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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魏晋时期咏竹赋叙论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下半月 热度: 10613
彭庭松

  浙江农林大学

  咏竹文学的研究,是目前竹文化研究中的薄弱环节。而在咏竹文学研究的领域,人们又侧重于咏竹诗的研究。对于其他文体,例如咏竹赋的研究,真可以用“门前冷落鞍马稀”来形容了。笔者不揣浅陋,拟以两汉魏晋时期的咏竹赋作为观照对象,将其基本情况作一叙论,期收抛砖引玉之功。

  一、

  一直到汉代,拓宇于《楚辞》的赋体才产生。与此关联的类似于短赋的铭、赞也相继出现,这里面也就自然诞生了一批咏物赋,其中较为引人注目之一者便是咏竹赋。和以前时代的零星描写相比,此时竹赋的文学性真正显现。如果说以前尚属于竹文学萌芽时期,这阶段便可以称作发轫阶段。这种进步的原因可从多方面去探究,但其中两点格外值得注意。一是生产力的发展,人们对竹子的开发、利用越来越广泛,这也很自然地要求文学表现要与之相适应;二是汉代赋体文学最为兴盛,赋讲体物周详,铺张扬厉,这就让当时的文人对咏物多有留心,这样对竹的文化内涵发掘就越来越深刻和丰富。

  从内容上看,咏竹赋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描写自然以及人工景观之竹;二是赋写竹制品,如竹杖、竹扇、竹乐等。

  描写竹之景色的文章,多依托传统的赋体来展开。所谓赋,按照《文心雕龙》的说法便是:“赋者,铺也,铺采攡文,体物写志也。”“体物”便是对景象穷追猛打,具体入微,“写物图貌,蔚似雕画”。[1]而“写志”则要求要有情感和寄托。西汉时期,大赋盛行,后期直到东汉,抒情小赋才兴起,并逐渐取代大赋的地位。在气魄雄伟的大赋里,竹之景观往往仅是赋家囊括万物气魄下的一部分,是点缀升平的小把玩而不是登堂入室的主角。我们仅能在其中看到些许描写,多是三五两笔,或直接描摹,或囊括典故。如东方朔《七谏》有云:“便娟之修竹兮,寄生乎江潭。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来风”,曹毗《湘表赋》曰:“其竹则筼筜白乌,实中组族,滨荣幽渚,繁宗隈曲,萋蒨陵丘,薆逮重谷”等,即是直接描述其形态和生长环境;而班彪《游居赋》:“瞻淇澳之园林,美绿竹之猗猗,望常山之瓘瓘,登北岳而高游”,则显见是隐括了《诗经·卫风·淇奥》中“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句,典故运用虽谨严,但终让人觉得并无新意。

  假若只是像大赋那样毫无生机地虚应光景,我们多少会因为乏善可陈而倍感失落。好在此时还有江逌一篇《竹赋》,读之尚能使人眼睛一亮,精神抖擞。赋曰:

  “有嘉生之美竹,挺纯姿于自然。含虚中以象道,体圆质以仪天。托宗爽垲,列族圃田。缘崇岭,带回川,薄循隰,行平原。故能凌惊风,茂寒乡,藉坚冰,负雪霜,振葳蕤,扇芬芳。翕幽液以润本,承清露以擢茎。拂景云以容与,拊惠风而回萦。”

  此赋是典型的抒情小赋。它专以自然之竹为写作对象,既描绘竹之秀美身姿,亦融哲理思索于形象思维中。竹之无所不在,生生不息,正可象征人生备尝百般滋味,因为磨砺,所以无往不前。竹品性坚贞,性情丰富,刚为本,柔为行,阴阳之美尽萃一身,此正理想人格之象征。赋句式参差错落,三字短句一气呵成,神采飞动,乃如掷地金石作铿锵之声。史载作者居官廉洁,耿介敢言,为官政声四扬,然情性又有从容归隐之心,此写竹不正夫子自道吗?

  由此可见,描述竹的景观,一定要有血有肉。也就说将作者情性注入其中,这样才能生机活跃。满目苍翠的竹林,只有和人的心灵一同摇曳,才可称得上是流动的风景。

  二、

  汉魏两晋时期,竹制品越来越丰富,尤其竹杖、竹扇、竹乐等运用广泛,给人们的物质生活带来极大方便。爱屋及乌,这些东西也就逐渐进入文学领域。一样东西,人们不约而同来表现它,这也就自然形成了同题作文的现象,这是题材上的一种变相丰富,也是方法上的新突破。此时很多咏竹作品正是同题“比赛”的结果,这种现象在文学史上出现得较早,有一定的开创意义。

