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万花筒
1985年卡尔维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却因于当年猝然去世而与该奖失之交臂。但其人其作早已在意大利乃至世界文学界产生巨大影响。
在大陆,王小波、苏童、止庵是他的忠实粉丝。在台湾,朱天文、唐诺是卡尔维诺不遗余力的传播者。在香港,梁文道说他一直在准备谈卡尔维诺,可是一直没准备好。卡尔维诺的书是写给智力过剩的读者看的,他的小说可当得起“诡异”二字,常用上寓言的、童话的、科幻的笔法,出人意料。
解码经典
“是不是真的只有先与人疏离,才能最终与他们在一起?”1776年6月15日,意大利翁布罗萨12岁的贵族少年柯希莫·迪·隆多,因为和专制的父亲阿米尼奥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爬到了树上,并发誓不再下树。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小孩子的气话,不必当真,但柯希莫坚守誓言,决意在树上一直生活下去。这一待就是五十多年,直到他去世。
在树上,他打猎、读书、恋爱、旅行,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他使一个凶残的大盗爱上了小说,他帮小城建立了防火系统,挫败了海盗,打退了狼群,与伏尔泰和卢梭通信,连拿破仑视察意大利时都慕名来拜访他……他过着多姿多彩,充滿挑战,独一无二的树栖生活。
片段热读
我们的姐姐用蜗牛表现她那可怕的想象力的方式,促使我们——我的哥哥和我,进行一次捣乱。那是同可怜的受摧残的动物们一起齐心协力干的。煮熟的蜗牛的味道实在难吃,任何人都根本无法忍受,以致倘若说柯希莫是因为此事将他的行动和此后的一切酝酿成熟,也不足为怪。
我们事先设计好一个方案。律师骑士带回家来满满一篮子食用蜗牛,这些蜗牛被盛在两只木桶内放在地窖里,让它们空着肚肠,只吃些秕糠,使体腔内变得洁净一些。当我们掀开桶上的木盖时,一种地狱般的景象出现在眼前,蜗牛正在残余的秕糠、凝固的半透明涎液和干屎的混合物中沿着桶壁慢慢往上爬,已经奄奄一息了。形形色色的粪便是它们在野外的美好时光和吃青草的纪念品,它们中有的完全露出壳外,探着头、张着角。有的完全缩在硬壳里,只露出警觉的触角。有些像饶舌的女人们一样聚在一起围成圈圈儿,有些缩成一团昏昏入睡,死掉的那些则壳儿翻底了。为了使蜗牛免遭那个女厨子的毒手,为了使我们自己免用她的美食,我们在桶底凿了一个洞,用切碎的青草和蜂蜜,在地窖里的酒桶和其他杂物中间铺出一条尽可能隐蔽的路,以便将蜗牛引上逃亡之路,一直爬到窗口,那外面是一座荒芜的刺棘丛生的花坛。
第二天,我们走下地窖查看我们的计划的实施效果,在烛光下在墙壁和过道上搜索。“这儿有一只……那儿又有一只!”“……你看,这只爬到那儿啦!”在木桶与窗子之间的地板与墙壁上已经出现了蜗牛按我们画的线排成的一条断断续续的长队。
我们看到小动物们慢吞吞地爬行,受到遇见的酒渣、酒石、霉菌的吸引时,没有不晕头转向的,它们在粗糙的墙壁上胡乱地转圈,就忍不住对它们说:“快,小蜗牛!快些爬,快逃命呀!”可是地窖里又黑又乱,道路并不平坦畅通,“我们希望没有人发现它们,它们来得及全部逃走。
