　后来，睚眦将自己化作了周文王的一柄剑，这把剑执于周武王之手，取回了露珠的眼睛，虽然露珠没能看见。但愿她下辈子不要遇到伤心的事情就选择忘记，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她手中之剑，无法成为她的殿下，就用另外一种方式守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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