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新的文学样式,儿童文学在二十世纪欧风美雨的激荡下正式走进了中国文学殿堂,它与整个文学系统既有着一致性,也有着自身的特殊性。儿童文学是一种基于童心的写作。这就 决定了儿童文学的创作必须始终建立在正确的、科学的,符合现代发展潮流的儿童观之上,并要求创作者要充分认识、理解儿童的内外世界,运用适于儿童接受的、儿童乐意接受的创作方式将儿童世界艺术地呈现出来。同时,儿童文学也是一种立人的文学。因此,它始终致力于表现儿童的生活世界及其精神生命的成长,自觉肩负起引导儿童求真、向善、求美的神圣使命,力求文学性与导向性的有机统一。在经历了五四时期“儿童观”的转变与儿童文学的引进原创、三十年代左翼文艺影响下的激进姿态、战时的救亡主题、十七年的教育方向性等流变之后,新时期的儿童文学创作终于迎来了理念革新和创作多元的新格局,以勃发的姿态迈上了迅速发展的道路。
2015年湖南省儿童文学创作继续保持着良性发展势头,彰显了儿童文学大省雄厚的创作实力和较大的创作潜力。这一年中,湖南儿童文学创作保持着多元共生的创作态势,并在此基础上力图拓宽本省儿童文学创作的艺术空间和审美表达。作品有着以下艺术特质:以或虚或实的方式表现家园的失落与回归,将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充实于儿童成长命题的表现之中,通过动物形象的刻画张扬生命意识,于幽默中窥见童趣与蕴藉,奇思妙想与脉脉温情交相辉映。
一、生存家园的捍卫与追怀
家园情结是文学表现的重要母体之一,儿童文学中也不乏对家园的书写。家园情结产生于人类结束迁徙、安营扎寨之后的群居生活,是人类经历了漫长进化过程后形成的一种古老却永恒的情结,有着强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这种指向安定的心理状态绵延至今已经不再停留于狭义的层面,它可以是群体的历史缅怀,可以是个人的经历回顾,也可以是全人类的未来展望。归根结底,家园的内涵已经超越了简单的地缘关系,成为了一种文化认同的集聚。今年湖南儿童文学创作通过战争、文明的碰撞、生态的变迁来表现了家园这一共鸣共融的文学主题。不管是对战时家园的坚守与捍卫,对失落乡土家园的审视与追怀,还是对生态家园的追寻与珍视,都体现了湖南儿童文学始终坚持的心忧天下的博大情怀与创作传统。
2015年正值抗战70周年纪念,一些作家从现实题材入手完成了对战时家园的书写。牧铃的《少年战俘营》用自己熟悉的苍莽的大山和淳朴美好的人性写出了自己不熟悉的抗战题材,既是对自我艺术生长点的发掘和开拓,也是对那段峥嵘岁月的致敬。作品从小处落笔,以青云山这片小地方的烈士遗孤协助游击队粉碎日寇抢夺我国的木材资源计划的故事表现出了全民族抗战的大背景。故事情节安排一波三折,语言叙述紧实严密,场面表现气势恢宏,可读性很强。小说塑造的龙云、刘胖、火生、秋晴、阿柚等抗战遗孤形象立体真实、朴素感人,反映了特殊烽火岁月洗礼下儿童的成长。毛云尔的《走出野人山》与牧铃的《少年战俘营》同为“烽火燎原”抗战题材原创少年小说书系,但在这部作品中毛云尔表现抗战的切入点与之不同。牧铃选择了正面书写,毛云尔则选择了从残存的国军有生力量退入野人山后的一系列惊险故事进行侧面表现。作者通过对残存士兵战胜比战争更加难测,更为残酷,更加让人无所适从、无力还击的自然的描写,侧面昭示着中华民族英勇顽强的浴血奋战,也必将迎来全民族凤凰涅槃的一刻。另外,文中以小虾米的视角将家乡与梦境、大辫子姐姐与徐子达之间的爱情及卫生兵夏颖与徐子达之间的情谊穿插其中,赋予了文章柔婉细腻又感人至深的艺术质感。龙章辉的《从军记》则隐去了宏大的场面和惊险的叙事。他以解放战争中国军抓壮丁这一历史截面为背景,主要叙述了正值年少的大爹如何巧妙地说服家人和军官代父从军的过程,体现了一个成长于战争年代的少年维持家庭圆满的决心。