  竹杖的文学表现,主要负载于“铭”这一形式中。“铭”是一种短小而严肃的文体。原本是指刻在金石等上面自警的文字,故《文心雕龙》曰:“铭者,名也,观器必也正名,审用贵乎慎德。”而杖者,在古代又绝对不是简单的助步工具。这种中老年常用的器具,在孝和敬老文化发达的古代中国很早就赋予了礼制内容。正如《礼记》所云:“大夫七十而致事,若不得谢,则必赐之几、杖。”“致事”后来作“致仕”,也就是退休的意思。意思是说,官员到了七十岁不让退休,继续委以重任,则天子必赐杖以示倚仗、器重之意。既然杖凝聚如此重大的政治、文化内容,其制作之材必不可轻忽。竹材质优良,同时又具有多重美好的象征意味,成为制杖首选也就顺理成章了。

  西汉刘向和西晋傅咸均作有《竹杖铭》。刘向是汉之宗室,又是著名学者,胸有大志,腹有大才,但长期为外戚王氏压制,不得大用,故其铭有一种才不得用的牢落之感。“都蔗虽甘,殆不可杖,佞人悦己,亦不可相”,似乎对朝政之失有所指斥。西晋傅咸,史载其为官峻整,为人正直,疾恶如仇,直言敢谏,故其《邛竹杖铭》可看成是他人格的写照。“嘉兹奇竹,质劲体直。立比高节,示世矜式”,此乃简单托物比德之作,文采略显不足,但文句尚典雅,这正是傅氏一贯风格。

  两篇同题铭文,都以物比德。一正一反,丰富了竹杖的人文内涵。这种写法,和传统咏竹诗如出一辙。诗、赋尽管体裁不同,但精神却是相通。“竹杖”这一意象自此后屡次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内涵也越来越丰富和生动。

  三、

  扇子最早出现在殷代,开始是用羽毛做成。随后,竹逐渐运用到扇艺上去。西汉以后,扇子开始用来取凉。有关咏竹扇文或从东汉开始出现,著名史学家班固有《竹扇赋》,写的是御用竹扇。“百王传之赖功力,寿孝康宁崇万亿”,小小竹扇,竟有如此礼用,歌功颂德至此,溢美之词昭昭可见。和班氏同时的文学家傅毅作有《扇铭》,一反庙堂作风,彰显艺术个性,其文笔也就轻松流畅许多。赋曰:“翩翩素圆,清风载扬。君子玉体,赖以宁康。冬则龙潜,夏则凤举。知进知退,随时出处。”从扇之美学风度写到其康体功效,再陡转一笔,抓住扇夏用冬藏的特征,旨归于君子知所进退的处事风范和态度,文笔表达十分得体。

  “建安之杰”曹植有《九华扇赋》。文分小序和文辞两部分。小序简述了乃父曹操得汉桓帝赐尚方竹扇并命名为九华的经过。文辞先叙竹之生长环境和繁衍盛况,次叙裂竹制扇的经过,末叙扇之驱暑纳凉之功及与人相得益彰的妙处。才高八斗的曹植一向被誉为“辞采华茂”,[2]这篇赋中象“体虚畅以立幹,播翠叶以成秋”、“随皓腕以徐转,发惠风之微寒,时气清以芳厉,纷飘动乎绮纨”等句子,确实体现了其辞藻华丽的特点。

  汉朝班婕妤曾作《团扇诗》,诗云:“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其文辞清绮,然怨恨却深,给扇带来悲凉的色彩。历代诗文多喜欢用此典故,成为一种心理定势。然而上述几篇赋却反其道而行之,不见些许悲伤的色调,相反流露出从容自得的态度,其异处自有新人耳目的效果。

  四、

  受燃竹声响启发,我国先民很早就发明了竹乐器。《吕氏春秋》中即有“黄帝命伶伦伐昆仑之竹为管”的记载。竹乐器品种繁多,有笛、箫、笙、竽、笳、筝、筑、筚篥、箜篌等等。这些乐器都先后进入文学王国,在汉赋腾涌的背景下,一些单纯以乐器为描摹对象的作品应运而生。赋家似乎对这种表现很有兴趣,热情大为激发。马融在《长笛赋》小序中开门见山说明其写作目的:“追慕王子渊(即王褒)、枚乘、刘伯康(即刘玄、其作品《簧赋》已佚)、傅武仲(即傅毅,其作品《琴赋》仅存残篇)等箫、琴、笙颂,唯笛独无,故聊复备畋,作《长笛赋》。”把乐赋的创作看成是与人竞赛,正可从一个侧面看出竹乐器的发达乃至整个音乐活动的盛况。

  西汉辞赋家王褒的《洞箫赋》是我国最早直接描摹音乐的作品之一。这首咏物赋有一千字左右,专力写乐器和乐音,从乐器的制作,到乐声的感受,再到原理的阐述,完整而严谨,《文心雕龙》称其“穷变于声貌”,诚为有得之言。它有很强的抒情性,这与“润色鸿业”[3]的大赋基调大异其趣。作者将自己的遭遇、情思一托于竹和乐,有较为含蓄的双关和象征色彩。

