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我背井离乡,来到北京,身边只有一个行李箱,里面装着我的所有,一只手就能拎起。
我是个经常与母亲吵架的人,从小到大,我们的意见从来没有统一过。在她看来,我不读书而去工作的行径简直不可理喻。她哭过,暴怒過。刚开始我与她争执,后来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固执得犹如岩石一样的表情,心里很难过,很多话咽了回去。
“与其当一个末流的画手,不如不做画家。”与母亲争吵的时候,我说。
然后,我和母亲开始了长达五年的冷战。然而在心底,我是佩服她的,因为她是生活的强者,很多事情都做得很好。劳苦、委屈、不满……母亲都能生咽下去。同时,她也是压抑的,多年来照顾我生病的父亲,令她的心疲惫不堪,对待很多感性的问题时,心坚硬得犹如磐石。生活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心疼她,可是她却不知道。因为对心疼的定义不一样,她觉得我应该读完大学,我不读完,就是不心疼她。
那五年我频频做梦,梦到老家,以及小时候的一段记忆。
在我几岁的时候,母亲跟着朋友去遥远的南方打工,我被送到外婆家。外婆家很好,可我还是思念母亲,闹着要回家找妈妈。外婆被我闹得没辙了,用木板车拉着我回家,可回到家,看到母亲不在,我又哭闹着回去。
我问外婆:“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外婆说:“她明天就能回来了。”明日复明日,母亲还是没回来。
我长大后,重演了这一幕。不过这次出走的是我。
有一次,我和母亲视频通话,发现她的头发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胡萝卜色,问她怎么了。她说是因为头发几乎全白了,以前染栗棕色的头发,因为还有黑色,所以看上去很和谐,现在洗几次颜色就会变浅。
“很明显吗?”她很紧张,用摄像头当镜子,贴得十分近地左右照着,“很明显?那我下次换个颜色。”
那一刻,我觉得心中某个地方正在缓缓塌陷。
我采访过一位老编辑,她与母亲表达感情的方式十分夸张,两个人每次问好都要给对方一个拥抱,然后编辑开始大声赞美她的老母亲:“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妈妈!”
老编辑见我面带不解,特意解释了一下,她的母亲有老年痴呆,什么都记不住,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认得,但记得住“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妈妈”这句话。因为在她小时候,老母亲常常问她:“妈妈美不美?”当时还是小女孩的编辑就会格外夸张地说:“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妈妈!”
“我每次这么说,她就知道我是她闺女了。”老编辑说。
时间回溯,在我们还是一颗人体细胞的时候,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母亲用血液把我们养大。我们出生后,却逐渐遗忘了母体。就像我写的《“再也不”世界》中的小葵,直到弄丢了母亲,才懊悔没有珍惜。
所有的故事,都是为了教会我们如何去爱。这世间的爱有千百种,时光会改变它的模样,却不曾改变它的内在。愿所有的读者都能抓住时光的尾巴,抓住“爱”,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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