作者善于把握少年懵懂却又淳朴的心理,在小说中以生动传神的人物语言描写塑造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少年形象。在这些充满了对比和夸张的语言中,一个机警、聪明、孝顺、体贴却又稚气、虎气的少年形象跃然纸上,令人叫绝。邓湘子的《牛说话》以饱蘸深情又沉郁苍凉之笔以一头学说话的老牛虎叉牯的所见所感、所思所梦再现了在现代城市文明膨胀,城镇化进程加快的现代社会乡村的日渐没落与破碎,从中折射出传统农业文明的消亡及作者对传统乡村未卜命运的忧思。文中借虎叉牯的夜游展现出来的坍塌的老屋、废弃的学校、荒芜的田地、留守的老人和小孩、走向衰落的农村手工艺等乡村严峻现实无不透露着作者强烈的现实关怀和人文情怀。作品中富有浓郁地域特色的乡村环境、生产方式、生活习俗、本地方言、思维习惯则体现了作者深沉的故土情结。文中设置的三位颇具象征意味的人物形象更加强了作品主题表达的张力。宋庆莲的《蓝三色水珠》主要讲述了拥有时空魔法的蓝三色水珠雨兮子与它的伙伴小麻雀蓝跳鸟、稻草人木个一起在预言鱼的叮咚叮美美鱼抵达语言的帮助下打败恶鼠魔,找到银竹叶,开启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时间旅行的故事。作者将环境污染、科技滥用、生态破坏等重点议题灌注于这场别开生面的冒险旅程之中。毫无疑问,这些议题本身都会给人以沉重感,但宋庆莲的作品却能让读者从中感受到轻盈。作品中鲜活明亮的人物塑造、活泼灵动的语言表达、引人入胜的情节设置十分符合儿童的接受心理,让尊重客观规律,保护和善待自然的观念深入人心,收到了举重若轻的效果。牧铃创作的天才小子历险记在今年延续至了第三部和第四部。《斯里马雷达之星》《浮冰之谜》共同讲述了天才小子比尔深入无人区彩丽城开展调查,并与其他三位留下来寻求刺激的男孩组成了探险队与“幽灵”及企图控制“幽灵”的企业家哈鲁勒斗智斗勇,最终恢复了彩丽湖的平静和美丽的故事,以此向读者传达了珍视生态、保护环境的迫切感和责任感。这两部历险故事的发展脉络采用了单线推进的办法,用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紧紧攫住读者的眼睛,营造出一种紧张又期待的阅读快感。故事中塑造了哈鲁勒这一企图控制幽灵似的超生物以牟取个人利益的企业家形象,他目光短浅、利欲熏心、阴险狡诈,这一深入人心的恶人形象更是将笔触蜿蜒伸入了成人空间的灰暗地带,昭示了成人空间所面临的精神危机和价值沦落,让读者得以在幻想作品中审视现实,获得启迪。今年江瑞云的嗨皮鼠的故事也在延续。《嗨皮鼠小乐:失落的天界》《嗨皮鼠小乐:烈焰呼噜王》承袭了嗨皮鼠故事一贯的欢乐、幽默和惊险,在扣人心弦的冒险旅程中巧妙地融入了包罗万象的百科知识,诸如食鸟蛛、捕蛛鸟、十二星座、浮力原理、会飞的蛇、动物雨、太空垃圾、宇宙黑洞和白洞、吸血鬼恒星,这些奇妙的知识不仅增强了文章的趣味性和可读性,还给人眼界大开和豁然开朗之感。《嗨皮鼠小乐:失落的天界》向读者讲述的是意外去到五百年前的嗨皮鼠和伙伴们为了找到天界在其帮助下回到五百年后而经历的重重磨难。相比之下,《嗨皮鼠小乐:烈焰呼噜王》则体现了捍卫家园、维护和平的深层旨归。作品向读者展现了空间的碰撞,星球之间的矛盾、仇视与残杀,但这些又分明是对现实社会的谴责,鞭挞了膨胀的利欲之心和支配欲望对家园和生命的践踏,同时表达了对真善美的追求以及对正义勇敢的赞颂。作家视野开阔,场景营造颇具功力,画面感极强。李恬伊的《导梦精灵》则以导梦精灵对人类意识的干预这一巧妙切入点过渡到保护生态的母题,再次告诫世人环境的保护不应该只停留于潜意识和口头承诺,而需要倚赖每个个人的切实行动。
二、成长书写的真切与深刻
