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改变世俗,却能让世俗不改变自己。重要的不是世俗,而是保有真心。
“人总是需要一点精神的,电影亦如是。”连续数日,清华大学教授尹鸿的朋友圈被电影《无问西东》刷了屏。他在朋友圈里写下了开头这句话,作为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又是清华人、电影的策划者之一,他有十足的发言权。
《无问西东》拍摄于六年前,最初是作为向清华大学百年校庆献礼的作品,片名《无问西东》取自清华大学校歌:“器识为先,文艺其从,立德立言,无问西东。”
影片时间线横贯1923年、1938年、1962年、2012年,以非线性的叙事方式,讲述4个不同时空中的清华学子,在情与义、家与国、生与死之间的青春考验和勇敢抉择:纵然与所有人作对也要将爱人救起的理工男“陈鹏”,不顾母亲劝导毅然奔赴战场的富公子“沈光耀”,一心想着实业报国走向大后方孜孜育人的文学天才“吴岭澜”,历经尔虞我诈坚持底线心中有爱的职场人“张果果”。
《无问西东》以每个时代不同人在不同人生际遇面前的选择为注脚,表达出对于选择背后对人生意义的直面思索,面对自我真实的初心与勇气。
从思索人生意义的羞耻感中解放出来
片子开头,张果果独白,“如果提前了解了你所面对的人生,你是否还有勇气前来?”这一句独白成为贯穿四个故事的核心问题,而不同时代的每个人也围绕这个问题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影片伊始交代了四个主角故事的起因,时间线逐一往前推,看似是四个全然无关的故事:
现代时期(2012年,北京):张果果是广告公司职员,忙于为奶粉公司做提案,其间认识了四胞胎和他们贫困的父母,并承诺如果奶粉广告成功,奶粉公司就能救助四胞胎,却最终输掉了提案,在承诺和现实间游离;
文革前夕(1962年,北京):陈鹏、王敏佳和李想是初中同学,三个人因想去拜会初中老师而偷看到老师被师母狠揍,于是王敏佳和李想偷偷写信,警告师母;
抗战时期(1938年,昆明):富家子弟沈光耀从广东来到云南,进入西南联大就读。一场暴雨的袭击,让简陋的教室不堪重负,雨啪啪打在铁皮遮挡的屋顶上,雨水顺着缝隙倾下,学生们因听不清老师的话语哄作一团,老师挥笔“静坐听雨”,让教室安静;
民国时期(1923年,北平):吳岭澜一袭长袍,看着成绩榜。英文成绩第一,但物理成绩落在了“无列”。老师劝文科优秀的他转专业,他迷茫不绝。
前两个故事交代琐碎,故事间交错的时间线让人混乱,这也成为电影让人诟病的一点。可是,直到沈光耀开始,故事进入状态。而吴岭澜的故事,虽然简洁,但却是所有故事的起源和点睛之笔。
上世纪20年代,吴岭澜的青春期烦恼是人生和读书方向,听上去虚无缥缈,可他切切实实地困惑着。理科不及格文科满分,但他觉得大家都在学的“实科”才是有用的。
这是选科的迷茫,也是对人生选择的迷茫。吴岭澜和校长梅贻琦的一番对话,点出电影想要表达的内涵,梅贻琦认为,吴岭澜不应该把自己置身于一种麻木的忙碌、踏实中,真正的真实是,“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
这段来自民国时期的教诲,告诉吴岭澜,面对时代浪潮,叩问自己的内心,不必选择迎合潮流,要遵从内心,从容而笃定。
多年后,抗战时期,吴岭澜在偏隅云南的西南联大,和作为学生的沈光耀相遇。当时为躲避炮火,学校课堂搬到了山洞,在这样一个容不下一张书桌的年代,他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学生,希望他们“从思索生命意义的羞耻感中解放出来”“在今后的岁月里,不要放弃对生命的思索,对自己的真实”。
受到触动的沈光耀跟随一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热血之心,参军救国,成为飞虎队的一员。他经常开着飞机,去给饱受战乱折磨的村民空投补给,让其中最小的孤儿陈鹏得以生存。
后来陈鹏成为了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的一名高材生,他和在医院药房工作的王敏佳及西医科医生李想是高中同学。王敏佳和李想联合给师母的“警告信”引发了蝴蝶效应,王敏佳被隔离审查,扣上了美蒋特务的帽子。而李想为了来之不易的支边名额,闭口不言。王敏佳在批斗中被围攻、奄奄一息,关键时刻陈鹏从第九研究所赶回救起了她。
心中充满歉疚的李想在后来支边过程中,遇上大雪,困在山中,为救同事独自寻找救援队牺牲了自己,而活下来的同事正是张果果的父母。当后来张果果心烦职场斗争,迷茫于承担“抚养”四胞胎的责任时,他选择了直面内心的柔软,“做自己喜欢的、开心的事”。
