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大学
一、《棋王》中“文化守卫者”
《棋王》作为阿城先生的处女作,发表于1984年的《上海文学》,这部作品既作为寻根文学中的一部力作,又是阿城先生作品中流传最广的作品。“20世纪80年代,文学的反思主题也由政治层面转向了文化层面。”[1]它的意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棋王》这部小说为阿城先生今后的文学创作生涯及寻根文学在整个文学中的地位起到了基础作用。小说中的王一生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一形象承担了传统文化的坚守责任,因为在象棋博弈的世界里包含有许多中国道家儒家自古延续的生存、生活之智慧,王一生痴迷于自己的象棋世界,坚守在自己的传统文化之中,这让我们对王一生心生由衷的敬佩之情。小说以“我”的视角来描述王一生这一形象,让王一生这一形象变得具体可感,更加成功地体现了他身上的“平凡与不平凡”之处,通过知青生活中的亲人送站、细微之处描写,再艰难单调的生活,因为象棋的存在,也让王一生在生活的逆境中乐在其中。王一生与棋相互依存关系,是阿城先生对于王一生生命理想的一种最好的诠释。王一生将“下棋”与“吃饭”视为其人生中同等重要的大事,可见对于棋文化的热爱与追求。(一)平凡英雄的王一生
《棋王》中的王一生作为小说的主要人物,他与“我”一样,是当时知青中的普通一员;与普通大众一样,关心着每天的吃饭的温饱问题。但他的不平凡甚至伟大的一面,来源于他对下棋的痴迷。对于王一生“吃”的细节,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吃完之后,他把俩只筷子舔了,拿水把饭盒充满,现将上面的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抵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有一次他在下棋,左手轻轻地扣茶几,一粒干缩了的饭粒儿也轻轻跳着。他一下注意到了,就迅速将那干饭粒儿放进嘴里,腮上立刻显出筋络。”[2]11这一段文字,王一生对于吃食的认真态度,虽为细节描写,却表现出当时知青生活的清贫与艰苦。但就是在如此清贫的环境下,阿城先生却塑造出一位在精神上有所追求的王一生,在当时物质匮乏的年代,这一形象的存在实属不易。这一形象的存在,体现了知青这一代人的气节与操守,即使生活环境改变,也不会忘记最初的生命理想。在小说中,正是象棋的这一精神载体,让王一生在无聊而艰苦的知青生活中寻找到生活的乐趣。这种精神是一种苦中作乐,自我的理想追求。这种思想也是阿城先生当时因下乡插队,中断学业时的一种对知识的渴望与追求心态。阿城先生将这种精神予以王一生身上,进行委婉含蓄地表达出来,来弥补自己所遭遇历史的创伤的悲哀心情。(二)王一生与“棋”
象棋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小说中的王一生将象棋的棋术与技巧发挥到了极致。无论是技艺还是态度上都将下棋作为人生重要的一部分,这也可以看出王一生对于传统文化的追寻。在王一生成为棋王的成长之路上,给予他重要影响的有两个人。一位是他的母亲,虽然生活贫困,但是却用废弃的牙刷把儿为他做了一副“无字棋”,这一来源于亲情上的鼓励成了他的一种为理想而前进的动力。另一位是一名捡废纸的老头儿,他以物质贫乏但精神丰富的“智者”形象出现在小说当中,为王一生的棋艺指点迷津,找到了他的棋之“根”,这一根性,即为中国传统的儒道思想,儒道思想也是小说中王一生待人接物的主要处事思想。例如小说中对于最后老者请求和棋的应允,即为一种中庸思想;在王一生的棋王路上影响最大的两个人对于王一生的态度“为棋不为生”,即使是这样,王一生以让坚持“何以解忧,唯有下棋”。