成长始终是儿童文学书写的一种重要维度,是一个常写常新的命题。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的隔膜与析离往往是常态,而成长书写却为弥合这种疏离提供了天然的契机。成长这座桥梁的两端分别是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成长的过程是儿童走向社会和寻找自我的双重建构,这自然为成长书写提供了儿童视角和成人视角两种体察、叙述的角度。写作主体选定的叙述视角决定了成长书写的叙述姿态、结构及心理。儿童视角烛照下的成长世界,不加任何价值判断,更能将笔触置于成长者的内心情感体验,让作品呈现出原生态的生活实景和不经意的深刻。当写作主体以成人视角反观自身成长体验和人生经历时,能让读者阅读的追随中复归于本真和澄澈,当以诚挚的情怀观照当下儿童成长现实时则减轻了儿童成长过程中的孤独与无助,促进了儿童身心的健康与完善。
邓湘子的《不知名的歌》便以儿童的视角讲述了两个原本都是农村留守儿童的小男孩最终因不同的家庭环境走向不同的成长轨迹,他们之间的友情也因此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的故事。青杉因父母放弃打工生活,在镇中心小学旁租下房子安心陪伴他成长而结束了留守的童年,冬林则因母亲的出走和父亲长年打工不归的家庭现实孤单地继续着留守生活。但作者并没有在这个看似结局的地方搁笔,而是将青杉回归渴望已久的生活之后的经历与感受客观贴切地表现出来,如文中写到青杉再一次和冬林、夏妹一道登上回乡村爷爷奶奶家的校车时觉得校车中反复播放的那首不知名的歌也不再是聒噪的,而是亲切动听的。这一细节的设置足见作者对儿童心理的深刻洞见,同时也可见作者立意的深远。在另一部长篇小说《溪头的读书声》中,作者同样选择了将创作主体隐匿起来,以儿童本位的叙述视角,以山间流水般平静与客观的态度,还原山村留守儿童们的生活面貌和精神风貌。作者无意于对苦难精雕细琢,强调苦难的狰狞;也无意回避苦难,制造肤浅的快乐。他只是将那些如云雾般氤氲于胸的童年娓娓道来,将生活的艰难与喜悦同时诉诸笔尖。他笔下的山村留守儿童大多都是苦而不怨、哀而不伤的,永远有种坚强、豁达、求知、向上的力量。这样的缄默反倒使作品达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谢宗玉《涂满阳光的村事》将瑶村的动物植物、花草树木、雨雪阴晴、巫风骚韵都收入了作者成长的点点滴滴,带领读者走进了儿童丰饶又纤细的精神花园。浓郁的风情、独特的感受、奇妙的联想、优美的文字、真挚的情感成就了这部作品烂漫诗意的艺术品格。彭世民的《薯味人生》同样将读者带入了作者本人的成长经历当中。“薯味”充盈着作者的儿时生活,它不仅代表着家庭必不可缺的主食,还代表着深沉的父爱、社会的关怀,承载着作者儿时的梦想。不事雕琢,于朴实的行文中倾注了作者真切的情感,迸发出扣人心扉的力量。刘柠柠的《卷头发》中的主人公因向往村小新来的漂亮女教师的卷头发而与同伴英子相邀一起用英子发现的方法卷发。故事在卷发不成的“我”装作洗头进行掩饰的结点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形象地再现了小女生对美的纯真而执着的追求,极富真实性和趣味性。无独有偶,周静的《咔嚓,剪刀来了》也讲述了女生因爱美摆弄自己的头发而导出的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不同的是,作者将闹剧发生之后的故事情节充分铺展开来,以二毛和三宝的和好如初画上了完满的句号。作者通过剃光头的这一约定,意在表现对纯真友情的珍视和对包容与谅解的赞美。生命必须有裂缝,阳光才能照得进来。阮梅从不以异样的眼光去揣测与怀疑少年犯的生命价值,她的作品也有着直面现实的勇气和感动当下的魅力。《一个陌生母亲的特殊行走笔记》是对去年出版的作品《罪童泪》的诠释,作者在文章中交待了《罪童泪》一书的创作缘起、创作思路,并通过对采访和个案的回顾引发对青少年犯罪的思考。