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理工大学人事处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说虽然是一个艺术创作论命题,但也包含着艺术本体论之内涵。“本体”与“现象”相对而言,体现着事物的内在属性、生成本原,对事物存在具有质的规定性,事物的性质、特征、生成、发展等从根本上受其影响。因而艺术本体论是艺术理论的最根本理论问题之一,王岳川先生说:“关于艺术的一切论争的深层,都在本体领域展开。”[1]因为对艺术本体的理解和认识,影响到对艺术其他理论问题的理解和认识。所以,分析“造化心源”说的本体论内涵,有助于对中国古代艺术之本体特征、审美特点等问题的理解、认识和研究。
“造化心源”说的艺术本体论内涵,主要体现在“心源”说上。艺术创作以“心”为源,艺术作品也以“心”为本,把艺术本体与艺术家之“心”联系起来,是中国古代艺术理论家对艺术本体的最基本观念。
一、“心源”说与绘画艺术本体
“心源”说认为绘画艺术源于画家之“心”,那么,自然就会得出这样的逻辑结论:画家之“心”当然也就构成了绘画艺术之本,绘画艺术之本体只能是绘画艺术家之“心”。所以,“写形”是古代画论中的一个重要问题。顾恺之的“以形写神”说、张彦远的“以气韵求其画,则形似在其间”[2]说、荆浩的“画者,画也”说、王履的“舍形何所求意”[3]说、莫是龙的“传神者必以形”[4]说等等,都包含着对“写形”的肯定。顾恺之的“以形写神”说,以“神”为本,写形为手段,“写神”才是目的。顾恺之是论人物画,人物画就是要画出人物之“神”,并通过人物之“神”来体现画家之“心”。山水景物画也同样如此。中国古代的山水景物画以 “传神”“写意”为本,特别是宋元文人画派,画山水景物向来不以“写形”为重,而强调对山水景物之“神”之“意”的传达。南宋邓椿《画继》云:画之为用大矣!盈天地之间者万物,悉皆含毫运思,曲尽其态。而所以能曲尽者,止一法耳。一者何也?曰:传神而已矣。世徒知人之有神,而不知物之有神。此若虚深鄙众工,谓虽曰画而非画者,盖止能传其形,不能传其神也。
元代倪赞《清閟阁全集》卷九云:
余之竹,聊以写胸中之逸气耳,岂复较其似与非,叶之繁与疏,枝之斜与直哉!
邓椿把“传神”看做曲尽万物之态的“一法”,即根本方法。并指出,不但“人之有神”,而且“物之有神”,万物皆有其神。画出万物之“神”,才是佳作。倪赞画竹之目的,在于“写胸中之逸气”。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论气韵非师》中把缺乏“气韵”的画看做“虽曰画而非画”。所谓“气韵”“传神”“胸中之逸气”,皆本于画家之“心”,或者说是画家之“心”的体现。“画与书一源,亦心画也。”戴熙《习苦斋画絮》云:“以目入心,以手出心,专写胸中灵和之气。”所谓“从于心”“心画”“胸中灵和之气”等,都是画家的心灵精神,是画之本体所在。以“心”为本的绘画本体论,又往往把绘画看做性情的抒发表现。如《宣和画谱》卷七载北宋李公麟之语曰:
吾为画,如骚人赋诗,吟咏性情而已,奈何世人不察,徒欲供玩好耶?