  《乐记》中以为“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但在传统中国,情感又必须受到“礼”的节制,一归于教化功能。《礼记》曰:“广博易良,乐教也。”将音乐的娱乐功能隐而不提,而将其增广见识、改造人性的功能加以特别宣示。《洞箫赋》在这点上并未有突破,劝百讽一,最后还是将主旨落在恪守中道、坚守节操这一政教轨道上来。赋辞藻华丽,极尽描摹之态,尤其写箫声,更显得精彩绝伦。箫“大音希声”,听觉的东西往往是妙不可言。而作者硬是将这“不可”言之甚详,甚为生动:

  故贪饕者听之而廉隅兮,狼戾者闻之而不怼。刚毅强暴反仁恩兮,啴唌逸豫戒其失。钟期、牙、旷怅然而愕兮,杞梁之妻不能为其气。师襄、严春不敢窜其巧兮,浸淫、叔子远其类。嚚、顽、朱、均惕复惠兮,桀、跖、鬻、博儡以顿悴。吹参差而入道德兮,故永御而可贵。时奏狡弄,则彷徨翱翔,或留而不行,或行而不留。

  各类人、物听到音乐之后反应不一的形象描写,乃是烘云托月法,真所谓不妙而妙。将听觉化为可视、可触的人事、人情场景,这就是所谓的通感。几乎大半篇幅都在运用通感,以侧翼呼应正面,这是一种十分新颖的写法。这种写法沾溉后人甚多,后世音乐名篇如白居易《琵琶行》、李贺《李凭箜篌引》等很难说没有受此启发。

  后汉经学大师马融的《长笛赋》也十分值得注意。此赋文辞富艳,用典繁复,在思想和体制上与《洞箫赋》略似,唯篇幅加长,铺张扬厉更甚,竟达一千四百多字。《洞箫赋》多强调的是儒家乐教的感化作用,而《长笛赋》则主张法天简易,不教而教,不化而化,颇近道家。在修辞上《长笛赋》运用通感虽不如《洞箫赋》那样繁会丛杂,但在通感的明确表述上则有过之。赋中写道:“声类形,状似流水,又象飞鸿”。“听声类形”,这是通感的形象描述和精辟概括,屡为后世所征引。《长笛赋》还有着史料价值,如其结尾为一段七言歌行,曰:

  “近世双笛从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龙鸣水中不见己,截竹吹之声相似。剡其上孔通洞之,裁以当簻便易持。易京君明识音律,故本四孔加以一。君明所加孔后出,是谓商声五音毕。”

  这里对笛子起源和制作的记载,最为后世研究者津津乐道,笛源于羌说几成定论。根据《长笛赋》中的描述,人们似可还原笛形,沈括《梦溪笔谈》即云:“后汉马融所赋长笛,空洞无底,剡其上孔,五孔,一孔出其背,正似今之尺八”。

  相较王褒、马融而言,东晋伏滔所作《长笛赋》就简短得多。赋前小序乃叙蔡邕避难江南,断竹为笛,交代致慨之由。赋先从笛声的感染力写起,也是通过禽兽之反应的侧笔来映衬。接着笔锋轻转,写君子受笛声熏陶,远、近、穷、达之善持,故称美蔡邕,亦以自况。

  两汉魏晋时期,是中国音乐发展较为迅速的时期之一。各种乐器也随之丰富发达,竹制乐器的大量增加,正好是崇尚天籁社会思潮的一个表现。竹声悠扬,山水清音,道法自然,天人合一,在音乐的氛围中,这个时代的人活得诗意和哲理交融。

  除上述咏竹杖、竹扇、竹乐外,此时尚有少数其他咏竹器文,如蔡邕《笔赋》、王鉴《竹簟赋》等。蔡邕《笔赋》记载了当时毛笔制作的选料和过程,可视为中国制笔史上最早的记录,这是文学和史料价值兼具的珍贵文献。

  总之,此时的咏竹赋呈现出内容丰富的趋势。在文学手法的表现上,和赋这种文体相对应的铺陈渲染和细致刻画手法运用突出。在对竹制品的认识上,也较之以前深刻,侧见出社会发展的程度。其认识价值理应为研究竹文化史的学者注意。但是,这个时期的咏竹赋尚属于竹文学的发轫阶段,竹作为意象的主角表现机会不多。在描写的生动和形象性方面尚有更多的开拓空间,在艺术的手法上也较为单一。这都昭示着竹文学要获得更大发展仍需时日。

  [1](梁)刘勰,著.龙必锟,译注.文心雕龙全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94.

  [2](梁)钟嵘,著.徐达,译注.诗品全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39.

  [3](清)张溥,辑.白静生,注.班兰台集校注[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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