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农事诗是《诗经》内容的一大特色,它反映了周代的农业文化,是我们了解周代社会生活的的一面镜子。《诗经》农事诗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描写农神祭拜仪式,核心是祈求丰收。这种观念的表达我们在佤族的猎头祭谷习俗中还寻找得到踪迹。佤族的猎头祭谷习俗,其思维形式与农神祭拜密切相关,也在表达着对食物的期盼,对丰收的愿望。
关键词:《诗经》;农事诗;佤族;猎头习俗
1 农事诗的概念
“农事”一词的文字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左传·襄公七年》里说:“夫郊祀后稷,以祈农事也。是故启蛰而郊,郊而后耕。”自此开始,《礼记》、《毛诗正义》等众多文献里都或多或少地提到了“农事”一词。但是,最早对农事诗进行总结定义的是朱熹。他在《诗集传》里说:“凡为农事而作者,皆可冠以豳号。”在朱熹的影响下,历来的研究者也多持此定论。现代研究学者郭沫若,在其文章《由周代农事诗论到周代社会》中,第一次使用了“农事诗”一词,并对农事诗的篇目进行了界定,分别是《七月》,《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臣工》、《噫嘻》、《丰年》、《载芟》、《良耜》。郭沫若认为农事诗就是“纯粹关于农事的诗”,其篇目除了朱熹列举的十篇,还加上了《周颂·思文》,总共是十一篇。
由此得知,农事诗的主要篇目集中在《周颂》当中。十一篇农事诗,《周颂》就有六篇,接近一半。而《周颂》共31篇,农事诗几乎占到五分之一。说《诗经》的农事诗主要集中在颂里,一点也不为过。
2 农事诗与祭谷理念
《诗经》颂的内容,主要是描写周代的宗教祭祀。颂里有关农事诗的描写,其主要内容就是抒写周代的农神祭拜仪式。祭拜的对象,集中在两个神身上。他们分别是:土神,即社神;农神,也就是后稷,也称为谷神。
土神,即社神。《说文》解释到:“社,地主也,从示土。”“社”字从示从土,“示”是祭祀之义,“土”是祭拜的对象。这样看来,“社”字的本意就是祭祀土地。这是一种认为土地有灵,把土地神话的观念。土地是万物的负载者,《释名·释地》里说:“土,吐也,吐生万物也”,“地,底也,言其底下载万物也”。可见,土地承载着万物的生长。重视农事的周代社会,天子也会亲自视察,鼓励耕作,期盼丰收。土地的好与坏,贫瘠与肥沃,决定着谷物收成的丰与欠。但是当时的人们无法理解客观因素对于谷物收成的影响,他们认为土地同人和动物一样,也有灵魂,主宰着农作物的生长,丰年更是大地的赐予。因此,人们把控制谷物收成的土地奉为神,祭拜土神也就是社神来祈求丰收。在春耕播种时祭于社,谓之春祈。秋获后祭于社,谓之秋报。这种形式还扩展到很多方面,国家有征伐之事,也必先祭于社;天子田猎,亦必先祭于社;日食之时,祀于社;天旱求雨,祈禱于社。总之,这种文化渐渐地把“丰”与“成”的观念固化成神,举行仪式进行祭拜。祭祀土地的形式多样,血祭是比较原始的一种。《周礼·春官·大宗伯》“以血祭祭社稷……”记录了周代的血祭制度。
农神是农事祭拜的主要对象。农神就是后稷,作为周族史诗的《生民》,记录了后稷奇异的诞生,叙述了他播植百谷,发明了农作物栽培技术,为人们带来农业生产的事迹,后稷也就成为了人们心中的“谷神”。
