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雪漠“大漠三部曲”的精神内涵
张建华
广袤而神秘的大漠,粗犷而彪悍的乡民,热辣而细腻的情感,苍凉而无奈的生命,鲜活而质朴的形象,简单而耐人寻味的语言,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幅色彩凝重大气磅礴的油画:一群淳朴憨厚、敢爱敢恨的乡村男女,演绎出了一曲曲悲欢离合的歌谣。这就是雪漠的“大漠三部曲”——读之令人时喜时嗔,时而感叹泪下时而释然如莲。陈思和说:“雪漠的小说展示给我们一些没有被商品经济污染的善良的心,有一种让人心碎的美。而惟有这种当下小说中所缺乏的善良与单纯,才能具备唯美的力量。”①“大漠三部曲”之所以具有如此震撼人心的魅力,就在于它在质朴的表象下蕴藏着的巨大的精神力量,能够给予读者灵魂的荡涤和精神的慰藉,并且这种精神内涵“可以滋润我们这个浮躁时代的地方太多了。”②
“一个好的作家,一定是一个有赤子情怀的灵魂叙事者。”③与莫言贾平凹的小说相比,雪漠小说也是在讲故事,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讲故事,也不是在文化层次上寻找叙事资源,而是讲述人类灵魂的故事。但雪漠对灵魂与灵魂之间的关系并不感兴趣,他的小说是对灵魂世界更深一层的勘探。雪漠的利众之心驱使他把笔触探入灵魂内部,试图在缪斯现身的瞬间捕捉灵魂碎裂和重建的真实图像。因此,从灵魂自身内在结构出发,让灵魂自我分裂、自我搏斗,实现对自然结构、艺术结构和哲学结构的深层洞察,就成了文学赋予雪漠的使命。
一
作家要表现自己的真实,往往要找理性和感性之间寻找完美的结合点。雪漠在“大漠三部曲”序中明确地说,他的意图是告诉后来的人们,“有一群西部的农民,他们曾经这样活过。”并且说,到最后,他的写作就不再是写作,而是“ 叫人物从笔下流出来。”④这说明,作者对于自己所描述的对象,是做到历经磨练之后的胸有成竹了。纵观“三部曲”,跃然纸上的最显著的精神内核就是“苦难”,一个个呼之欲出的人物,一个个鲜活生动的场景,无不浸泡在苦难的泥淖中。《大漠祭》是三部曲的开局之作,在这部小说中,老顺一家带着大漠厚土的忠厚质朴悠然出场,然后在送别憨头的哭天抢地中沉入令人窒息的夜色中。作品中没有壮怀激烈的场面,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情节,但是它就是牢牢地抓住了读者的心。尤其令人唏嘘者,一个是引弟之死,一个是憨头之亡。
引弟是一个才几岁大就会唱歌、跳舞、心疼大人、心地无比善良的小女孩,却死于自己亲生父亲之手,且其情惨烈——她是被父亲白福领到沙漠腹地活活冻死的,临死时还解开扣子用自己小小的身躯保护着父亲留给他的沙驴毬棒子(一种沙生植物)。她本不该死,可是悲剧就是将罪恶的手伸向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精灵,由于人冻到极致就会无法遏制地大笑,她是怀着善良的心愿带着甜蜜的微笑离开这个污浊的世界的。究其根本,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乡村文化杀了她。这里的引弟固然是悲剧的主角,而其父白福又何尝不是?他好赌,脾气爆烈,动不动就毒打妻子兰兰,可是他劳动起来就像个犏牛,也还能够善待丈母娘和老丈人。对女儿引弟,他虽然没有尽到什么责任,可最初他的良心并没有泯灭。他曾经打死一只被夹脑夹伤了的白狐,结果后来兰兰怀了几个男孩都早产或者夭折了,他就开始怀疑属羊的女儿引弟是白狐转世前来报仇的。