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洁

　　摘 要：屠格涅夫不仅写下了多篇反映俄国现实的著作，还创作了大量远离社会现实、抒情色彩浓郁的中短篇小说。屠格涅夫同时进行两类风格迥异的文学创作，并且一直持续了几十年。这样的作家在19世纪俄国文学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本文尝试对屠格涅夫不受关注的一类作品——神秘小说的成因、特点、划分标准进行分析。

　　关键词：屠格涅夫 神秘小说梦幻 神秘因素

　　屠格涅夫（1818-1883）是19世纪著名的现实主义大师，是第一位享有世界声誉的俄国作家，他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并称为19世纪俄国文学的三巨头。屠格涅夫最初作为浪漫主义诗人登上文坛，也曾进行过戏剧创作，但是真正为他赢得巨大声誉的还是他的小说创作。每一个伟大的作家都有其独特的创作个性，屠格涅夫自然也不例外。

　　从气质上来说，屠格涅夫天性敏感、善良、忧郁，喜爱美，追求美，对人的内心奥秘和神秘的大自然充满兴趣，是一个天生的浪漫派。但是，很遗憾，从19世纪开始，现实主义就一直长期统治俄罗斯文坛，俄国作家们早早地就扛起了弥赛亚的旗帜，为拯救祖国和人民而进行创作。屠格涅夫作为一个始终关心民族命运的作家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除了这类深受民主派欢迎的现实主义作品，19世纪50年代末期，屠格涅夫还开始创作另一类带有更强烈浪漫主义色彩的中短篇小说。这类作品不写俄国社会的矛盾和斗争，更关注个人的思想和情感，其中最特别的当属神秘小说。

　　屠格涅夫的第一篇神秘小说是1856年10月刊载于《现代人》杂志的书信体短篇小说《浮士德》。在此后的近三十年中，作家又接连创作了多篇神秘中短篇小说。神秘小说的创作持续时间长达二十八年，而作家的几部大受好评的长篇作品也大多是在这段时期写成的。这两类作品在格调上迥然不同。屠格涅夫的长篇小说和时代紧密相联系，或描写贵族生活，或反映社会斗争，人物也多是当时活跃在俄罗斯社会舞台上的贵族青年、平民革命者等。

　　屠格涅夫的神秘小说是作家作品中的非常特殊的一类，其特征为情节离奇，并且明显带有神秘的、难以用科学解释的超自然因素；在此类作品中作家总是尽量以客观的语气叙述发生的奇特事件，并且试图用理性和科学来对其进行解释，但是最终并不做出确定性的结论，反而留下众多谜团给读者，因而小说显得愈加神秘莫测、令人费解，还往往带有一种言犹未尽的味道。这些神秘因素从小说一发表就开始吸引研究者的目光，它们的特点和它们在屠格涅夫作品中的定位问题长期以来一直是研究领域争论的焦点。

　　从广义上来说，神秘主义是研究超自然的力量的学说。从狭义上来说，神秘主义是一种哲学和神学理论，也是一种理解世界的特殊方式。按照神秘主义的学说，人可以通过冥想、苦修或者特殊的仪式来与神或绝对精神联系，交流，甚至结合，达到人神合一的神秘体验。神秘主义理论存在于世界上所有的宗教信仰中，西方的神秘主义几乎都与基督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屠格涅夫的神秘小说中也有超自然力的元素存在，并且在情节发展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但是神秘小说不是研究这些超自然力现象的作品，也和基督教神学没什么关系。作家虽然对梦境、幻觉等非理性因素感兴趣，但是在神秘小说中，他所塑造的超自然力的形象都是为文学创作服务的，他们大多有着象征意义，体现了作者的某些哲学思想。

　　对于这个问题，屠格涅夫在1870年给阿夫杰耶夫的信中解释过：“您认为我醉心于神秘主义，并以《奇怪的故事》《幽灵》和《叶尔古诺夫》为例（尽管我不理解《叶尔古诺夫》中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因为我想的只是表现从现实进入梦境的不知不觉的状态，这是每个人亲自体验过的；但我能使您相信，我特别感兴趣的只有一样，即生活面貌及其真实表现；而对形形色色的神秘主义毫不感兴趣，就是在《幽灵》的情节中，我所看到的只是能够展现许多情景。”

　　由此可见，神秘小说并不是屠格涅夫在与读者玩弄的文字游戏，也不是追求神秘主义，与现实主义渐行渐远的表现，他是作家真实体验的展示，也是作者表达思想的手段。如果说长篇小说是作为社会人的屠格涅夫为响应时代要求而交出的答卷，那么神秘小说就是作为自然人的屠格涅夫对心灵呼声的回应。

