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

　　摘 要：南朝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中评价古诗十九首：“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切中肯綮，恰到好处。《古诗十九首》中的诗句是普通寻常的，可是如果反复琢磨，就会越来越读出深厚的味道，每首诗都是浑然一体的，每句诗都蕴含着复杂的感情，深刻而真切。本文选取了《古诗十九首》代表作《行行重行行》和《西北有高楼》，重点分析了其自然浑成的艺术特色。

　　关键词：古诗十九首 自然 浑成 美

　　一首优秀的诗歌往往具有点睛之笔，也就是诗眼，它一般有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诗词句中最精炼传神的某个字，以一字为工；一种是全篇最精彩和关键性的诗词句，是一篇诗词的主旨所在。由于有了这个字词或句子，而使形象鲜活，神情飞动，富于艺术魅力。贾岛的名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敲”字是该诗的诗眼，在万籁无声中忽然响起一个敲门的声音，更反衬出周围环境的寂静，李清照《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最后一句“应是绿肥红瘦”是这首词的词眼。几个寻常字眼，经李清照组合，其色泽和韵味便油然而生，词人的惜春怜花的情绪也达到了高潮。

　　“但《古诗十九首》不属于这一类，你不能从中挑出它的哪一句或哪一个字最好，因为作者的感情贯注在全诗之中，它整个是浑成的，全诗都好，根本就无法摘字摘句。更何况，这十九首诗互相比较，其水准也不相上下，全都是这么好。” ① 59清代学者方东树在他的《昭昧詹言》中说，“十九首须识其‘天衣无缝处”。“天衣无缝”比喻事物周密完善，找不出什么毛病，形容《古诗十九首》时体现在诗写得自然浑成，看不到一点人工裁剪的痕迹，全诗浑然一体，自然朴实。 “《十九首》的卓越成就，是在于它的任何一篇都毫不费力地自然而然地构成了一个完整而鲜明的活的艺术形象”。② 29“‘自然，是蕴藏在心底的人生经验和感觉在一定场合中的触发和流露，而不是单凭文学技巧雕刻出来的东西”“自然的语言给予人民的感觉是朴素而亲切的” ② 35“自然的语言所给予人民的感觉是含蓄蕴藉，余意无穷的” ② 36正因为此，应该整体把握《古诗十九首》鲜活的艺术形象，自然浑成、余意无穷的艺术特色。

　　一、《古诗十九首》作者的不确定

　　《古诗十九首》自然浑成，余意无穷，引人联想首先体现在该组诗作者的不确定上。中国文学批评总是想方设法地确定诗歌的作者和本意，对有些诗是必要的，比如杜甫，他有不少诗直接反映了唐代安史之乱前后国破山河、民不聊生的惨状，通过诗歌可以了解历史和作者的用意。“但十九首之所以妙就妙在不知作者——连作者是谁都不知道，你怎样去确定作者的原意？因此，对这十九首诗，每一个读者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自己的联想。” ① 66“谁人为之”一直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据学者研究，很有可能是由班固、傅毅之后到建安曹王之前一段时期东汉文人的作品，也就是《古诗十九首》的作者是一个群体，这类文人书写了在东汉末年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中，建功立业的壮志，被迫离乡求学的苦闷以及游子思妇的思念之苦，这十九首诗艺术价值极高，被称为“千古五言之祖”。

　　二、《古诗十九首》自然浑成的语言特色

　　《古诗十九首》自然浑成，余意无穷，引人联想，主要体现在诗歌的语言特色上，诗人所要说的远比他能说出来的更多，人们在诗中所体味到的远比诗里面所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更为丰富，这就是十九首的魅力。南朝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中评价古诗十九首：“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解体和散文指结构和文辞，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古诗十九首的结构和文辞很朴实，但不浅薄，内心的感情不直说，总要婉转地借助外在物象表达出来，用含蓄委婉的语句抒发惆怅，失落的感情。

　　在第一首《行行重行行》的首句“行行重行行”中，连用四个“行”字，以一个“重”字联结。中國诗歌有比较严格的格律，一般写成平仄间隔的形式，读起来好听，这五个字全是阳平，没有一点声音的起伏和间隔，但正因为朴实的写法，复沓的声调，给人以沉重的、往而不返的压抑感。短短五个字，“行行”言其远，“重行行”言其极远，，既指时间又指空间，距离逐渐变远，分离的时间也在变长。后一句“与君生别离”，所谓“生别离”是硬生生、活生生被分离，人世间的分离有“生离”，也有“死别”，作者为什么要用“生离”，正所谓：“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死别往往是一恸而绝，而生离则是在有生之年永远要悬着心。首句表面上看在说走啊走啊，和丈夫分离了，实际有如此多的考究，不就是“直而不野”的体现吗？