但是这种怀疑也并没有直接导致引弟的死亡,可以这样解析:当地非常权威的齐神婆给他的解释使他迈向杀女的第一步,而白狗、王秃子等人无意间的玩笑使他更加走火入魔,灵官关于“气场”的新解释和灵官妈的疑惑也客观上给他的怀疑火上浇油了,如此他终于下定决心,用一包方便面和一件新衣裳将灵丝丝的女儿引诱到沙漠并遗弃。在这里作者并没有生硬地将白福写成一个纯粹的恶魔,进沙漠途中他把女儿扛在肩上,女儿心疼他几次要求下来他都含着热泪不肯放下孩子,甚至几次打算放弃自己猪狗不如的行为,但是由于引弟再一次提到“小弟弟”使他终于硬下心肠完成这场人性之殇。他在绝决抛弃女儿之前哭了,心里说:“别怨爹,下辈子投个好人家。”这种人生惨剧固然有物质的穷苦在内中作祟,更是一场精神的地震。人性的善恶、灵魂的争斗、生的无奈、死的无辜深深地震撼着读者的灵魂,使人不寒而栗。
憨头之死也是《大漠祭》中浓墨重彩的一场戏。小说一开场就提到憨头肋下隐隐作疼,然后在小说的一系列捉鹰打猎偷情上粮的过程中,憨头的病越来越重,他却是一昧地忍耐和瞒着家人不肯就医。而且他还有另一种不可告人的病,那就是因为救人落水而致阳痿,他不得不面对母亲盼孙心切的脸和如花似玉的妻子莹儿无声的叹息。就是这样一个善良、木讷到极致的青年人,命运却残酷地把屠刀横到了他的脖颈上,他带着不甘、感激和对人世深深的爱,悄无声息地接受了命运给予的不公,永远离开了他无比留恋的世界。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引弟和憨头无疑是至善至美的化身,作者不动声色地将他们带入“第三种悲剧”⑤,实在是意味深刻的。然而,就是这样融合在鸡鸣狗吠、打架骂战、男女相思、日常劳作这些生活场景中的苦痛灵魂,也不可避免地露出一抹生命的亮色。引弟在临死前还很善良地害怕自己的臭爹别摔倒在沙漠里冻感冒了,甚至把那些没有生命的沙驴毬棒子当做人参娃娃,生怕他们冻着,所以尽管她自己已经面临冻死的惨景,却敞开小小的衣襟用自己的胸脯温暖着那些生灵,这是一个多么高贵的灵魂啊!而憨头,在癌症晚期依靠杜冷丁止疼的时候也毫无怨言,甚至在取笑过他的毛旦前来探病时挣扎着坐起来握了下毛旦的手示意和解了,这样的精神世界,又岂是凡夫俗子可以坐拥的。
除了打碎,还有重建。作者就是在反复的打碎和重建中将一幅浩瀚繁帜的画卷展现在我们的面前了,如同《清明上河图》,看上去平淡无奇,然而内涵却难以句诠。
《猎原》中的豁子女人,本是被人贩子拐到猪肚井的,而且还嫁给了形容猥琐的豁子,她应该诅咒或者至少愤怒,但是她却是厌倦了外面世界毒蜘蛛似地互相撕咬的日子,倒很安心地在荒凉静寂的猪肚井生活起来。她并不爱豁子,所以当猛子向她求欢的时候,她并没有扭捏作态。可是当豁子因为护井去世,豁子弟弟不肯接纳死在外面且无儿无女的哥哥时,她却毫不犹豫地担负起豁子的一应后事,且把豁子留给她的钱分出大部分给豁子娘,然后飘然而去,袒露出不让须眉的豪爽和淡定;《大漠祭》中莹儿和兰兰因为要给自己的哥哥白福和憨头娶媳妇,只好“被换亲”,都嫁给了自己并不喜欢的人。《白虎关》中,因为憨头去世灵官出走引弟惨死,兰兰和莹儿再一次被放在生活的砧板上敲打切割,兰兰离婚不成以金刚亥母洞作为自己的精神寄托,在那里净化自己的灵魂,使其得以升华,而莹儿却被其母逼迫再嫁给粗鄙的流氓屠户赵三,在婚礼举行的现场吞食鸦片自杀。在此之前,兰兰和莹儿为了取得自由,冒死深入大漠驮盐换钱,想凭借自己微弱的力量挣得哥哥们娶媳妇的钱。这是一场蕴含着深刻追思的寓言式的生命之旅,她们不得不和残暴无比的豺狗子、干旱、饥饿、迷路等大自然给予他们的考验做惨烈至极的斗争,每一次都异常艰难,每一次都九死一生。虽然她们有幸走出了大自然的挤兑,却最终再次陷入生命的僵局,难以逃脱悲凉的轮回。
“生活如同一片巨大的泥淖,精神却是莲日日升起,盼望着浮出水面开绽出一朵花来。”⑥直面人生的苦难,而灵魂并没有在苦难中堕落,反而呈现出别样的精彩。这就是雪漠想要表现的吧。在他的笔下,每一个人都是无辜的受害者,都是无奈的跋涉者,整部小说,粗看轻描淡写,实则直指灵魂,透露出浓烈的人文关怀和悲悯之情。