我们的巴蒂斯塔姐姐是个不安分的人,夜里窜遍整座房子捉老鼠,举着一只烛台,腋下挟着一支猎枪。那天夜里她跑进地窖,烛光照见天花板上一只离群的蜗牛,拖着一道银白色的涎迹。她打响一枪。我们大家都从床上惊跳起来,但又立即一头倒在枕头上,我们对住家修女的夜间狩猎活动已习以为常了。可是巴蒂斯塔,用那毫无理性的一枪打死了那只蜗牛,并打掉了一块灰泥之后,开始尖声怪气地呼喊起来:“都跑啦!”仆人们半裸着身子起来,我们的父亲抄起一把军刀,神父没带戴发,而律师骑士还没弄明白是什么事情,就嫌麻烦地躲出屋外,钻到干草房里睡觉去了。
在火把的亮光照耀下,众人开始在地窖里捉起蜗牛来,虽然谁都不热心此事,但是他们已经被弄醒,碍于面子,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平白无故地被打搅了。他们发现了木桶上的窟窿,马上猜出是我们干的。我们的父亲跑过来在床上逮住我们,用马夫的鞭子抽打。最后我们的背脊上、屁股上和腿上布满一道道青紫色的鞭痕,我们被关进那间阴森森的小房间,它是我们的牢房。
他们把我们在那里面关了三天,只给我们面包、水、生菜,牛皮和冷的肉汤。后来,第一次重新同家人共餐时,好像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似的。大家准时到来,这就是那个六月十五日的中午。我们的姐姐、膳食的总管,预备了什么东西呀?蜗牛汤和蜗牛做的主菜。柯希莫连蜗牛壳也不愿碰。“你们要么吃下去、要么马上把你们关进小房间!”我屈从了,我开始吞咽那些软体动物。
“怎么样?”我们的父亲问柯希莫。“不吃,还是不吃!”柯希莫回答,并推开盘子。
“从饭桌上滚开!”而柯希莫已经转过身去,背向着我们大家,正要走出餐室。“你去哪儿?”我们从玻璃门里望见他正在门廊里取他的三角帽和佩剑。“我知道!”他朝花园跑去。
我们从窗子里看见他很快爬上那棵圣栎树。他穿戴和打扮得非常整齐,他是按照我们的父亲的要求弄妥帖后来吃饭的,尽管他只有十二岁。扑上粉,头发用带子扎起辫子,三角帽,针织领带,绿色开叉燕尾服,浅紫色的短裤,佩剑,白皮长护腿套,护套只包半截,这是唯一的让步措施,使得穿着方式更符合我们的乡间生活。(而我,由于只有8岁,免除了在头发上扑粉,如果不是在盛大宴会之时。也免挂佩剑,虽然我喜欢佩戴也不行)他就这副模样往那棵多结的树上爬,手脚并用,以我们在长期一起练就的准确而迅速的动作在树枝上攀登。
我已经说过我们在树上度过许多时光,不是像许多孩子那样图实惠,他们爬上去只是为了找果子或掏鸟窝,而我们是为了越过树干上险恶的蜂巢和树杈,爬到人上得去的最高处,找舒适的地方坐下来观看下面的世界,对着从树下走过的人们呼喊或捉弄他们。因此我认为柯希莫面对那种不公正的强逼,首先想到的是爬上我们熟悉的那棵圣栎树是很自然的。圣栎树的树枝,向上伸到与餐室之窗户相同的高度,使得全家人都看见他的委屈和愤慨。
“小心!小心!会摔下来呀,可怜的孩子!”我们的母亲焦急地喊道,倘若她看见我们在炮火之中冲锋一定满心欢喜,可是,她却为我们的每一种游戏而忧惧交加。
柯希莫爬至一条粗枝的杈口上,他在那里可以待得舒适一些。他坐下来,双腿悬垂着,两臂交叉,手掌塞进腋下,脑袋缩进双肩里,三角帽低压在前额上。我们的父亲从窗台里探出身对他喊道:“你在那里待腻了就会改主意的!”
“我决不会改变想法。”我的哥哥在树冠上说。
“只要你下来,我就叫你好看!”
“我决不下树!”他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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