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为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哈姆雷特》拥有经久不衰的文学魅力。关于王子哈姆雷特本身的研究不计其数,在哈姆雷特的眼中,剧中两个主要的女性角色——王后格特鲁德和大臣之女奥菲莉亚,都充满了负面的性格特征,且应该为自己的背叛赎罪。从精神分析的女性观角度来讲,哈姆雷特对女性的厌恶主要是对母体的排斥和对两性关系中弱势地位的恐惧。哈姆雷特的厌女症倾向,主要体现在他对王后的矛盾态度、与女友奥菲莉亚关系的疏远,而这些文本描写反映了文艺复兴背景下贬低女性的男权主义思想。
关键词:哈姆雷特 格特鲁德 奥菲莉亚 厌女症 文艺复兴
厌女症(Misogyny),也称厌女主义(Misogynism)或女性贬抑,是针对女性的憎恨和厌恶。根据女性主义理论,厌女症可以表现为多种形式,比如性别歧视、贬低女性、针对女性的暴力以及把女性对象化。《哈姆雷特》中的“厌女症”倾向,是时代思想在莎士比亚所创作的文学作品中的投射。
一、对母体的排斥
在人的一生当中,性别意识的形成最早源自于孩童时期成年女性对他们的影响。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都从最早接触的成年女性,即从母亲那里获得性别意识,但他们的发展轨道往往是相截然反的。女孩在母亲的影响下,会产生性别认同感上的共鸣。而男孩在幼年期之后,将会面临性别意识的重塑,即将对母亲的性别认同转变为对父亲的性别认同,这个过程是把思想的一部分抽离的过程,在此过程当中,男孩会逐渐意识到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差异。为了摆脱俄狄浦斯情结,使自己顺从于父亲的律法,男孩开始将自己的世界观朝父亲靠拢,他们意识到,想要拥有权力和威望,就必须认同父亲。在这种认知的影响下,男孩把自己定义在母亲所代表的女性的对立面,越来越轻视女人,因为男权的天性使他们认为贬低女性是对父权地位的巩固。
在《哈姆雷特》中,王后格特鲁德是儿子眼中的荡妇形象,她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在前任国王去世后不到两个月,就和王子的叔叔举行了婚礼,而这个叔叔正是毒害前任国王的罪魁祸首。尽管哈姆雷特对王后怀着儿子对母亲的天然的孺慕之情,但他却对母亲的背叛行为深恶痛绝。“刚死了两个月!不,两个月还不满!……啊,罪恶的仓促,这样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乱伦的衾被!”[1]王后所背叛的其实是前任国王,但哈姆雷特对其母亲的谴责,是将自己等同于自己的父亲。当父亲遭到背叛时,哈姆雷特作为儿子对于父亲律法的服从,使他产生了和父亲一样同仇敌忾的情绪,甚至比父亲更甚。由于在成长过程中被迫和母亲的疏离,哈姆雷特对王后产生了一种既想接近、又因为阉割恐惧而不得不疏远的感情。王后,或者说所有母亲在哈姆雷特心中的形象,都应该是一种模式化的,对丈夫忠贞、顺从的角色。当这种角色被现实打破,哈姆雷特在感觉受到欺骗之余,更多的其实是一种对男性统治地位受到威胁的愤怒和恐惧。这种愤怒使得他用恶毒的言语咒骂王后,甚至一度想要弑母。这种恐惧加重了他的狂躁和抑郁,徐静在“论哈姆雷特的躁狂”中认为,“父亲的被害与母亲的再婚触发了哈姆雷特的情感障碍: 躁抑。”而“躁狂的症状,表现为奔涌不断的思绪,行为上的激越、易怒,甚至暴力。”[2]哈姆雷特在第三场中情绪的失控,显然就是受到这种躁郁症的驱使。王子才思敏捷、极具天赋,但精神却十分敏感脆弱,母亲与杀父仇人的结合激发了他精神上的躁狂,使得他对母亲甚至所有女性产生了厌恶情绪。
二、与女性进一步的异化
男人和女人一旦进入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就会唤起他们婴儿期在母亲面前的那种无法估量的、无边无际的、无能为力的回忆,因为母亲在婴儿眼中是万能的,而且在男性的成长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抽身离去”。为了抵抗这种回忆带来的痛苦,将其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男性在潜意识中提醒自己不能完全依赖于和他建立亲密关系的女人,并且要在两性关系中保持控制地位。男性厌恶背叛,其实是惧怕再一次“被抛弃”。
对于曾经的女朋友奥菲莉亚,哈姆雷特是爱恨交织的。他爱奥菲莉亚的单纯善良,也恨奥菲莉亚的软弱愚昧,只知听从父兄的诱导,可以说,奥菲莉亚的背叛,进一步加深了哈姆雷特的厌女症倾向,让他对女性彻底失望。在第二场第二幕中,哈姆雷特说:“人类不能使我发生兴趣,不,女人也不能使我发生兴趣。”(46)虽然奥菲莉亚自杀后,他曾自白:“我爱奥菲莉亚,四万个兄弟的爱合起来还抵不过我对她的爱”(120),但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奥菲莉亚是一位传统的女子,她天真、纯洁、温柔、顺从,心中满怀对哈姆雷特的爱,却由于父兄的反对不得不走向了哈姆雷特的对立面,哈姆雷特对奥菲莉亚的愤怒,一方面是由于奥菲莉亚没有主见、只知盲从,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奥菲莉亚顺从的对象不是他。他曾两次把奥菲莉亚粗暴地推倒在地,不仅仅是为了演戏给叔叔看,更是由于他在两性关系中内心的脆弱,以及对于被女性所伤害的愤怒和恐惧。他让奥菲莉亚“去修道院”,是为了和她不再让自己受到伤害保持距离,是哈姆雷特与女性进一步异化的体现。
三、社会意识形态的投射