而“一个作家,充塞他的创作空间的,应当仅只是人类心灵深处从远古以来就存在的真实情感,这古老而至今遍在的心灵真理就是:爱、荣誉、同情、尊严、怜悯之心和牺牲精神。如果没有了这些永恒的真实与真理,任何故事都将无非朝露,瞬息即逝。”⑦
二
除了浓郁的乡土特色和无处不在的悲悯情怀,“大漠三部曲”还因为对大自然和人类关系的探讨而被冠以“环保小说”的称号。雪漠自称小说的内涵绝非“环保”二字可以概括,细细读来也是有理有据的。老顺和孟八爷一个捉鹰抓兔子一个打狐子贴补家用,但是他们从不打幼兽,因为他们可以繁殖更多的后代。虽然也想过捕捉猎鹰的收入可以为猛子和灵官娶媳妇,可以改善他们贫困窘迫的生活,可当他知道了“疤鸡”们在利用猎鹰搞贩卖毒品的勾当,爱国心和做人的良心在这个苦了一辈子的老人身上瞬间被激发,老顺最终率领乡亲们和偷贩猎鹰的巴基斯坦人展开了殊死搏斗,帮助公安机关将偷贩猎鹰的异域分子一网打尽;《猎原》中,一方面猛子和孟八爷进入猪肚井是受了公安机关委托暗中查找偷猎者,由此展开了一场错综复杂的人性和人情的纠葛。另一方面,猪肚井的由盛而衰以至最终被填,也爆发出了和自然之间非常严峻的问题,猪肚井的被填不是因为井本身,而是由于人心的贪婪,狼祸四起实际上是人祸四散。与此相较,美丽的藏族姑娘拉姆和孟八爷们无疑又是作为劝诫者和警示者存在的,拉姆把所有的动物都看做大自然的恩赐,所以宁愿以身殉鹿,并因此赢得了黑羔子的爱情;而孟八爷不但自己最终将自己的紫檀木猎枪扔入火中,发誓自此金盆洗手不再杀生害命,而且屡次规劝驼子、黄毛道尔吉、瘸阿卡、张五爷等人放弃屠刀,把世界的太平还给老天爷。
雪漠虽深居一隅,但眼光是世界的。他在《白虎关》中借猛子之口说:“世界之大,战争也不过是一帮人打另一帮人罢了,有个什么意思。”而沙漠面积的日渐扩展,水源的枯竭,濒危动物的消失,狼失去食物而侵犯人类,人与自然的和谐被破坏……这种种令人揪心的、埋藏在日常生活背后的环保问题,以及欲望带来的诸多危机,是那些懵懂无知的乡民们无法看透的,而雪漠和孟八爷们,却能洞察精微。所以,作品里才有了《大漠祭》中老顺等人和猎鹰贩子们之间的殊死搏斗,才有了《猎原》中孟八爷屡次巧劝人们放弃猎杀野生动物的行为,才有了人们为了争夺沙窝子水源在猪肚井的混战以及猪肚井的被填,才有了《白虎关》中花球和猛子披着狗皮去偷金砂,以及莹儿、兰兰跟穷凶极恶的豺狗子之间的血战。这种种生动的场面被作者的广阔视野统摄,而具有了内在的统一性,不至于显得凌乱无章。
人生是如此苍凉,可是这苍凉并没有淹没人性。小说有几个情节非常耐人寻味,一是《猎原》末尾豁子女人听见狼哭声之后,小心地挑去了从门洞里伸进来的狼脚掌上的许多毛刺,第二天一早,她发现门口放着一只咬死的黄羊,这是狼送来感谢她的,这几乎是一个成年的童话,一个充满温情的寓言;而一心想抓鹞子的孟八爷一知道了鹞子也是为生活所逼才来大漠打猎谋生的,便在关键时刻通知鹞子逃走;《猎原》中猛子妈从牙缝里省下几个钱买了些鸡娃,不想却被老鼠拖去不少,猛子妈咬牙切齿要求老顺捕鼠,可当老顺真的用奇怪的法子消灭鼠害时,她却满心里都是对老鼠们的怜悯,一个劲儿责怪老顺的法子太损,说老鼠真正“孽障死了”,也忘了先前跟老鼠的深仇大恨,对丈夫说:“一个毛虫,它们愿吃就吃去,想给我留就留几个,不想留了,都拿去吃,何必把它们弄得这么惨。” 更是将人性的善和复杂表达到了极致,在蛮荒焦躁的大漠中,充溢着难以言表的人性之美。而《猎原》中的“母狼灰儿”一节则是以狼的眼睛看人,把母狼灰儿对残疾儿子瞎瞎的爱表现得惊天动地,如此以来,她对人类的报复就有了非常合理的铺垫。这里,有对于生命最深刻的思索和怜悯,这种溢满字里行间的温情不免将母性和善挥发到了极致,令人心痛也异常令人心悸。