作者以一位母亲的身份而非作家的身份去体察少年犯的生活,更加贴近少年,温暖人心。《骨刺》则讲述了一名盗窃、抢劫、打架、性游戏、网络成瘾五毒俱全的初中生钟原锒铛入狱的生命历程。在这篇纪实作品中,作者同样摒弃了对犯罪场面的细致描摹,不以血腥暴力、惊奇刺激的画面夺人眼球,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对犯罪少年的家庭、教育环境的表现上,放在了对少年犯自身的生存困境与精神挣扎的剖析上。在文末,作者依然以采访手记的形式和读者一起直面犯罪问题,一起思索罪恶背后的现实问题,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深切的体会到作者的良苦用心。张继忠的《断线风筝》讲述了一个原本单纯、胆小的女孩因母亲复杂的婚史受到他人的歧视与侮辱,由此心生恨意,将养父砸成了植物人,也给自己带来了牢狱之灾的悲剧。故事以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将女孩的成长遭遇和心理变化清晰地诉诸笔端,具有极强的代入感。文章以风筝和风筝线象征女儿和母亲,指出母亲对女儿的牵引与牵挂,并且首尾以此相呼应,使得文章情景交融,引发读者强烈的共鸣。
三、生命意识的点染与浸润
动物小说诞生于十九世纪的欧洲。其时工业革命浪潮正席卷着整个人类社会,同时也冲击着自然生态。这种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动物小说天然具有对和谐美好自然的向往、对生命价值的尊重两种特性。现代意义上的动物小说中作家的重点不再是以动物来表现人,不再刻意地以动物世界来影射、变形人类社会,不再以假托动物之名宣扬人类道德。他们秉持着生物中心主义精神,自动隐去或降格人类活动,将更多的笔墨都挥洒在对动物野性的张扬上,以此剖析出其中所蕴藏的生存智慧和生命意识,探询生命发展与和谐的生态精神。动物小说产生之初并没有明确的读者界定,但发展至今已然成为了儿童文学中一片不可或缺的旖旎风光。湖南省的儿童文学创作中历来不缺乏动物小说的身影,可以说动物小说已是湖南儿童文学的品牌文类,这是以牧铃和毛云尔等为代表的动物小说作家对此题材始终专注坚守的结果。
牧铃今年新添力作《空山》主要讲述了人走山空的背景下,孤独的牧羊犬阿旺和回归荒野的驯狼之间的故事,以及家犬秋崽与野狼共舞,逐步恢复野性的故事。这部作品中的动物主角不再是唯一的,而是呈散点分布,平分秋色。作品中动物间的关系也不仅仅停留在食物链中的吃与被吃,动物之间的温情也不再止步于同类之间,异类之间的友情或亲情也在此得以呈现。此外,与许多动物小说设置的人类破坏生态环境后给动物带去生存困境的情节不同,这本书讲述了人类在退耕还林之后撤出山林,放归驯狼,将这片天空彻底还归动物的故事。这其中渗透着动物小说应有的动物本位观,蕴涵着人类对生命意识的参悟,对大自然的敬畏与尊重。《“虎崽”传奇》则植根于作者上山下乡的切身经历,讲述了虎崽由不分敌友、爱好和平的宠物犬逐步蜕变为充满野性的山地犬的成长故事,折射出了人与动物关系的多重向度,投射出人类理性的深刻自省。故事在虎崽埋下和野豹一起猎取的食物,回到主人身边蹭腿撒娇的这一幕戛然而止,更是将读者也带入了对生命存在方式与存在意义的思考当中,让全书显得意味深长。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朴素厚实的语言,渗透着野性与温情的独特内质,让作品散发着清新自然的原生气息。《勇者的山林》分上下两部,作者将焦点放到了位于食物链底端的兔子身上,浓墨重彩地讲述了笼养兔03的荒野归途。全书以紧张的叙事节奏和一波三折的故事情节营造出强烈的现场感,给读者带来了强烈的情感体验和阅读快感。