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月

　　（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 湖北 宜昌 443000）

　　一般情况下，“士兵”往往是忠诚与正义的象征，“逃兵”则扮演着懦弱、贪生怕死的角色。大江健三郎在《感化院的少年》中却塑造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逃兵，颠覆了读者的传统认知。

　　小说在第一章“抵达”之中初次提到逃兵。铁匠以一种“快活的神情”向主人公讲述了这段“比打野猪还苦”的搜索逃兵的经历：为了搜索逃兵，不仅仅是预科生士兵，连附近村里的人都全部出动参加了搜山行动。“村里的人三天三夜没得吃没得喝，一个一个敲打着树丛搜索”，却依旧未能找到逃兵的藏身之所。

　　疏散地的村民因传染病撤离到邻村之后，朝鲜人“李”让感化院的少年们参观了藏在他家里的逃兵。逃兵“面如土色，胡子拉碴，喉咙在昏暗中微微抽动”，“他缺乏预科生士兵具有的所有辉煌与光彩”，“有的只是枯槁的年龄刻在消瘦干瘪的脸上的暗淡疲乏的神情和阴沉不悦的沉默”。最开始感化院的少年们对逃兵是失望、轻蔑、厌恶的，认为他很“寒碜”、“让人丧气”、“是个胆小鬼”。随着村中疾病的爆发，少年们开始与逃兵互相合作。

　　逃兵和村中的大人不同，他对来自感化院的“不良少年”并无歧视。当村中爆发的传染病让被遗弃的感化院少年陷入恐慌之时，曾学过一点医学的逃兵不顾被传染的危险毅然担当起了照顾传染病患者的重任并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他人进行配合。最初逃兵与少年们“有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而当土仓里的少女因传染病倒下之后，士兵渐渐成为少年们的领袖。“我们谁都还没有得病，但病菌突然袭来，像急速凶狠的一记拳头把人击倒，我们都在幽暗的家中静候灾难的降临。只有那个强迫命令我们这样惊魂失魄地等待的士兵具有甚至叫南俯首听命的权威，只有他一个人不眠不休，正在和侵袭女孩的病魔殊死搏斗”。

　　一般“士兵”常作为忠诚、充满正能量的人物而登场，懦弱胆小的“逃兵”则作为反面人物出现以突显其他正面形象。在《感化院的少年》中，大江健三郎塑造的这个逃兵形象则颠覆了一般读者的固有观念。他的行为与村民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感化院的一个小伙伴因疾病去世后，误以为传染病在人类身上爆发的村民们急急忙忙丢下感化院的少年们偷偷逃往邻村。他们在逃命之时不忘用树根、木板、枕木、岩石等构筑成一道路障，封锁住少年们的唯一去路并派人在出路对面看守。为了将恐惧而不断抽泣的土仓女孩送到村民那，“我”千辛万苦地攀援过堆满路障的轨道。当我向邻村的医生解释完来意之后，医生根本不管少年们的死活而执意将我赶走。“医生揪着我的脖子，我动弹不得，被他拽着往外走”。“医生的手腕更加使劲，我疼得直叫唤，就这样被拽到轨道车轨道前，他用力把我掼倒”。救死扶伤乃是医生的天职，而他不仅选择了见死不救，更是对前来求救的人进行拳打脚踢。

　　无论是邻村的医生还是疏散地的村民，他们对传染病都唯恐避之不及，根本不想去挽救得病的少女。在这一点上，逃兵则与村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在小说中的那个疯狂的杀人世界，凭良心而行动的大人只剩下逃兵。从这样的设定，我们不难看出作者对待战争的态度。

　　逃兵并非怕死，否则他也不会彻夜照顾染上传染病的女孩。“不愿意打仗，不愿意杀人”，这对于生活在和平年代的读者，应该是最寻常不过的想法，但战争时代的少年们听了之后，“不得不强忍着笑，一种像肚皮、屁股发痒那样无法捉摸的轻蔑的微笑”。“南”听了之后，直接表示“我想打仗，我想杀人”。想打仗、想杀人，这是多么恐怖的话语！在军国主义的影响下，战争时代的大人们对战争病态般地崇拜，连少年们也未能免受毒害。

　　战争总是将美好的事物毁灭得一干二净，少年们因为村民的归来再次陷入了恐惧的深渊。逃兵比少年们更早察觉到村民们的归来而连夜潜逃，但因整夜照顾生病少女而疲惫不堪的他最终未能逃脱出五脏六腑被竹枪捅出来的命运。对战争病态般崇拜的大人们不能理解不愿打仗、不愿杀人的逃兵。同样是日本人，他们却互相残杀。对逃兵的遭遇，少年“李”咬牙切齿地说“我们把他藏起来，可同样都是日本人，这样互相残杀。宪兵、警察、拿竹枪的农民，成群结伙地搜捕逃到山里的人，逼得他们无路可走，最后用竹枪扎死。真不知道这帮家伙为什么心这么狠”。笔者认为这不仅仅是“李”，更是作者的心声。作者塑造这样一个“不愿意打仗，不愿意杀人”、为了挽救得传染病的陌生女孩而彻夜未眠的逃兵形象，亦是表达了自己的反战态度。

　　［1］ 叶渭渠主编.大江健三郎作品集——死者的奢华［M］.光明日报出版社，1995.5.本文中的作品原文，皆引自于此。

　　［2］ 黑古一夫.大江健三郎論：森の思想と生ffi方の原理［M］.东京：彩流社，1989.8

　　［3］ 一条孝夫.大江健三郎：Thの文学世界と背景［M］.大阪：和泉书院，1997.2

　　［4］ 大隈满·铃木健司.四国の森と文学的想像力［M］.高知：リー（Ⅴ）FI出版，2004.4

　　［5］ 松原新一.大江健三郎の世界［M］.东京：讲谈社，1967

　　［6］ 安藤始.大江健三郎の文学［M］.东京：おうふう，2006.12

　　［7］ 王建湘.大江健三郎传［M］.吉林时代文艺出版社，2013-01-01

　　［8］ 黑古一夫.大江健三郎とXVの時代の文学［M］.东京：勉诚社，199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