何谓对“环保小说”的超越呢?“大漠三部曲”一个不可忽视的维度就是强烈的现实关怀精神。因为西部环境条件先天不足,加之人为的破坏,在剧烈的社会变革中,人与环境之间的关系也愈发紧张,令人窒息的贫穷反而被繁荣的表象遮蔽,小说通过“老顺一家”苦难挣扎的历程来表达雪漠的现实责任感。这一群善良而愚昧、单纯而狡黠、低贱而高贵的农民们在生活的泥潭里苦苦挣扎,常常处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尴尬境地,小说不厌其烦地描述沙湾人上粮、浇水、逃计划生育的场景,将这种噩梦似的生活表现得淋漓尽致。王秃子杀人一事,作者更是不吝笔墨,繁复地铺叙他先前的贫困,然后又介绍猛子和白狗整大头的情景,接着写他顶缸被抓,再写他磨刀并扬言杀人的场景,而真正杀人的场面却在人们出乎意料的时候突然爆发,写得酣畅洒脱意气洋洋,这俨然是借用了《左传》的笔法,阅此一节,复杂的人性和人性的变异便跃然纸上,一览无余了。
而最震撼人心的一幕,当属瘸五爷深夜杀子。瘸五爷是一个勤劳、刚强、辛苦了一辈子却一无所有的老人,他的儿子五子在成年之后“花痴病”发作,孟八爷说:“这种病,娶个媳妇就好了。”但是瘸五爷的状况是什么呢?他连村上打井的钱都交不起,第一次井塌了之后,村上再次集资,虽然只收伍拾块钱,瘸五爷却为难得愤而骂天,这时双福女人主动替他承担了那笔费用,老人一方面羞愧得蹲在墙角呜呜哭泣,另一方面却暗暗松了口气,再打井的钱总算有了着落。就是这样窘困的状况,他还是倾其所有并且在村里人帮助下多次去城里为儿子看病,可见他是爱儿子的。可是,钱花了不少,五子的病情却毫无起色,甚至惊了兰兰的胎气,咬烂了会兰子的嘴唇,就是这样令人欲哭无泪的状况,又有哪家肯把自己的女子送入穷坑呢?无计可施的瘸五爷心灰意冷,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亲手将儿子灌醉并推下悬崖,在事情败露后他坦然自若地说这是为民除害,不想让这个畜生再给受苦受难的乡亲们惹是生非。人们目送着拉走瘸五爷的警车远去,有人感叹说:“好人啊!”大家都感叹:“好人啊。”孟八爷却想起幼年的五子在风地里天真无邪撒欢嬉戏的情景,不禁潸然泪下。
雪漠通过这些场景传达出的现实关怀是深沉而恳切的,绝非虚构和想象的画面可以替代。
除此而外,这些朴实的乡民们在难以抵御的苦难面前表现出的坚强和豁达同样令人感动,老顺和孟八爷们的口头禅就是:“老天能给,老子就能受。”“老牛不死稀屎不断,三寸喉咙息不断,四股子筋还得动弹。”
深入作品我们可以看见,一方面,现实世界的火热和艰辛在雪漠笔下翻滚,搅得他以及他作品中的人物,个个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或热锅里的蚂蚁,不停地挣扎喘息,在生活的缝隙里寻找生存的希望。另一方面,他清醒地认识到人的挣扎是无能为力的,人的生老病死是无法避免的,所以,他作品中的老顺、孟八爷等人乐天知命,默默承受生活的播弄。“不争”作为他们生命的主旋律,渗透在他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次纷争。虽然他们偶尔也跟生活做个小小的对抗,但那种反抗也不过是浪花一朵,是烟锅里的火星一闪,伴着顺应命运的呵呵一笑,就被老顺们这些中国农民悄无声息地消解了。猛子在《大漠祭》中跟双福女人秀秀偷情,一是因为他和秀秀能互相理解,他心疼双福对秀秀的刻薄;二是不满双福原来“穷得沟子里连个屁也夹不住,现在富得流油”,就想以“睡他的女人”这种方式臊他的脸皮。这是文化不多涉世不深的猛子世界里的反叛,这种反叛是不合乎大众眼光的,因此,老顺一直深以为耻。但是,由于作者受佛教影响颇深,这种反叛在《白虎关》的后半部,被猛子自己消解了。猛子和北柱想要辱臊双福,决定夜袭双福的祖坟。两人费尽心思挖开了双福爹的坟,猛子却觉得“没意思”了,他和北柱在坟前的对话,已升华出“万事皆空”的佛家意念。