作者在叙述中不以过多想象和人性的投射破坏动物形象的真实性,让读者从客观平静的叙事中把握住兔子自身的思维习惯与生活习性,感受到兔子的个性、智慧与尊严,得以多角度透析蕴含其中的生命意识。毛云尔的丛林狼王系列由《狼皮风筝》《密林狼踪》《绝境孤狼》三部长篇组成,以两位老人的回忆将狼的故事娓娓道来,讲述了在古老生存法则下生存的狼的故事,也讲述了与现代工业文明、城市文明激烈碰撞下的狼的故事,重点表现了狼的世界的残酷与温情、污浊与神圣、竞争与互助,控诉了人类给狼群带去的族群的消亡和生存空间的挤压。故事场景的切换十分频繁,作者通过对不同时空的狼的处境,力图将狼的故事表现得更加全面,更加完整。作品的叙述视角也随着需要表现的情节与情感而有所转换,有时候是以人的视角观狼,有时候则从狼的视角看人。故事张弛有度,语言细腻优美,深刻挖掘出了狼的精神世界,也对人性进行了深入的剖析,体现了作者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关切与思考。毛云尔的丛林狼王系列书写了破坏者的刻意践踏给生命带去的直接的灭顶之灾,他的另一部动物小说《鹤觞》却从截然相反的角度讲述了保护者的无心之失给生命带去的间接的毁灭。前者体现了作者对人类自私行为的反思与批判,后者则表达了作者对动物之间的脉脉温情的礼赞。整篇小说如同抒情散文般娓娓道来,让读者在鹤的高洁、无私、真挚和温情面前生发出无限的感慨与感动。
四、幽默的沉潜与隽永
在市场无处不在,商业无缝不入的今天,许多儿童文学作品为了迎合懵懂的少儿读者,片面追求高收益而鼓吹快乐至上,摒弃了文学的神圣性、艺术性与诗性。在这样的背景下许多儿童文学中的幽默便成了无根的幽默,表面,肤浅,也成了刻意的幽默,庸俗,失重。真正的幽默俏皮而不粗俗,隽永而不虚空,从中迸发出的幽默精神具有一种直抵心灵的艺术穿透力。湖南儿童文学创作始终秉持着这样的传统。如果说张天翼作品的幽默中还带有过多政治教化色彩,那么当下湖南儿童文学作品中的幽默已然褪去这种无形的束缚,在信笔所至的轻快与诙谐中流贯着沉静与深邃。
汤素兰今年又为读者们奉献了关于笨狼的故事盛宴,让读者得以重温笨狼的幽默与温情。《笨狼和小红帽》彰显了汤素兰创作幽默的多样手法。作品中有的幽默是化用成语、谚语、歌词、歇后语的结果。如护林员将“三思而后行”中的“三思”换成“二思”来形容自己的聪明,引人发笑。再如“好奇害死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好汉歌》等在具体情境中的使用也让人捧腹。有的幽默则是人物双方感觉的错位造成。如被救上岸的落水小羊因怕狼而浑身发抖,笨狼却以为小羊因寒冷而浑身发抖。还有的幽默是作者将世界经典童话信手拈来,化用其中,点染而成。如将《狼和小羊》故事中的小羊喝水遇到狼的情境进行再创造,演出了小羊喝水遇到笨狼的新场面。童话中化用的经典还有《小红帽》《狼和七只小羊》等。总的来说,汤素兰的幽默大多都建立在她对儿童心理机制、认识水平及行为习惯的准确把握和巧妙运用之上,建立在对生活细致入微的留心与观察和生动贴切的描摹上。汤素兰用出奇制胜的幽默、轻松明快的叙事节奏、稚拙简单的口语风格刻画出了天真、纯粹、热情、真诚、顽皮、好吃这样一个丰满立体的笨狼形象,让人从中窥见了大巧若拙、浑然天成的艺术景致,因而她的幽默不是昙花一现的,而是能常驻于心、回味悠长的。如果说汤素兰的幽默是温婉浓醇的,那么皮朝晖的幽默却是夸张热闹的。皮朝晖今年的作品以漫画的笔法继续着面包狼皮特的故事,他的故事采用了极度的夸张、变形的手法,通过童话人物不合常理的逻辑与行为构成故事的矛盾冲突,让读者在这样荒诞的矛盾冲突中发现趣味所在,从而获得阅读的快感。如《糊涂的洗衣机》里糊涂先生自己没有养成清理衣物的好习惯,直接将装了纸币的衣服和揣了手机的裤子扔进洗衣机。当糊涂先生发现洗成碎渣的纸币和洗得零件散落的手机时却抱怨皮特借给他的洗衣机太糊涂,不能辨识哪些该洗、哪些不该洗。