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莹莹

　　9月，成都青羊上街，初秋雨后的送仙桥浸润在桂花香中，偶有几只白鹭掠过，打破一时的静谧。在隐秘的一侧，有一个气质独特的小茶馆，名叫“以茶换故事”，行人路过少有人不往里张望几眼。茶馆门口摆放着两把竹椅，一方小木桌，似乎等待着路人随时歇脚。

　　茶馆本身只有小小一间铺面，推门涉足，最多容得下五位茶客。掌柜安珂端坐在门口右手边，不揽客，不攀谈，安静地为来往茶客泡茶、斟茶，茶客有时讲讲自己，大多时候是令人舒适的沉默。这也是这个茶馆气质最独特之所在——喝茶免费，但需要一个故事。

《花样年华》里的树洞

　　安珂是80后，湖北人，栖居成都，2012年在送仙桥开了这家茶馆。为什么在这里以茶换故事，安珂娓娓道来。

　　多年前，安珂在一家外企工作。不同国家的人，有着不同的思维和人生，让安珂感到诧异的同时，又深刻吸引着她。

　　老外同事来中国工作，最首要的不是赚钱，而是一揽异国风光。喜欢旅游，但从不去买门票的著名景点，走的都是317、318国道这样的“野路子”，寻找另一半也不需“门当户对”。有的已经做到了公司高层，可另一些却安于当超市收银员，或者饭店服务生。这与安珂从小接受的观念冲突。

　　“随遇而安，活在当下，跟这样同事接触久了之后，我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很多人都活得太势利了，我想停下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这也是我开这家小店的原因。”安珂说。

　　走过不少地方，闲适安逸的成都正中安珂下怀。2012年的春日，小店安静地出现在送仙桥一侧。刚开始，店里并不卖茶，卖的是一些安珂在旅行时收集的手工艺品和自己做的布艺。新店开张，并没有多少人關注，安珂对此也并不期待。由于酷爱喝茶，闲时，安珂常坐在门口的竹椅上自斟自饮，日子久了，路人经过小店，总以为这里可以喝茶，安珂便会邀请这些陌生人进店，歇歇脚，喝上一杯茶。

　　久而久之，不少人与安珂投缘，来得次数也多了，茶却一直是免费的。茶客过意不去，“不能老是免费喝你的茶！”安珂随口开了句玩笑：“那就给我讲个故事吧！”

　　没想到这个玩笑，却让安珂的小店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并探访，“不止成都，甚至还有专门从乌鲁木齐打飞的过来约茶的。”安珂笑着说。

　　有一天傍晚，附近青羊宫的一位道长从店门口路过，看到安珂正在门口独饮。道长停下脚步问，“可以喝茶吗？”安珂回答：“可以，进来坐吧。”

　　一杯茶止。

　　“这个茶可以卖吗？”

　　“不卖。”

　　“那多少钱呢？”

　　“不要钱。”

　　“那怎么行，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空了给我讲个故事吧！”

　　“你稍等一下。”

　　说完这话，道长离去。等安珂的店快打烊的时候，道长匆匆赶来，带来了一支用布包好的箫，道长就着送仙桥的夕阳，吹了一首道家的曲子。“我没有故事，但也不能白喝你的茶”。那天晚上，道长发了一则朋友圈，是茶馆的照片，配了这样一句话，“如果你路过送仙桥，别忘了喝一杯茶，再给掌柜讲个故事，抵那几文茶资。”简单一句话从道长口中说出来带着些仙风道骨的意味，这让安珂很惊喜，后来这句话就成了安珂的广告语。

　　在这间小店里，有还未踏出校门的学生创业者，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自己的创业梦；也有体面又稳定的飞机维修工程师对庞大的“铁鸟”失去兴致，转头研究起木头……“每一个人的人生没有几个故事可以讲出来，如果有人愿意把他的事情讲出来，就说明这件事已经不再困扰他了。问题就是很多人找不到一个人去讲，所以这件事会一直控制他，放不下这个包袱。”安珂说。这个茶馆像是《花样年华》里的树洞，茶客并不想让你给他答案，他只是想讲出故事，释放自己。