他讽刺北柱拿了双福给村上人一人一百元的钞票,认为他们拿了钞票就跟乞丐一样,精神上早被双福打败和羞辱了。接着,他拒绝了北柱往棺材里撒黑狗血拌过的谷糠和往棺材里撒尿的要求,尽管民间认为这种行为一定会坏双福的风水,使其败落下来。且这时的猛子突然厌恶起自己和北柱的行为,觉得不冠冕,觉得羞耻,更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当双福真的被逮捕判刑时,他极力地肯定“双福是条汉子”,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找村人签名去救双福。兰兰在金刚亥母洞修行时,先还觉得自己“开悟”了,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神圣,而经历月儿娘因鸡毛蒜皮的小事恶毒暗算她、老顺发怒闯关等一系列事情之后,就觉得亥母洞也是腥湿阴暗的所在,修行也不能解决自己生存的困惑。那么,生存的困惑到底如何解决?小说如人生舞台,每一个大小梦想的应声而碎,无非是为了让这个叩问浮出水面。
这说明,作者在描写热闹不休的生活时,是清醒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他除了描述出现象以反映生活本身,更站在佛的高度仔细地审视其一举一动,审视其吃喝拉撒。这就使得作品并没有流向虚弱的繁华和热闹,而是表现出外在的生龙活虎和内在的质朴纯净。
在这种精神指向下,作者写的每一个人都是无力挣扎着的无奈的生活者,比如莹儿的父母:莹儿娘是个要强了一辈子却始终要强不起来的女人,莹儿爹心疼女儿,却在受人欺骗的路上轮回转圈,毫无救赎的力量。莹儿娘的行为,在令人不齿的同时也使人叹息——儿子白福动辄打骂媳妇兰兰,并且亲手将女儿骗到沙漠里冻死,儿媳兰兰于是发誓不再回婆家。莹儿娘操心儿子的婚事,所以,她虽然知道屠汉赵三是个有点钱但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坏种,却不得不逼着守寡的女儿嫁给那流氓,好给儿子娶第二个媳妇。为了迫使女儿改嫁,她甚至委屈自己跟令人恶心的徐麻子苟合,还默许徐麻子夜里去糟蹋以绝食反抗再嫁的女儿。
这不仅是人伦的悲剧,更是被苦难鞭笞下的信仰缺失的悲剧。所以,与其说这是环保小说,不如说是宗教小说,是人性追思小说。
结 语
文章憎命达,诗家不幸文章幸,自古而然。雪漠辛勤耕耘且以精神的独立傲立于世,他的作品也的确给了读者一种喧嚣中的清凉,就像一朵莲花冉冉升起于污泥之中,久久地散发出独有而久远的幽香。尽管这些作品还不尽完美,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假以时日,他必定会给我们文学的花园贡献出璀璨夺目的花朵,照亮后来者前行的路。张建华 陕西榆林学院
注释:
①陈思和:《远离炒作,感受灵魂》,东方早报,2005年9月12日。
②雷达:《生存的诗意和新乡土小说》,光明日报,2001年8月16日。
③谢有顺:《小说叙事的伦理问题》,[J]小说评论,2012年第5期,第28页。
④雪漠:《用汗水慰藉灵魂·大漠祭再版代跋》,[M]北京:中国编译出版社,2013年5月,第443页。
⑤王国维:《红楼梦评论》,[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34页。
⑥贾平凹:《高老庄·后记》,[M]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415页。
⑦徐兆寿:《我的文学观》,[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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