李公麟把自己的画作看做类似抒情的诗歌,画是自己感情精神的表现。而对世人不解其情,只把其画当做“供玩好”的消闲品,非常不满。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论气韵非师》云:“依仁游艺,探赜钩深,高雅之情,一寄于画。”画是画家“高雅之情”的寄托,“高雅之情”是画之本体。石涛说:“笔墨乃性情之事,于依稀仿佛中,有非笔墨所能传者。”[5]沈宗骞《芥舟学画编》卷二云:“画与诗皆士人陶写性情之事。”绘画是 “性情之事”,“性情”是绘画之本。“性情”即画家之“心”。与以“心”为本的绘画本体论相关,古代画论家又提出了“意在笔先”与“画尽意在”等画学命题。如张彦远认为:“意在笔先,画尽意在,所以全神气也。”[6]
郭若虚说:“所以意存笔先,笔周意内。画尽意在,象应神全,然后神闲意定;神闲意定,则思竭而笔不困也。 ”[7]
他们都强调了画家在执笔作画之前,应先创立自己的意境。唐岱曾具体地指出:“胸中具上下千古之思,腕下具纵横万里之势。立身画外,存心画中。泼墨挥毫,皆成天趣。”[8]
布颜图的体验最为深刻与透彻,他说:“意之为用大矣哉!……故善画者,必意在笔先。宁可意到而笔到,不可笔到而意不到。意到而笔不到,不到即到也;笔到而意不到,到犹未到也。”[9]
他们从不同的层次与角度,指出了“意”在绘画创作中的重要作用。他们所说的“意”,或指艺术家创作构思时酝酿于胸中的审美意象,或指艺术家受客观对象的启发,在一定审美理想的观照下,浮现在眼前的意境,或指艺术家自己的情意、意趣。艺术家创作时必须率先“立意”,因为此“意”为创作之本。
二、“心源”说与书法艺术本体
书与画是最为接近的艺术。“画者,画也”,绘画艺术以“形”的描绘为基本形式。书法则是一种点线笔画艺术、结构艺术,书法家运用一定的笔画、点线和结构布局,通过书写汉字而成,也以“形”的描写为基本形式。书与画不但在形式上具有“写形”的共同特点,而且在创作上也有共同特点,清代张庚《浦山论画》云:“画与书一源,亦心画也。”书与画有共同根源,二者的共同根源就是 “心源”,二者都是写心艺术。所以,“心”是绘画之本体,也是书法之本体。清代周星莲在《临池管见》中从语义学角度阐释了以“心”为本的书法本体观,云:
后人不曰画字,而曰写字。写有二义:《说文》,“写,置物也”;《韵书》,“写,输也”。置者,置物之形;输者,输我之心。两义并不相悖,所以字为心画。若仅能置物之形,而不能输我之心,则画字、写字之义两失矣。无怪书道不成也。
此番议论显然是这位大书法家创作经验的肺腑之言,体现了书法创作的抒情本质。《佩文斋书画谱》卷五《记白云先生书诀》载书圣王羲之语云:“书法创作是‘把笔抵锋,肇乎本性。’”
这种以书写心、借书“理性情”的艺术特征,同绘画“从于心”“得心源”“陶写性情”的艺术特征,在本质精神上是相通一致的。所以,张庚说“画与书一源”,皆以心为源,以心为本。由于书法是人心的表现,书家之心不同,书法作品也呈现出千姿百态的面貌。因此,通过书法可窥探人心。项穆在《心相》中说:“儒行也,才子也,佳人也,僧道也,莫不有本来之心,合宜之相者。所谓有诸中,必形诸外,观其相,可识其心。”
书可“理性情”,书家在人生不得意时,借书抒愤,亦是常事。如韩愈在朝廷受人打击时,大书气势磅礴的“鸢飞鱼跃”四字,以表达心中的激愤之情,这也就是“有诸中,必形诸外”。“形诸外”作品必内蕴着“有诸中”的性情,故“观其相,可识其心”,也就是通过书作可识书家之心。
[1]王岳川.艺术本体论[M].上海:三联书店上海分店,1994:1.
[2](唐)张彦远,撰.历代名画记[M].北京:京华出版社,2005:17.
[3]陈传席.中国绘画美学史[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2:345.
[4]杨大年,中国历代画论采英[M].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1984:96.
[5]周积寅.中国历代画论[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7:86.
[6](唐)张彦远,撰.历代名画记[M].北京:京华出版社,2005:21.
[7](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63:16.
[8](清)唐岱.绘画发微[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7:37.
[9]俞剑华.中国画论类编[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86:204-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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