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上海的刘悦来实现了一个让人羡慕的“小目标”:他用500元在自家小区里弄了个“苔藓花园”。
久在樊笼里,很多城市居民都希望在小区里种块自己的花园或菜园,缺的不是钱,也不是精力,而是权利——自己的花园或菜园常常被取缔。
刘悦来是同济大学景观设计专业的老师,他想将城市里维护不好的绿化地、边角料荒地、垃圾堆积点,都改造成社区花园。
和郊区认领一块田地不同,社区花园打着“食物森林”“家门口的都市桃源”的旗号,深入城市,触手可及。也不同于城市里的屋顶绿化、阳台种菜,社区花园由居民一起设计、营造和维护,物业、居委会乃至街道办也会参与进来。
在北京和成都,不谋而合地,类似的概念也在萌芽。
城市里的“百草园”
在城市小区里,改造前的“苔藓花园”太常见了,它们被形象地称为“隙地”。
2016年10月开始,刘悦来和小区居民一起设计、劳作,在小花园里种上了常见的二月兰、常春藤、虎耳草,还有不常见的蕨类和苔藓。
刘悦来今年45岁,在上海生活了二十多年。他成长于山东青岛的海边村庄,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小时候鸡鸭鹅成群、草地里昆虫不计其数的景象。吃的菜都是自己种的,还把贝壳敲碎喂鸡以补钙。“这就是社区花园啊,比鲁迅的百草园还要丰富。”
可当他在同济大学任教时,却意外地发现,在和自然非常密切的景观设计学科中,学生们对自然非常陌生。刘悦来就拍摄了一百多种上海中心城区的野生植物,带着学生认校园里的植物,开展自然教育。
不过,刘悦来感觉身边高大上的绿化难以满足学生观察植物生长的需求,他决定从“可食地景”做起。
“可食地景”可以简单理解为“科学而美观地种菜、种花”。在景观行业学习和工作20年,刘悦来的体会是:“最早的园林,都是和吃有关。”
“囿-圃-园”演替正反映了这个过程:从养动物的“囿”、种蔬果瓜菜的“圃”变成了观赏用的“园”。社区花园正是通过“可食地景”来增强互动,回归人与自然的亲密关系。
一开始就在小区里推“可食地景”,难度很大。2014年底,刘悦来在上海的世纪公园,以科普的名义帮助园方设计建造了上海城市公园中的第一处“可食地景”,种上了番茄、扁豆、玉米、南瓜……也包括景观植物鼠尾草、洋甘菊和金盏花。
“可食地景”很受欢迎,在校园、商业园区、私人花园甚至地产项目里快速推进。在宝山区中成智谷园区附近,一块铁道与公路间堆放垃圾的城市废弃地上,4000米狭长地块被改造成了“火车菜园”,通过一期期的自然教育课程,由市民自己逐渐建成。
这些公园、园区里的花园是“可食地景”的试验田。从码头运货的火车经过火车菜园时,驾驶员都会放慢车速,多看几眼。
从城市隙地到小区公地
连堆肥桶都有企业愿意赞助的“可食地景”不缺乏商业模式,但这些空间需要专人维护。刘悦来坚信城市景观的管治,一定要有当地居民的参与。他想将社区花园引入真正的社区。
这个想法曾一度不被看好。早在2006年,刘悦来就多次给一个二线城市提过社区花园的设计方案,结果都被当地政府否定了。“他们觉得公园就是公家来弄。为什么要百姓参与?老百姓会不会以为政府没钱了?”
钱并不是问题,而是怕麻烦。他渐渐悟出:“政府不反对就是最大的支持。”
这个愿望在十年后终于实现了,其中最成熟的一个案例叫“百草园”,距离同济大学不远,位于杨浦区四平街道的鞍山四村。
这是上海很早的工人新村,最老的房子修建于1950年代,两千多户人家中,已有一半是外来租客,不宽的道路边停满了私家车。配合建设低碳社区的项目,小区中心一片被踩秃掉、散布着狗屎的200平方米绿地被改造成了社区花园。
2016年6月,刘悦来的“四叶草堂”团队和居民一起挖土、刷栏杆、堆肥、种菜……一共举办了二十多次活动。起初参与的人不多,主要是社区的花友会,以老年人为主。渐渐的,每次都有四五十人。
即使在冬季,百草园也比种了常青植物的花坛更缤纷。卷心菜样的羽衣甘蓝紫得妖艳,伏在地上的草莓,仔细扒拉扒拉,已经结出了果实。没有植物的空地也没有裸露,而是覆盖了松树皮以保持水分和养分。
孩子们为百草园轮流浇水,这里成为了他们的集结地,甚至小区房子已出租的业主,还让孩子回来参加活动。在元宵节里,孩子们自己策划了猜灯谜、交换零食的活动。
当地居委会卫生主任陈华的孩子也来猜灯谜。陈华观察到,孩子们在猜灯谜,原本陌生的家长打起了羽毛球,这有点像小时候的上海石库门弄堂。有了社区花园的基础,陈华觉得自己的其他社区工作也会好做一些。“大家都很熟的话,就不会斤斤计较,招呼一声就好。”
维系下去的尝试
刘悦来被问到最多的,是如何维持下去。
作为一个景观学老师,刘悦来却勤于参加基层政权管理创新论坛。他接触了不少市民自治办公室、社区建设办,感受到政府对于市民间缺少互动的焦虑。美丽社区、文明街道等创建活动层出不穷,政府也在努力推动。
“花园不在于现在好不好看,有了维护机制,花园才会越来越好看。挖掘到合适的社区能人,就成功了一半。”刘悦来说。
上海浦东新区浦兴路街道银桥社区居委会推动的“种爱心”的项目和社区花园理念非常接近。社工专业毕业的杨旭是浦东新区社区服务中心主任,她就在这个小区里观察到了这种议事机制的形成。
这个社区包含一个动迁房小区和一个商品房小区,从改造居委会露台到花草义卖,“种爱心”的活动扩展成了美化家门口的绿地。在有居民反对后,大家一起协商,还發掘了懂设计的能人。改造也不是一次性全部推进,西边楼道居民同意改造,西边的花园就开始动工了,而东边的楼道则先观望了一阵。
“这些都调动了公众参与,社区的长效管理、其他的事务比如停车位的规划,都可以参照这个模式。”杨旭说。
银桥社区这种自下而上的改造获得了街道办的肯定,被纳入浦兴街道创建园林街道的重点点位,注入了资金。
刘悦来觉得,因为有了类似陈华这样的人,他们这些外来专家才可能在孵化出社区花园后进行托管。
陈华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苦恼。百草园是个平台,他希望社区工作分工更明确,更加专业和高端。针对放学早的孩子只能进入晚托班的现象,他想在百草园开个公益项目,让孩子们学点知识,一起交流。“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实现起来有点难。”
刚兴起半年的社区花园还能有多少拓展,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就像三年级小朋友秦闻悉给社区花园稻草人作的诗:“凡事,看上去很小,但它却在这个星球上,这个小小的园子里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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