“稷”字从禾从畟。“禾”代表农作物,“畟”由“田”与“夋”组成,代表的是种子或阳性生殖力。这里“田”并非指田野,而是同“男”或“鬼”字的上半部一样,形象地表示着硕大的头颅。“夋”同“朘”意思一样,专指男性生殖器。《老子》云:“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大头与阳物互为象征,民间故事就有砍掉一个男性的头颅和削掉他的阳具是同等性质的关系,人们相信大脑就是人精髓的储备库。古代农业神话也相信“禾”代表的谷物,它的灵魂就在谷物的“田”,即大头之中,“夋”拥有的精子就如同谷物的种子一样。这样,象征谷神的“稷”就被创造出来了。80年代初刊登的连云港将军崖岩画“大禾人头”图,印证了大头和谷物间的类比关系。在图中,有大头旁落、身首异处的画面。农耕神话把谷物类生命类比为人的生命,成熟饱满的谷穗,高高在上,就如同是谷物的大头。谷穗飘落成为谷粒,在地上作为种子继续繁衍下一代,这也是大头谷灵断首再生的过程。类比到人身上,既然谷物的种子可以繁衍再生,作为储存人之灵,储存脑髓的人头,断头之后也可以再造生命。这种思维形式,被佤族的猎头祭谷习俗继承了下来。
《诗经》里土神即社神和农神即稷神总是联系在一起,我们今天也常是“社稷”一词连用。《周礼·地官·大司徒》:“设其社稷之壝。”注:“社稷,土、谷之神。”《白虎通义》:“王者所以有社稷何?为天下救福报功。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土地广博,不可遍敬也;五谷众多,不可一一而祭也。故封土立社,示有土尊。稷,五谷之长,故封稷而祭之也。”社和稷的关联,其实可以类比土和谷的关系。谷种在土地上的落地和生长,犹如一颗精子在母亲体内受孕成长。谷物以及其他农作物,是大地母亲所生养的生命形态。而让大地母亲受孕的,恰恰也是这些植物的种子。
土神(社神)和农神(稷神)的关系,土与谷的类比关系,以及谷粒离穗落地再生即形同断头再生的思维,在上世纪40年代佤族猎头祭谷的农耕礼仪中依然可以看到。
3 佤族的猎头仪式与祭谷理念
佤族主要在云南西蒙和沧源两县聚居,缅甸境内有少量分布。佤族日常生活的主要食物是旱谷,但因其居住的地方山岭重叠,平坝很少,直到20世纪50年代,佤族山区的中心地带,仍然以刀耕火种的旱作方式为主。旱谷的丰歉严重地依赖自然力量的赐予,人们对于谷物的需求变得特别强烈。方国瑜在《滇西边区考察记》中写到:“山田多种旱谷,亦谷类之一种,田土锄松,待雨后撒种,亦如内地之撒麦,不须另插秧苗;下种约在清明节前后,天旱则不出苗,故野卡有人头祭旱谷祈天之风。既种,不(莠)不薅,杂草随生,待秋熟而剪其穗,谷杆杂草刈而焚之,以备明年耕种。旱谷大都红米,实肥短,食之有香气,亦有糯米,宴客多用之。”
关于佤族以人头祭谷习俗的原因,佤族里流传着一首歌:“我们缺吃少穿,我们衰败病亡,无奈祭人头。为了吃得高粱饭,为了尝得小米粥,我们才去砍木鼓,我们才去打冤家(猎头)。红懋树阿茫呵,黄葛树女王,赐我们丰收,赐我们富有。”
从这首歌里,我们可以看到,猎头祭谷和木鼓同复仇联系在一起。
在佤族的原始宗教文化中,木鼓具有灵性,是佤族人心目中的唯一通天神器。木鼓的槽口形似女性生殖器。尼嘎的《佤族木鼓祭辞》一文中写到:“(木鼓)仿造女性胴体凿成。……鼓身内两侧凿空,中间留一鼓心,佤族称之为‘勒得(阴蒂),鼓身刻有太阳、月亮、牛头、人像等,代表生命和生命的起源。”木鼓鼓腔里有一对“蜂巢”一样的东西,佤族对此的称呼就是女性生殖器的意思。“蜂巢”上有着密密麻麻的蜂蛹,如同人们用花生来祝福人早生贵子一样,木鼓里形似“蜂巢”的东西,代表着佤族人对生殖和繁衍的祈祷。不仅如此,猎头祭谷,猎得来的仇家的头,就放在木鼓房下的人头桩上。佤族人心中掌管谷子生长的谷神司欧布,就是依附在木鼓之上的。佤族人祭木鼓,也就是在祭祀谷神司欧布。正如流传在西蒙佤族中的一首《跳木鼓房》唱到的一样:
今天你家主持拉了木鼓,木鼓会显神灵给你们带来幸福,谷苗发杈多,就像手掌一样;谷穗长得长,就像马尾巴一样;水牛角弯弯,黄牛膘又壮。