皮朝晖的作品给读者的印象也是平易与亲切的,这是因为他以简易晓畅的口语行文,每个童话故事的篇幅都具有短小精悍的特点,营造出一种轻松明快的阅读节奏,并寓庄于谐,使读者在愉悦的氛围中有所领悟。周静的幽默风格又不同于前两位作家,她的幽默中充盈着传统文化熏陶下的民族特色和潇湘风物浸染出来的神秘巫韵,别具一格。周静的《一千朵跳跃的花蕾》和《小丑之王》分别讲述了十二个姨与十二个小丑的故事。这些故事情节、寓意相对独立,但又连缀成串,向读者展现了人生的丰富与美好。这些故事里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与新颖大胆的夸张带来的幽默新奇之感,如力气大得能将熊扔出去的大姨,看到美好事物会流出珍珠泪的五姨,能还原花的色彩、散发出花的芬芳的花腰带,晾晒在十一姨辫子上可以开出花来的书,怕被人吃掉的糖小丑,会变魔术的帽子,会把石头变成核桃的铁锤,会模仿的蟾蜍小丑……作者将勇气、正义、理想、选择、感恩等宏大命题融注其中,用温馨细腻的语言阐述出来,使作品同时具有了深厚与纤巧的质感,如“温暖别人的人,总能温暖自己”,“心灵深处的力量往往比魔法更厉害”。更为难得的是,作品透露出作者回归本土文化,从民族文化中汲取养料后的厚积薄发。如《一千朵跳跃的花蕾》里姥姥开辟脚下这片土地的叙述能找到盘古开天的影子,姥姥的定心石棒越磨越小最后变成了一颗绣花针便有“铁杵成针”之感。
五、想象的奇绝与温情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的儿童文学在一次次的革故鼎新中迎来了想象力的解放,极大地丰富了儿童文学的创作实践。然而,以“哈利波特”为代表的幻想文学对中国儿童文学市场长期的强势占领,让国内许多原创作家清醒认识到自身创作想象力的激发和开拓依然任重道远。由此,他们紧紧抓住儿童求新奇、爱冒险、喜幻想的个性特征,将幻想、夸张、变形、写实等艺术手法结合荒诞、离奇、神秘等艺术元素,构建了一个个新鲜新奇、充满童真童趣的梦幻空间。然而,事实表明片面的追求想象的奇特和密集,缺乏个性、诗意与情感表达的作品只会暂时引起儿童的阅读兴趣,终将沦为商业文化、快餐文化的附庸。基于此种理性的认识,作家们的创作在寻求大胆奇绝的想象的同时,也深入生活肌理,寻求浓重的情感表达,实现了读者心灵畅游和情感慰藉的双重心愿。
毛云尔的《一只叫做柚子的狗》讲述了一位名叫“苹果”的画家和一只名叫“柚子”的狗所经历的奇妙故事。光怪陆离的漫画式情节、柔软细腻的散文化笔法、清新恬淡的田园意境、清浅唯美的忧伤情愫是作品的几大突出特点。这篇童话故事设计充分展现了作者想象力的驰骋自如:风格各异、可供选购的影子,捧着松林最后一头野猪的临终画像的文静姑娘最后变成了一头小野猪,靠吃钟声存活下来的孤狼,被拴住仍不放弃逃跑的椅子,在柚子的牙齿里打洞居住的屎壳郎。随着这些目不暇接的新鲜故事而来的还有作者的柔情。作者通过柚子接济失去宠爱和地位而流浪的咚咚表现了不离不弃的纯真友谊,通过苹果和柚子帮助受伤的孤狼表现了善良和怜爱……读者就在这种不疾不徐的叙述节奏和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中逐步体会到了作者倾注其中的真诚、善良和热忱。当前不少剧团都将剧本纳入了商业机密,儿童剧亦是如此,因而在我们的周围鲜少听闻儿童剧剧本的发表或出版。但儿童剧剧本的公开发表意义巨大。这种意义不仅存在于儿童阅读剧本本身所受到的熏陶,还在于把儿童囿于课本、游戏、网络等事物之中的视野解放出来。在角色扮演、行为模仿、团队协作的过程中,儿童不仅能收获自身的快乐、自信、理解,还能收获友情、互助等宝贵情谊。继皮朝晖的面包狼被搬上舞台之后,方先义的《丑小鸭与靴猫侠》打破了今年湖南省儿童剧创作的沉寂。这部儿童剧改编自安徒生的童话《丑小鸭》。与原著相比,剧本不仅仅完成了坚持自我、不懈奋斗的主题表达,更将作者自身的童年融入其中,表现了无私的母爱和纯真的友谊的双重温暖对一个儿童健康成长的重要性。