前者是站在物质层面看待下棋,而王一生是站在精神的角度,认为下棋可以让自己快乐,享受思想的博弈。王一生也有着生不逢时的悲剧,在当时重视生产力的时代里,没有人会关心棋王的命运和传统象棋的发展,他也只能将这种理想放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自己的生命去坚守。阿城的《棋王》作为寻根文学之一,以文学作为途径,塑造了王一生这一形象的存在,平凡而质朴,伟大而真实。在物欲横流,精神虚无的社会,引领我们进行了一次灵魂的追求,民族之根的追寻。并且这一次追寻是民间的,是具有中国大地乡土气息的,具有厚重的历史年代感,王一生这一形象时刻提醒我们在疯狂追求物质生活的同时,也要去梳理一下自己的根,进行一种自我精神的洗礼,韩少功说:“之所以要去寻根,是一种对民族的重新认识,一种审美意识潜在历史因素的苏醒。”[3]小说中王一生这种对于文化之“根”,民族之“根”的坚守与实践,是一种在时代更替下,在历史的浪涛中,作为中华儿女的我们应该去坚守的民族理想。中华民族是有着历史与文化的民族,无论何时,在何种环境下,要保持着民族气节,具有自己独特的时代风貌,民族才能繁荣发展。
二、《树王》中“文化守卫者”
人们往往关注于阿城先生的《棋王》,而忽视了他的《树王》,其实《树王》这篇小说在寻根文学中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小说将树木之“根”与文化之“根”相联系,“树王”无论是在能指方面还是在所指方面均可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寻根。肖疙瘩以自然之林的守卫者、原始文化的守卫者出现在小说当中,沿着肖疙瘩的命运发展轨迹,看到了自然与人的生存与共;看到了现代文明与原始文明之间的冲突,肖疙瘩“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性格特征,充分展现了人类最原始的生命力量在现代文明背景下难以保持但却极力维护的现状。20世纪70年代,人们为了发展经济,广派知青上山大肆砍树,种植经济林。正如文中所呼吁的“砍去无用的树,种植有用的树。”对此肖疙瘩产生质疑,作为那个时代的“先知者”,面对大的环境所趋,无力抵抗,肖疙瘩只有在内心发出一种微弱的声音,肖疙瘩的疑虑值得我们思考。进入宏观的历史世界,当一次次自然灾害惩罚人类,吞噬人类家园时,人们应该反思无用的树,真的无用么?所谓有用的树,又为人们带来了多少价值呢?这也是通过肖疙瘩这一守护者形象引领人们去反思的问题。(一)天人合一的肖疙瘩
守护树的肖疙瘩与砍伐树的知青李立在观念上形成了尖锐的对立面。李立作为特殊时期的知识分子,大脑中具有根深蒂固的讲求经济发展时效性的思想,肖疙瘩具有对自然之物的执着坚守之心,他眼中的树是一种上天赐予人类的财富。当肖疙瘩以自己微弱的力量无法保护树王时,肖疙瘩仍垂着眼睛说:“可这棵树要留下来,一个世界都砍光了,也要留下一棵,有个证明,证明老天爷干过的事”。[2]95仅仅这唯一的请求,也未得到应允。质朴无华的肖疙瘩非知识分子,自然无法意识到人类原始根性的回归,也无法理解现代文明对传统文明的侵袭,然而却以最简单朴实的语言和恒心守卫着上天给予人的馈赠,向人们展示了人与自然的密切关系。树王的倒下,随即一场大火,将森林烧成荒芜,肖疙瘩也相继离去,人们将他的尸体埋葬在树王的旁边,第二天开出白色的小花儿。再一次推翻了当时“人定胜天”的迂腐思想,同时也验证了自然力量的不可征服。这一惊人的结尾,肖疙瘩真正与自然融为一体,给人“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悲壮之美。其实肖疙瘩的自身命运也具有不可抗拒悲剧色彩,他始终与自己的命运存在着矛盾。原本立下军功的肖疙瘩,本可以接受奖赏,可是由于他那一年代所接受坚定的革命思想和自己坚毅的性格,将犯错误的部下惩罚过重而被罚来守护山林。然而凭一己之力也无法将树林守护住。说明了其自身命运的不可逆性。(二)肖疙瘩与“树”