《无问西东》起于吴岭澜的精神传承在不同人物中得以表现,在不同人物的选择间交织出一代又一代的时代之光、希望之光,成为串联影片的最大核心点。
因为相信,因为真实
有人认为,判断一部电影好坏的标准应是能否引起共鸣,能否唤起人们对一些问题的关注。在这一点上,《无问西东》无疑是成功的。它不仅将清华校歌的“立德立言,无问西东”变成了观众在现实生活中可感可触的情感,还唤起了人们心中对信仰缺失问题的重新审视——
在新旧交替的年代,国家的未来尚不明朗,但吴岭澜却“只问自由”,不为外在标准所牵绊,一心寻找适合自己的路;在战乱纷飞的年代,生命尚不知终止在何时,但沈光耀却“只问盛放”,不为明天在哪里而忧愁,一心只为创造明天而努力;在文化撕裂的年代,个人轨迹尚不知通向何处,但陈鹏却“只问深情”,不为他人伤害所击倒,一心只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唯钱是举的年代,信仰尚不知何时解封,但张果果却“只问初心”,不为商海沉浮所迷惑,一心只为不忘初心,继续前进。
每一段故事都在自我和大环境的矛盾中激荡。而大环境也给了每个人一个“最佳选择”:王敏佳对老师的生活际遇置若罔闻,或者说出李想也是同谋;李想把困顿雪山中找到救援队生存的机会留给自己;沈光耀谨遵母亲的教诲,回到广东,回到富裕的家庭;张果果参与职场斗争,把晋升机会抓在自己手中。endprint
如果他们做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自保是人性,求生而非求“死”。在那样的大时代背景下,我们也只会感叹环境对人的影响,而不会苛求这些被时代裹挟的小人物都是英雄。
若是再给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是否会不一样?不然。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浓烈的精神,一种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精神。不同于“最佳选择”,这种精神让他们逆流而上、反其道而行,不顾时代的潮流,不顾投机的“教诲”,遵从内心的渴望,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影片里的主人公在行过困顿、无常、生离死别后,依然主张对爱、对真善美的求索。四代人用不同的时代语言和行动,诠释“真实”,用贯穿始终一脉相承的“不问世俗,无问西东”的内在精神共同推进时代的进程。
导演李芳芳说:“也许你不信,但我只拍自己坚信的。”她“坚信”,所以才能带领观众一起去相信在某些世俗看来是天方夜谭的事:在饿殍满地的年代,会有老师每一次警报响起时都舍命带着一笼鸽子逃跑;在“华北之大,容不下一张安静书桌”的时候,有人愿抛开世家荣光,甘愿化作蓝天里一缕英魂;在百废待兴的年代,祖国边疆有人宁可把生机留给旁人,只念着“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救赎自己的爱与风华。
因为相信,《无问西东》才构筑出一篇真实浩荡穿越百年的散文诗,充满生命力,激活人们内心潜伏的一汪清泉,汩汩冒出,渗透更多人心。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写道:“大多数平凡人没有面对过生死存亡的家国选择,然而在看似平凡的一生中,每个人也要为自己存在的世界奋斗、选择。其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每个平凡的人也没有一天是平静和平凡的。”我们所生活的土地,不会永久属于我们。数千年来,前人已演绎过他们的青春。而今,轮到了我们。或许这也是导演安排张果果这一角色放在开头和结尾两端,抛出问题而最后回答问题的意义所在。
影片末尾回到张果果的自白——“如果提前了解了你所面對的人生,你是否还有勇气前来?”在他选择继续帮助四胞胎,在四胞胎房间里为窗户装点色彩时,说道:“等你们长大,你们会因绿芽冒出土地而喜悦,会对初升的朝阳欢呼跳跃,也会给别人善意和温暖。但是却会在赞美别的生命的同时,常常、甚至永远地忘了自己的珍贵。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我们不能改变世俗,却能让世俗不改变自己。重要的不是世俗,而是保有真心,是吴岭澜的那句“不要放弃对生命的思索,对自己的真实”。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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