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被大大的遮阳伞挡住了,在地面上印出一张大伞的轮廓,罩着伞下慵懒的络佳。
咖啡店胖胖的老板习惯性地依靠着吧台,从玻璃门里看看络佳,又看看账单。通常在这样的来回巡视中,胖老板大多数时间用来探索这个美丽的女人的故事,有的没的,总跳离不出“红颜祸水”和“红颜薄命”的版本。凡事波澜不惊的络佳总是让胖老板觉得,这个女人已经完全脱离了这个凡世俗尘,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动摇这个女人脸上柔和的笑容半分。
胖老板还记得络佳第一次到店里的情景。那也是一个夏天的午后,络佳坐在和今天同样的位置上,点着一支烟,静静地抽。就在胖老板清理了一张桌子后转身那一刹那,他忽然在那个位置看不到络佳。胖老板立刻冒出一身冷汗,可是等他再用力睁大眼睛的时候,络佳仍然保持着刚来的姿势,静静地抽着细长的烟。
络佳有时候会变得透明。胖老板在此之后又发现了两次,他偷偷告诉老婆,结果被老婆扭了耳朵,呵斥他只要不是赖账、逃单,不准把眼睛放到老婆之外的女人身上。
络佳点上到店后的第一支烟。她选择坐到店外的露天木桌旁,让自己独立地安静着。一种苦涩的伤感涌到口腔里,蔓延着,回旋着,游荡着,使她平常舒缓如和风的平静表情有了一丝褶皱。
在这个不算大的咖啡店里,能和络佳坐同一张桌子的,还有两个红颜祸水。三个女人一凑齐,各种戏码铿锵上演,祸及胖老板无辜的耳朵,但也惠及胖老板的口袋——往往这个时候咖啡店的磁场吸引力飙升倍增。所以,胖老板任由三个女人使用自己的私人电脑挂Q、听音乐、逛购物网什么的,反正只是一些电费而已,无损胖老板数钞票的乐趣。
远处,一抹红的身影摇曳着穿过视线的封锁网,如往常一样,那么招摇,那么骄傲。如盛开在夏季里的一朵石榴红,以一种热烈显示着对夏日的抗拒,又如同烈火席卷般,燃烧殆尽途径的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终究还是来了。络佳按熄了手里的烟头。
不要来吧!否则,你会打破我的平静。
但红色身影依旧渐渐地近了,近到络佳的鼻子已经嗅到她惯常喷洒的香奈儿。
真热。女郎说,你怎么坐在外面?晒不黑你?
络佳没有接话,只是柔柔地看着她,眼里聚集了一抹悲哀。
我们分手了,就在昨天。络佳在胖老板放下蓝山离开后,平静地对女郎说。
哦!我早就猜到了。红衣女郎有预见性地总结,没有一丝意外的表情。所以,你在太阳底下慢性自杀?
不!我在等你。络佳依旧保持着一丝柔和的微笑。我想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终于下定决心和他分手。
女郎送到唇边的咖啡杯有了一个暂停,眼波流转之间,她柔媚地注视着络佳。你早就很清楚这个结局了不是吗?你只不过需要一点决心罢了。那么,我应该是第一个恭喜你脱离苦海的朋友了!今天我请客吧!庆祝你脱离苦海!
络佳微笑着看着女郎精致的妆容,没有附和她的建议,只是保持斜靠在椅子上的姿势。我想,我的感谢还有另一层意思。
络佳很难得的在女郎脸上看到一丝隐忍的神色,她的心忽然疼得比昨天更甚。他说,有人告诉他,我不值得让他付出真心的爱情,因为我是一个曾经有过婚姻的人,是一个对爱情不再真挚的人。不想付出,只想获取,金钱、地位,凡是高高在上的,才是我所要获取的东西。
红衣女郎掠了掠耳边的一缕发丝,低下头搅动着本就平静的一盏咖啡。是吗?他相信了?
他说他因此而困扰。络佳用一种自嘲的语气回答。
昨天我们聊了很久,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开始聊起。络佳像是在讲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一样冷静。他试图让我相信他曾经真的爱过我,也试图让我相信,分手是我们之间必然的结局。
你相信吗?红衣女郎带着一丝冷讽往黑咖啡里放了一粒砂糖。
不是相信,是早已明白了。络佳看着红衣女郎往咖啡里加糖。你不是喜欢喝黑咖啡吗?什么时候变了口味。
红衣女郎掀起垂下的眼目看着络佳平静无波的表情,我们的口味一向不同,不过,也难免会有相同的时候。相处久了,很多东西对彼此都会有影响。
是吗?也许,我们也会喜欢上同一个人。络佳有些伤感了。
也许吧!红衣女郎垂下了眼睑。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我们会喜欢上同一个人,我们还会是朋友吗?络佳突然这样问。
红衣女郎抬起了头,平静而了然。你会吗?