既是倾听者，也是公益人

　　小茶馆成了越来越多人的树洞，让安珂没有想到的是，因为茶馆，因为陌生人的故事，让安珂开始接触公益，帮助更多的陌生人。

　　2015年，安珂去尼泊尔，正好遇到尼泊尔8.0级大地震，安珂所在的地方正是震中。地震之后，由于通讯中断，无法收到外界的消息。“后来撤离之后，一开机，手机信息就爆棚了，短信微信电话加起来有上千条。”

　　其中有一位约过茶、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在这期间为安珂充了13次电话费，每次都是两三百人民币。安珂联系她想把费用转给她，她回复说，“你活着就好，我是怕你欠费收不到大家的信息。你的那杯茶对我来讲很重要，既然对我来讲很重要，那应该对大家来讲也很重要。”

　　就在那一刻，安珂想，如果那一次她就在地震中遇难了，她曾经听到的故事都会跟着她灰飞烟灭。“有非常多的故事打动我，我就想可不可以把我三年来听到的故事集成一本集子，打动我的同时也可以打动别人，让很多人感受到被这个世界温柔地爱过。”

　　那一年，安珂出版了第一本书《以茶换故事》。

　　书以众筹的方式出版。300多个众筹者中有许多人曾是安珂的茶客，顺利出版后，众筹资金还余下一部分。

　　“这笔钱不应该放在我手里，我一直在想用这笔钱做点什么。”一个始料未及的情况让安珂关注到一个特殊的群体。她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因为儿子自闭症以及婚姻变故，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就在第一本书刚出版的时候，朋友带着儿子结束了生命。朋友的离去让安珂的难过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于是，安珂用众筹到的钱注册了“众行公益联盟”，帮助自闭症以及智力障碍的儿童。

　　后来，安珂开了一间画室，免费为这群孩子提供画画的地方，画室取名“慢飞天使”，并每年为这些孩子办画展。“世间所有的孩子都是天使，只不过说这群孩子要飞得慢一些。让他们画画、为他们办画展，每张画卖一两百元，钱不多，只为了让他们跟这个社会接触，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是弱者。”如今，很多茶客自愿去画室做志愿者，依靠捐赠以及政府补贴，安珂的画室现在已有100多名自闭症和智力障碍儿童登记。

改变别人，感动自己

　　在安珂的店里，有一本赊账本，茶客喝完茶但没有故事，就在赊账本上随意写一段话，以表示“赊”了一杯茶，“欠”了一个故事，来日再还。

　　一名青岛茶客曾在这个“账本”上留下了痕迹。茶客从青岛到成都来，本来想要去某地“舍身”，行至一半，因暴雨封路返回。茶客躺在客栈的床上，无意间翻到一篇文章推荐成都的十间茶馆，“以茶换故事”的不寻常店名把茶客引到了安珂面前，“来了以后，她跟我讲我没有故事怎么办，我就说没有关系，你就先欠着，以后你有想要诉说的故事再来还吧。”

　　很久之后，安珂收到一封来自这位仅有一面之缘茶客的回信，信中写到她回到青岛之后开了一家花店，现在已经结婚。字里行间，感谢安珂，算是救了她的命。“我突然觉得，这个‘赊账本就是茶客给我带来的财富。”

　　安珂印象很深的有一位特殊的茶客。“那天他开了一个很土豪的车来找我约茶，没有给我讲故事，调查户口一样问我各种问题。”一直以来欢迎各种茶客的安珂这次有些不耐烦，“对不起先生，我这里太小了，容不下你的十万个为什么，你应该去教堂。”

　　而就在去年国庆节，安珂办第三届慢飞天使画展期间，接到了这个人的越洋电话。他坚持要给安珂的画展捐赠，并且不开发票不具名。“不想让任何人知晓……像我这种十恶不赦的，做什么公益？”

　　第二天，众行公益的账户果然收到了一笔捐赠。“以前，我觉得一个要看上去像好人的人去做好事很正常，但是这个人看起来不太像‘好人，做了‘坏事也正常，但他却真心地做了好事。”安珂觉得，这位茶客颠覆她以往对人的认知。

　　从精致白领、到随性背包客，再到安静倾听者。茶馆成了越来越多人的精神依靠，安珂的梦想——做一个平凡的人，做回自己，也在这些人之间、故事之间，达成所愿。就像她新出版的书《无事茶》里面的一句话——以前，我喜欢人群中的优秀者，现在，我更喜欢那些活得兴致勃勃的平庸者甚至笨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