猎头祭谷活动开始,“由头人代表大家对猎到的人头祈求,求其保佑村寨安全和庄稼丰收。然后在人头上放些火灰,让火灰同人头血融合后落到地上,每家分一点,等播种时同谷种一同撒到地里。(宋恩常《佤族原始宗教窥探》)”在这一活动里,我们看到了人头和谷种之间的感应关系。谷种能否长出,既与大地母亲有关,也与谷神阳性生殖力的强弱有关。人头储存了最丰富的阳性生殖力,用它来当谷神之头,这在佤族人看来,无疑会加强谷物的生殖力,促进农作物的丰收。同时,血是维持生命活力的东西,人没有了血便会死亡。血液通过遍布在我们身上的血管,把养分送到身体的各个器官。把带有人头之血的火灰撒到地里,就如同把人的生气导向了庄稼,粮食自然获得丰收。他们在祈词中这样说到:
我们祭你稻奶奶,我们祭你栗妈妈。我们把新朋友献给你(指刚获得的人头),他(她)是最善良之人,他(她)是最尊貴的魂。他是男人中最强悍的人,她是女人中最温柔的人。他是我们的王子,她是我们的公主。……他(她)加大我们的力量,他(她)加固你的根苗,嗨嗨嗨,嗨嗨嗨!祭魂啊,祭魂!旱稻好,旱稻好!
据说佤族特别喜欢选择头大胡须多的男性作为猎头对象,他们认为用这样的人头祭谷庄稼会长得更好。如上面对“稷”神的分析,“田”代表着硕大的头颅,头与谷物作为类比关系,头越大,也就表示谷物越饱满,更有利于丰收。同样,人胡须的茂密同庄稼的繁盛也形成了类比关系,与大头代表的大谷粒关系如出一辙。
4 结语
自古以来,农业都是重中之重,是我们生存和生活的根本保障,对农事的祭拜也就显得庄重与隆大。无论信念多么坚深,附会类比多么恐怖,无论是周王朝的周人,还是上世纪40年代还在传承这一祭谷仪式的佤族人,他们都在表达着最原始的敬畏和崇拜,更深地表达着他们对风调雨顺年的期盼,表达着对谷物的祈盼,对人们丰衣足食的向往。“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周颂·丰年》”,这是人们共同的愿景。
祈谷的仪式,不仅仅是一种形式和愿景。在生产力水平低下,食物短缺的时候,人们无法对自然和社会正确地认知,难以科学地认识和看待客观世界,更无法有效地处理好人与自然和社会的关系。为了部族的强大和充足食物的保障,采取一些相应的祈福祭礼是十分正常的现象。并且这种仪式把人们的共同情感集结在一起,凝聚着人心,强化着群体间的团结信念,维持着社会秩序的安定与和谐。
生存从来都是第一要务,因此对于食物的需求从未停止过,人们对食物丰收的期望也一直在继续。在科技发达的今日,人们用科技追求进步,期望粮食增产增收的脚步没有停止。佤族猎头祭谷的形式已被革除,猎头已被其他形式所代替,但是人们祭谷最初的愿望还在继续着。从《诗经》农事诗里祭祀的春秋时代,到革除佤族猎头习俗的解放后,这中间经历了两千多年。人们对食物期待的形式,也在随着文明的进步而进步着。
参考文献:
[1] 朱熹.诗集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 姚际恒.诗经通论[M].北京:中华书局,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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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赵富荣.中国佤族文化[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
[8] 赵岩社.佤族生活方式[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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