全剧配以简单朴素的语言和诙谐生动的歌词,妙趣横生。方先义的另一部童话作品《梵天城的服装师》中,作者更是运用创造性的想象力和极具诗情画意的语言虚拟出了人类灭绝之后机器人的生活情景。作品中的机器人不仅有着自己的情感和表达方式,还怀揣着属于自己的梦想和使命。机器人织是梵天城的高级服装师,而萌则是园艺师,它们之间深厚的友谊贯穿全文,让人为之动容。萌为了完成织想要制作出锦衣的梦想冒着核辐射的生命危险从安全堡垒外移栽了一株棉花,而织则在萌回炉重造之后接过了园艺的工作,继续着萌拯救地球的美好愿景和使命。作品结尾处织成功完成一百件蓝裙子之后萌重生归来与前文萌与织庆祝第一块布料诞生时萌的玩笑话“一条怎么够,我要一百条”形成前后照应,使得文章结构严谨,浑然一体,感人至深。彭湖的《玛丽与空中房子》讲述了被蛇引诱进空中房子的玛丽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变为了蜘蛛。为了重新变回人,她和另外三个同伴诺亚、胖丁、米大一起走进了四扇不同的房门,闯入了四段不同的冒险旅途,最终找到了四件开启重生之门的信物。本文构思巧妙,玛丽由人变为蜘蛛的情节颇带《变形记》的影子,而玛丽因好奇而闯入的空中房子每一间都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充满了诡异与危机,但同时也暗含着希望。作者紧紧抓住了小朋友的游戏心理和冒险精神,悬念设置层层深入,逻辑推理缜密周全。童话结尾的处理更是匠心独运,伙伴中最勇敢无畏、无私奉献的诺亚却不是客观存在,他是悔恨、不甘、痛苦的代表,但如果信任他,他就是希望的化身,这样意料之中却又出乎意料的设计让小读者在紧张忐忑与恍然大悟中感受到了信任与希望的力量。
2015年湖南省儿童文学创作来势喜人,在以下几个方面都取得了骄人成绩。就作品的读者覆盖面而言,本年度的创作保持着“双轨并进”的创作态势,不仅致力于服务中学生的典型化文学收获颇丰,为小学生年龄段服务的类型化文学也硕果累累。此外,低幼文学创作园地上也活跃着一批以谭哲、钟锐、向辉等作家为代表的生力军,为低幼阶段的儿童奉上了优质的精神食量。就作品的选材而言,题材空间有所拓展,如牧铃、毛云尔对抗战烽火的回顾,邓湘子对农村转型的审视。就创作观念而言,儿童文学作家们对市场和商业始终保持高度警惕,在坚持儿童本位的基础上沉入生活,走进儿童的情感世界,走进大自然。同时,追求理性沉思和艺术沉淀,力图拓宽作品的艺术空间,注重作品文艺品格的提升和审美表达的淬炼。
在肯定今年作家们为湖南省儿童文学做出的较大贡献的同时,我们也应当看到创作中相对滞后之处。从文体来看,今年童话、小说的创作硕果累累,创作数量依旧遥遥领先于其他文体,诗歌以及散文创作却走向低迷。诗歌方面,以李少白、胡木仁、龙章辉、宋庆莲等为代表的老诗人仍笔耕不辍,以卿前鹏、谭哲等为代表的年轻作家也有新作推出,同时,还不断有新人加入诗歌创作的行列,但从整体来看,新作不多。今年比较有代表性的诗歌作品有龙章辉的《小和大》,卿前鹏的《那个池塘是我的》。散文方面,一直是儿童文学创作中比较薄弱的一个环节,今年的新作更是数量短缺。今年比较有代表性的散文作品除了谢宗玉的散文集《涂满阳光的村事》,还有刘柠柠的《微萤不自知时晚》,毛云尔的《以海命名的植物》,龙章辉的《人总是要做梦的》。,儿童剧的发表更是寥寥无几,它对儿童健康成长有着积极的指导作用,期待富于责任心的儿童文学作家们在未来能够有佳作涌现。
(作者单位:中南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本栏目责任编辑 马新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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