小说初始肖疙瘩对于知青们的态度极为冷淡,并不是不欢迎这些知青,而是他想要守住这些山上的树木,在他眼里,树是有根的,树王见证了历史的变迁与人类的发展,作为有着原始主义的原始根性守护者,肖疙瘩可以用生命来捍卫这些树。与此同时,树仿佛与肖疙瘩也具有一种生死默契,当以李立为中心的砍树者们对于树王束手无策之时,肖疙瘩教给 “我”磨刀、砍树的一些方法,“我”却将这些方法告诉了李立。李立将最后一棵树被砍倒后,“树王”肖疙瘩意识到自己的使命已经不复存在,自己也将离开人间。小说中的一棵百年大树具有人类原始生命的象征意义,其命运也直接关系到“树王”肖疙瘩,肖疙瘩与树相互依存,同生共灭,这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肖疙瘩与生态伦理文化的关联意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老树的挺拔沧桑具有人文历史感,肖疙瘩的身上也具有难得的原始生命力,他们的存在给予整个民族一种根性,这是一种人类对于自然的崇拜心理。但是小说以老树最终未能躲开被砍伐的命运,肖疙瘩也随之精神涣散,生命终结的悲剧结尾,这又给人对于传统根性无法回归的一种遗憾之情。《树王》这部寻根小说不只是在当时社会引起人们共鸣,在当下也极富有当代意义。它所传达出的丰富思想上的博弈在当下经济迅速发展的社会依然存在。小说中的“树王”肖疙瘩对传统文化中原始主义的坚守,即使面对再大的困难,拼尽全力守卫着。当今时代工业发展迅猛,环境恶化,恶化后的环境不断威胁着人类,人类越来越意识到树木在环境保护中所起的重要作用,越来越需要人们具有一种家园意识,这需要我们人人具有“树王”肖疙瘩那种对原始自然的守护心态,守卫原始生命之根的意识,对传统文化的自然力量有一种崇拜敬畏之心。虽然我们无法将生活推回回到原始时代,但有时面对物质世界浮躁的快节奏生活环境,我们需要返璞归真,铭记那最简单的人类欲望的满足,需要内心回归于自然的自由世界之中,与自然社会,人类社会保持和谐的关系。做一个自己“初心”的守卫者,找到自己本心的守卫之处,成为自己人生的领航人。
三、《孩子王》中“文化守卫者”
如果说《棋王》中的王一生,《树王》中的肖疙瘩作为阿城笔下守卫文化的英雄在小说里,那么,《孩子王》中的老杆儿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平凡大众中的文化守卫者。老杆儿作为下乡知青中普通的一员,默默地与当时社会政治形成一种无声地对抗,他并不像王一生和肖疙瘩那样作为中华传统的守护者,而是立足于实际,希望扫除中国底层的文盲,为此而做了很多个人努力。这种努力是与当时知青生活思想理念相悖的。的确,在那时的中国,国家文化的建设需要个人文化的提升,这就需要像“老杆儿”一样的知识分子深入底层人民的生活,给予底层人民知识的引导,扫除文盲,老杆儿的存在真正在为国家文化变好的质变做着量变的积累。整体文化的繁荣,需要许许多多像老杆儿这样人的努力。他们在政治限制的艰巨的条件下,依然保持着知识分子对于文化的坚守,是值得人们敬佩的,对于知识的认真态度,也起到了延续作用。(一)追求知识的“老杆儿”
我以“老杆儿”的形象出现在小说中,作为知青,但在队上的生活状态与农民别无二致。小说伊始,作者所自我交代的农活已经充分体现了农民的专业性。但是在这群人物中,传来派我去教书的美差,立刻与他人判若有别。文中这样写道:“虽然都是知青,识了字来抡锄,可将来娃娃们还是要识字,不能瞎着眼接着抡锄。”[2]111这句话的语气极为亲切自然,富有生活化。但是相比于文盲的农民却极富有长远眼光。老杆儿内心清楚地知道,知识对于一个人的生命和民族命运的重要意义,人们即使在某一时刻无暇顾及,但终有一日,可以重新认识,这也是作为那时大多数知识分子内心的一种希望。老杆儿作为一个教师却与王福打赌;作为一个队上聘请的教师,却不按照规定教书,这都体现了当时一个富有知识的平凡小人物对于“文革”政治的无声反叛,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微弱的力量,也没能在当时的教育环境中生存下去,而是以调离学校的形式,将老杆儿的理想摧毁。但是老杆儿的确给那时的“学生们”的心里吹入一丝春风。(二)老杆儿与“字典”