会。络佳依旧是一副柔和的摸样。对于存在着欺骗性的爱,我不认为会比朋友的价值更高。
为什么在这场不值得你付出的爱里,你仍旧苦苦挣扎了两年?红衣女郎轻轻地问,仿佛不是说给络佳听的,而是说给一个不在现场的人听。
络佳如同内心一样敏感的耳朵没有忽略掉这个问号,她点燃第二支烟,轻轻地吐出几缕淡淡的烟雾。我只是看不开自己的最后结局,试图进行一场关于爱情和友谊的保卫战。或者,我也很想在这辈子伤得最深的伤口里,看一看自己过于坚强的白骨。
红衣女郎嘲讽地从络佳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不熟练地喷出刚吸进的一团烟雾。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和你纠缠了两年。他的眼里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不是吗?他甚至还打算和年轻女友分手,为了得到你,不惜欺骗把第一次交给他的女孩子。
络佳伸手拿掉女郎手里的烟按熄。是啊!他不惜欺骗另一个爱他入骨的女人,这不是我们早已经明白的事实吗?可是,爱情就是让人变成傻子、疯子和聋子的一个过程,所有理智思考都是徒劳。
我们都疯了。络佳把视线放到街边,眼神有些忧伤,有些释然。明明知道那是一些泡沫,竟然当做珍珠一般去捍卫守望。即使知道下一刻就要破灭,也希望能在手里多停留上一秒。
不!爱情即使是一些泡沫,也好过什么都没有。女郎喝下了一口冷掉的咖啡。有时候,泡沫和珍珠一样的珍贵。
两年都过了,什么都该明白,也什么都应该看开了。你还记得当我知道他还有另一个女朋友的真相时,我在你怀里痛哭,你是怎么安慰我的?络佳注视着街边太阳底下的阴影,用一种怀念的口吻问。
不记得了。红衣女郎茫然地回答。
你说,如果爱,就要争取。如果不爱,就放弃。络佳收回视线,定定地看着红衣女郎。因为你的话,我走到了今天。
我不该让你去争取。红衣女郎有些悲哀。应该劝你放弃。
不!我不这么认为,毕竟当时我还爱着他。络佳语气已经恢复到往常的平静。即使你不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因为爱他,所以想征服他、得到他,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什么比获得他的心这个战利品更重要的呢?而且,如果不爱了,这场战争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性呢?
女郎在心里重复着络佳的话。因为爱他,所以才会想征服他、得到他。
如果不是因为爱而加入的战争呢?又是什么?女郎问络佳。
欲望!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欲望吧!络佳的语气伤感了许多。因为看到别人的爱情,甜蜜、幸福、满足,甚至是凄美、悲伤、痛苦的,所以也想让自己获得爱情,所以才会发动另一场战外之战,以一种渔翁的心态存在于战与战之间。
我从来没有认为你会失败,毕竟你是那么的聪慧、理智和温柔。女郎悲伤的轻语。
我根本从来就没赢过。络佳微笑着,笑容显得苦涩。他才是最大的赢家。挑起战争,只是他用来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一种方式。女人,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可以证明他拥有可以控制一切情感的能力而已。而最后剩下的女人,是他在享受女人们为他疯狂、痛苦、破碎的快感后,所选择的对他最有利的战利品。
红衣女郎苦涩地自言自语着。我一直以为只有战争才会分出胜负,我从不曾像你一般明白得这样透彻。
络佳叹了口气。可是,欲望让我高估了自己。不过,我最终还是打了场胜仗,因为,我战胜了自己,让自己能真的平静地离开。
女郎睁大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失败的灰暗和绝望。理智如你,都逃不过失败的结局,我甚至还没有受伤的资格。
你错了。络佳再一次感到内心的一阵疼痛。和爱情相关的人都会受到伤害。看着自己爱的人爱的却是别人,尽管自己爱得卑微、小心翼翼,但最终还是会输给胜利的那个人。
女郎的头发周围被阳光晕染出一圈金色的光芒,逆光的脸庞灰沉而晦暗。沉默,在这条僻静的小街道上忽然出现,炎热驱赶着每个人封闭在空调室内,小贩们也为了避开高温时刻而选择晚些再出击的行为,使两个女人突兀地在洒满阳光的街道上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半晌,女郎缓缓地抬起眼影已经晕染的脸,吐词不清地对络佳最后说了一句话。
你失败了一场战争,而我,是不是要失败两次?
午后的阳光有些倾斜了,遮阳伞已经把影子投射到两个女人之外。胖老板在店里幸福地享受着冷气的舒爽,对两个女人暴晒在太阳底下的行为十分不理解。他忙着清理客人遗留的垃圾和磨制各式各样的咖啡,没有闲工夫去提醒晒太阳的两个女人店里刚装了空调的事。
反正她们迟早会发现的。胖老板快乐地把刚收到手中的百元钞票谨慎地放到皮夹里。
街的另一头快步走来一个身着黑纱的女人。
胖老板再一次欣喜地想,三个女人的戏又要开场了,新老顾客们!敬请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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