文艺复兴兴起于13世纪末意大利的各城市,之后扩展到西欧各国,并在16世纪盛行于整个欧洲。它以反封建、反教会的思想为宗旨,弘扬人文主义精神,主张张扬个性,反对神学中心论,反对禁欲主义,反对宗教蒙昧。但是,在这样的人性光环笼罩之下,却隐藏着时人对于女性这一群体在观念上的蔑视与压制,这种蔑视和压制的态度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展露无遗。贬抑女性的思想由来已久,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屡见不鲜。古希腊时期的哲学家们如柏拉图、亚里士多热衷于从生理学的角度贬低女性,强调男性的主导地位。作家弗里兰(Cynthia Freeland)在“Feminist History of Philosophy”一文中指出:
“亞里士多德简明扼要地论述过:男人的勇气在于命令,女人的勇气在于服从;……男人比女人有更多的牙齿;女人是男人的一种不完全形式,或者说,就像她过去所是的那样,……总体上来看,女人很可能是一种较为低级的存在形式;如果女性角色太过勇敢或过于聪明的话,是不适于在悲剧作品中出现的。”[3]
文艺复兴运动虽然为西方社会带来了多方面的重构,但是,传统的两性关系并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女性卑微的社会地位不仅没有提高反而得到了重新的确证,传统的厌女观念也被进一步强化。作为英国文艺复兴时期剧作家的代表人物,莎士比亚不可避免地受到当时社会厌女倾向的影响。
有些研究者认为莎士比亚心中的女性形象就应该是贞洁的、压抑个性的,其实不然。如堵文晖在其“《哈姆雷特》中的‘厌女意识”一文中提到,奥菲莉亚的父亲和哥哥对其和哈姆雷特的关系进行说教,这说明莎士比亚心中的女性只能遵循“三从四德”的标准。[4]其实在剧中,莎士比亚曾借哈姆雷特之口发声,讽刺奥菲莉亚愚昧地听从她父亲和哥哥的教导,毫无主见。如在原文第三场中,哈姆雷特曾对奥菲莉亚说:“……去修道院吧,去吧,再会。你如果一定想嫁人,嫁个傻瓜好了,聪明人都知道你会让他们变成怎样的一个怪物。”(61)这段话是哈姆雷特在讽刺奥菲莉亚盲目听从父兄的愚蠢建议,虽然亦有对奥菲莉亚顺从的人不是自己的愤怒,但也能说明莎士比亚的男权意识并非完全是对女性的性别特征进行束缚。如果看过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就能知道剧中的女主角鲍西亚是一位极其勇敢、机智的女子。在《麦克白》中,莎士比亚也塑造过麦克白夫人这样内心险恶、挑唆是非的女人。在《奥赛罗》中,苔丝狄蒙娜则被描绘成软弱无力、不善争辩的形象。由此可见,莎士比亚创造的女性黑白分明,总是带有模式化的时代特征,远远不如其笔下的男性人物性格丰富多彩。莎士比亚的男权意识,并非是对女性性别的压制,而是在时代束缚女性个性的背景下,对女性性格特征多元化的漠视。
20世纪法国存在主义作家、女权运动的创始人之一西蒙娜·德·波伏娃曾在《第二性》中指出,“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说是逐渐形成的。……决定这种介于男性与阉人之间的,所谓具有女性气质的人的,是整个文明。”[5]从当代的女性主义分析来看,女性作为“他者”而存在由来已久,女性在身体机能上的不足是先天的,这种文艺复兴时期对女性的固化思维是当时社会意识形态的投射,也是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对女性人物模式化塑造的成因。
四、结语
在与王后格特鲁德的关系中,哈姆雷特受到父权认同感的影响,将父亲遭到的背叛等同于自身;在和女友奥菲莉亚的关系中,由于害怕被再次伤害,他将奥菲莉亚远远推开,事实证明奥菲莉亚确实背叛了他。这种双重背叛和打击引发了他的躁郁症,使其陷入精神上时而犹豫、时而癫狂的状态,是他的厌女症产生的直接诱因。但究其根源,其根深蒂固的轻视女性的思想来源于社会对女性的束缚。在剧中,哈姆雷特曾多次说过对针对女性的侮辱性话语,充分体现了当时社会女性地位的低下。而这种轻视女性的观念也是莎士比亚的思想在剧中的体现。西方文坛男性的厌女症倾向由来已久,早在古希腊时期就有哲学家对女性的生理机能进行抨击,强调男性的优越和主导地位。这种倾向的根源是由于男性害怕像婴儿时期那样,受到母亲支配却对母亲的离去感到无能为力的恐惧。为了摆脱这种恐惧,他必须要与母亲保持距离,甚至由于害怕再次受到伤害,对所有的女性产生了仇视心态。哈姆雷特正是由于生活在这样一个女性饱受歧视的社会环境中,遭到母亲“离去”的背叛,对母亲产生了憎恨,又被奥菲莉亚唯父兄之命的态度所激怒,因而对所有的女性产生了偏见,产生了“厌女症”的情绪,这种情绪是时代意识形态的投射。
参考文献
[1] William Shakespeare.Hamlet[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12.之后对Hamlet的引用,将直接在文中以括号形式标注页码.
[2] 徐静.论哈姆雷特的躁狂[J].烟台大学学报,2014,27(5):57.
[3] Bat-Ami Bar On(ed.).Engendering Origins:Critical Feminist Readings in Plato and Aristotle[M].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4:145-146.
[4] 堵文暉.《哈姆雷特》中的“厌女意识”[J].文学语言学研究,2009(10):17.
[5] 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李强,选译.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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