小说的故事情节是以“老杆儿”的活动为中心,以字典为线索而展开的。其中“字典”在文中的主要出现次数有六次。第一次是与王福的爹王七桶初见,王七桶对于字典的追求令“我”印象深刻子,字典也就伴随着王七桶的形象深深印刻在“我”的心里;第二次出现,是以回忆的方式加入的,当年“我”在上学时,语文老师曾经说的话,浮现在脑海里。“别的本事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大,就单说识字吧,一本新华字典,你们随便翻开一页。这一页上若没有一个不会读、写、解的字,我就服。”[2]130这是对于字典的肯定,也是那一年代对于知识分子文化的衡量标准。第三次是来娣以字典作为去学校教音乐的条件而出现,第四次是“我”与王福用字典打赌,这两次也说明了那一时期字典的珍贵和难得。我认为字典的第五次出现,虽然情节设置极度平凡,但却升华了小说主题,即为“我”的字典因打赌不在身边,要查字,去借字典。充分展现了字典对于知识分子的重要性与其对字典的依赖,同时体现了“老杆儿”对于教书的认真态度和对知识的精益求精。第六次出现为王福抄字典,说明知识分子对于知识文化的操守已经传承下去,经过“老杆儿”的努力,王福将以一个新的力量继续捍卫文化。《孩子王》中最终老杆儿引领人们进行思考“有时怀疑起来,是不是我害了学生?书究竟可以这么教吗?学也究竟可以这样学吗?初时将教书看得严重,现在又将学习搞得如此呆板,我于教书,到底要负怎样的责任?”[2]149这是老杆儿在看王福认真抄书时所产生的自我疑问,面对如此努力的学生,以一名教师的身份在当时的艰苦条件下,却无法帮助他,以致对于自己的理想与行为产生了质疑和谴责。这种心态让老杆儿失去了自我定位。其实并不是老杆儿的教学出了问题,而是在当时只重生产,不重知识的年代也只能条件艰苦下传播知识,这是凭借自己的微弱力量所无法改变的,也是无可奈何需要面对的。老杆儿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自己所能来坚守自己内心的文化,他其实是一种知识分子的精神化身。
四、结语
“倡导‘寻根’的‘知青’身份作家,‘文革’后才有了接触‘传统文化’的可能,于是惊讶于过去的无知,产生对‘传统文化’的儒慕:‘聚一起,言必称诸子百家儒释道’。”[4]阿城笔下的“文化守卫者”无论是棋王王一生对棋的痴迷的传统文化的追溯,还是树王肖疙瘩对树的守卫的抽象文化的追寻,孩子王老杆儿对于字典的重视的具体文化的追求,都能看出知青们在艰苦时代下,对于知识文化如同生命、如同灵魂般地捍卫,这也体现了知识分子的尊严。这对于今天的我们具有指导意义。我们生活在当下的社会,需要平心静气,民族的发展需要我们学习“棋王”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人类的发展需要我们学习“树王”对原始根性的追溯,社会的发展离不开我们代代人们学习“孩子王”对于知识的渴望。我们的生活除了物质世界,离不开精神世界,这需要我们人人做文化的守卫者,并将民族文化的精髓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让它指导人们更好地思索生命,思考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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