　　根据作家本人的解释，神秘小说出现的原因无外乎是个人的体验和生活面貌的真实表现。从主观因素上来说，主要是源于屠格涅夫敏感忧郁的气质、爱情生活的悲剧、长期的侨居生活和晚年的疾病造成的孤独痛苦的心理。作家本人带有宿命论和悲观主义倾向的哲学思想和对文学样式的新探索也是神秘小说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另外，从19世纪50年代末起，屠格涅夫经历了一次重要的心理危机。60年代起，他与革命民主派的朋友渐行渐远。他与《现代人》决裂，和冈察洛夫、赫尔岑、托尔斯泰等友人也一度分道扬镳。这些事件无不加重了作家的心理负担，使他的心情时常趋于悲观、颓废。

　　从客观环境影响来说，俄国的农奴解放并没有改变国家的现状，革命民主派的目标遥遥无期，作家本人的多部作品都遭到国内读者的误解和指责。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本来就喜欢回避政治的自由派，屠格涅夫会对生活和未来产生怀疑和迷茫之心，也是不难理解的了。在1861年给鲍里索夫的信中，作家曾这样写道：“俄国来的消息，文艺方面和其他方面的，都令人伤心。我们生活在黑暗而艰难的时代，终究也难摆脱它。” 此外，19世纪下半期自然科学、医学、心理学在欧洲发展迅猛，这也吸引作家进一步探索早就关注的人的隐蔽心理，试图深入下意识、潜意识、梦境、幻觉等。19世纪末，招魂会、神秘主义、共济会在欧洲上流社会盛极一时；在文学领域，哥特传统的盛行，浪漫主义的复兴，对作家的创作也不无影响。

　　学术界对屠格涅夫神秘小说的划分标准和范围至今也没有统一，不同的研究者根据研究角度不同对神秘小说也各有界定。第一个为屠格涅夫的神秘小说划分类型的是苏联学者Л.В.布姆比扬斯基。1929年，他将屠格涅夫的13篇主要写于六七十年代的作品划为神秘小说，并做了详细的分类。第一类，超自然因素占据了小说情节发展的中心，这类作品共有四篇：《幽灵》（1863）、《狗》（1866）、《梦》（1876）、《阿立克赛神父的故事》（1877）；第二类，神秘现象在故事情节的发展中起了重要的作用，这类作品包括：《浮士德》（1856）、《死后》（《克拉拉·米里奇》）（1883）；第三类，神秘因素在作品中显得较弱的《不幸的姑娘》（1868）、《爱的凯歌》（1881）。第四类小说中虽然没有直接的超自然现象出现，但鉴于其中存在的催眠内容和神秘的氛围，布姆比扬斯基也把它们划入神秘小说，这类作品有两部：《奇怪的故事》（1869）和《笃……笃……笃……》（1870）。除了以上10篇小说外，布姆比扬斯基还把神秘因素很微弱的《表》（1875）和两篇带有浓厚哲理抒情色彩的作品《波列西耶之行》（1857）、《够了》（1865）也归入其中。

　　А.И.斯密洛娃、Э.Р.纳加耶娃则认为应该把《叶尔古诺夫中尉的故事》划为神秘小说。而按照Ю.В.列别捷夫的观点，屠格涅夫的神秘小说应该是《狗》《奇怪的故事》《梦》《爱的凯歌》和《死后》这几部。О.Б.乌雷宾娜则认为要把《旅长》《草原上的李尔王》也归入其中。穆拉托夫则认为布姆比扬斯基等人划定的范围太过宽泛，他反对把所有带有神秘因素的小说都归为神秘小说，他指出只有以神秘因素为主体的作品才是真正的神秘小说，并且正因为此，所有的研究者都不约而同地把《幽灵》《梦》《爱的凯歌》和《死后》列入其中，认为没有这些作品，也就无所谓神秘小说了。在这些研究者中，布姆比扬斯基和穆拉托夫的观点得到了较多人的认同，此后很多学者在研究屠格涅夫的神秘小说时都借鉴了两位研究家的区分标准。

　　俄罗斯研究家在给屠格涅夫神秘小说下定义时，一般是指那些明显带有神秘的、梦幻的、非理性的、难以用科学解释的超自然因素的作品。在屠格涅夫的神秘小说理解上，除了以上的定义，我们还可以做一些更具体的说明，在神秘小说中屠格涅夫关注个体的内心世界和心理状态（作家尤其对个体处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中间状态感兴趣），有大量关于梦境、幻觉、催眠、梦游、血缘联系、直觉、心灵感应、预感等现象的描写，此外还包含有一些幻想因素和超自然力现象。通过这些梦幻因素屠格涅夫建构了“一扇半掩半启的”通向非理性（非现实）世界的大门，站在门前思索困扰他终身的哲学问题：人类的存在问题、人与自然的关系、死后的生命……总体来说是探讨生、死、爱等永恒主题问题。神秘小说中的“神秘”因素往往与作者刻意营造的氛围、人物的心理、作家对生命的哲学思考有关，象征的大量使用也使作品显得不容易被直接把握。

　　因而，神秘小说所指的就是此类在阅读过程中读者往往无法直接在意象和现实之间建立联系，常常产生阅读困难，无法清楚地理解作品含义，觉得是一些晦涩难懂的作品。它们或带有超自然元素，或者在作品中营造出神秘的氛围，或者表达作者思想演变的过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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