　　《行行重行行》二三四句体现了“婉转附物，怊怅切情”的艺术特色，“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作者用最质朴的话语道出“从此你我之间相距千万里，我在天这头你就在天那头。路途那样艰险又那样遥远，要见面可知是什么时候？”这两句取自诗经中的名篇《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道路阻且长”既可能是崇山峻岭等自然界的险阻，也可能是流离失所的人世间的险阻，双重困难的阻隔见面基本已无希望，然而作者却放不下，用两个比喻来表现他的无法决绝——“胡马倚北风，越鸟巢南枝”，这是“婉转附物”，比兴的用法，不直抒思念，通过依恋故乡的胡马和越鸟来宽慰自己远方的爱人或许也在思念家乡和家里的人。这种写法是古诗和汉魏乐府诗歌的一个特色，往往通过自然界司空见惯的现象抒情，效果远比直说更强烈感人。且古人对这两句有很多不同的理解，李善的《文选注》引《韩诗外传》说：“诗云‘胡马依北风，飞鸟栖故巢，皆不忘本之谓也。”，第二种来源于《吴越春秋》的“胡马依北风而立，越燕望海日而熙”，这是取同类相求的意思，所有的东西都有它相依相恋不忍离开的地方，而我和你怎么能活生生的分离再也不能见面呢？这两句比喻引起了小小的争论是好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这也正印证了十九首诗容易令人产生联想的艺术特色。

　　自然界的生物都懂得眷恋故乡，诗中的妇人或许能等来自己的丈夫，接下来却笔锋一转“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天上太阳的光芒再强烈也有被浮云遮住的时候，游子不是果然就不回来了吗？这两句是全诗最令人伤心的地方，“顾”是一种含蓄的写法，其实是“不愿返”，妇人不愿埋怨丈夫“不愿返”，替她着想，可见妇人的良苦用心和忠贞不渝。即使丈夫不回来也抵挡不住妇人的思念，“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一年很快到了岁暮，不知不觉人到暮年，平常而且朴实的语言，然而却带有震动人心的力量。全诗最后一句“努力加餐饭”，是劝丈夫更是劝自己，勉励自己保重身体，用情更苦，立志更坚。

　　《行行重行行》这首诗句句朴素，句句却震撼人心，上下句结合的天衣无缝，整首诗“情真、景真、事真、意真，澄至清，发至情”，这首诗反复低徊，塑造了一个痴情的女主人公形象，让人们为她真挚痛苦的爱情呼唤所感动。

　　再通过《古诗十九首》中《西北有高楼》来阐述其自然浑成，余意无穷，引人联想之美。首句“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把人们引向一个脱离世俗的高寒境界，中国地势西高东低，西北寒冷东南温暖，“高楼”在古代诗歌中的意象往往代表着与世隔绝的环境，这座高楼竟然和浮云一样高，不禁将人们的目光引向半天的高处。首句是环境描写，在这样高寒的环境中会有什么样的女子呢？不禁令人浮想联翩，突然楼上传来了弦乐“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接着描写这首曲子的凄清悲凉“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五音中的“商”在四时代表秋，秋有肃杀之气，到了秋天万物都凋零了，所以这首曲子是极其悲凉的，而且中间还有一段缠绵委婉，令人动容。至此，诗歌仿佛描写了一对歌者和听者的在音乐上的默契沟通和惺惺相惜，其实不然，事实上并没有这个歌者，是听者自己想像出来的，由于听者的孤独寂寞，他想像高楼之上仿佛也有一个和他命运相同的人，其实是他将自己一分为二了。诗歌的最后四句“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知音难觅的悲哀是楼上歌者也是楼下听者的共有心情，作者把这种内心中最难传达的感情通过一个假想的歌者和一个假想的听者传达出来了，写得真是令人十分感动。明代学者陆时雍评价这首诗的感情是“抚中徘徊，四顾无侣”，当自己用心体会内心深处的感觉时，才发现四周没人，自己是如此孤单。

　　《西北有高楼》整首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用朴实的语言书写了高楼的美好，女子的美好，曲调的悲凉，巧用想像抒发内心的理想——对知音的向往，古人如果能得到一个默契的知音，便死而无憾了，真不愧是句句出彩，作者的感情贯注在全诗当中了。

　　《古詩十九首》自然浑成，余意无穷，引人联想的艺术特色不仅体现在《行行重行行》和《西北有高楼》这两首诗中，其他十七首也有很好的例证，《东城高且长》首句“东城高且长，逶迤自相属”和“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句法、感情和口吻都十分相似，东城既高又长，连绵不断找不到任何缺口，这里又体现余意无穷，引人联想的特色了，城楼象征了阻隔、隔绝，这种隔绝可能是政治上的，也可能是感情上的，往后阅读发现是“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美人可以实指美女，也可暗喻政治理想，如《离骚》中“香草“”美人”象征了自己的理想抱负。在《青青河畔草》一诗中，首句“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是感发的起兴，由大自然的生命与人类生命的相近之处引起共鸣，因此产生由物及心的联想。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不再一一列举。

　　三、结语

　　《古诗十九首》中的每一首诗歌都值得反复朗读、反复揣摩、反复感悟，“涵泳其间”，被全诗自然浑成的气氛包围起来，对诗歌会有更深的理解和体会。正可谓“一字千金”，“兴象玲珑，意致深婉，真可以泣鬼神，动天地”。

　　注释

　　① 叶嘉莹.汉魏六朝诗讲录[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② 马茂元.古诗十九首初探[C].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