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南镇,复古,别致的街道。路边,有陪伴南镇生活了多年的法国梧桐,散步闲聊的人们,偶尔也会谈及它们的故事,那些红桐桐的梧桐叶,漫天飞舞,疑似仙境。会有放学回家的孩子们一路追逐那些飘浮的叶子,如追梦一般;或者,会有披着黄色马褂的清洁工人,拿着扫帚,欲扫尽纷飞的落叶。
南镇北面临湖,翠绿的湖水如一块翡翠,点缀着湖边的小公园。公园并不别致,而杂乱无章的桃树却成为了每年春天的景观。初春的景像,死灰色的公园,展现一点微红,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直至红遍整个桃园,直至绿叶茂密,生机勃勃,直至春天结束。而,那段时间,总会有年轻的男女,去桃园观赏景致,或者,请桃花见证那些易碎的爱情,又或者,海誓山盟之类。当然,还会有相互搀扶,依偎的老人们,幽声细语,感慨岁月年华。而桃园,却总是在春天之后,死寂异常,甚至被遗忘。
或许,回来的季节不对,白雪皑皑总会让人们躲进厚厚的棉衣里,或是,守在炽热的火炉旁,以驱逐依附在身上的冰冷。而心冷的时候,则需找到另一颗温暖的心,因为温暖可以被传染。雕刻时光咖啡馆,一个藏匿温暖的地方。心被冻伤的人,容易像依赖毒品一样,依赖雕刻时光。
柒,害怕寒冷带来的疼痛。
浅蓝色的绒线帽子,夸张的蓬松羽绒服,紫色的羊毛围巾,还有褐色的毛皮靴子。
站在肮脏的雪水里,害怕跌倒,让穿越街道显得十分吃力。
二月七日,午后两点。柒把围巾挪开,狠狠地吐出白雾,站在雕刻时光门口,只是在这一刻,回味五年前。
冬天,还是一个不太令人喜欢的季节,生命凋零。因为满足,或是遗憾。颓废的感觉,会与路旁的店面极不搭衬,却因此突出了雕刻时光。
简单的精致,华丽的朴素。
柒喜欢这种感觉,音乐与咖啡,可以换回整整一个下午的和谐与宁静。写作,或者看书,直至阳光暗淡。十九号座位,不曾离开过一个黑色,像夜的女人,品尝着威士忌与阳光,一整天,而对面会放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柒甚至习惯了那个女人诡异地笑着,等待那杯咖啡渐渐冷却。笑得精致,如同雕刻时光。
柒走进雕刻时光,颤抖的身体。
坐在十九号座位,面对微安。
小心翼翼地褪下手套与围巾,纤细的手指碰触盛有咖啡的白色瓷杯,缓缓将其移开。冰冷的温度,欲咬伤柒的手指。
伏特加,烈性酒。
醉的感觉,容易麻痹神经。
薇安,雕刻时光的神秘,或者南镇的神秘。色调与生活的单一,总是无法让世俗信服,这个世界,会有像薇安这样的一类人存在。修饰薇安的一生,只需两种颜色,白与黑。唯一的白色,或者,唯一的首饰,是藏匿在薇安依稀散落的耳发后面的耳环,精灵之月。银白色的光泽。多年之后,依旧光亮如初,似永恒。
柒从未与薇安有过交谈,可,柒似乎找到了害怕这个女人的原因,内心的恐惧不禁让身体颤抖不已。
薇安的眼神,锐利。柒,身上,或者,心里的伤痕暴露无遗。
你坐的地方,曾经坐着一个男人。
七号位,是柒喜欢呆着的地方。因为地理位置,或是柒自己的名字。
那是一个带有回忆的地方,或者,很多故事开始与结束的地方。柒不免想到开始过的一个故事,一年春天,她与故事中的那个男人,相约在城北桃园。而今,种下的桃树也不知能否健康成长。似乎柒也会心疼那棵树,会和她当初的爱情一样,不曾亲耳听闻结束的声音,便在沉寂里逐渐枯萎。
与她种下那棵树的男人也会怜惜它么?柒不以为然。
昨日的见面,冷谈无声,如同这个季节。
监狱,阴暗的地方,像极了此刻的天空。恐惧,压抑,甚至喘不过气。柒害怕这个地方,胜过了死亡。松懈,疑惑,紧张的眼神。柒并未与那个男人多说任何一个字,默默相望,或者,习惯了这样的交流方式。
男人觉得幸福与满足。
你走吧,谢谢你,让我再见到你。
男人转身,离开会客室。
前方,永无止境的黑暗,吞噬着他,连背影也不剩半点。柒的眼睛,空洞。也还会夹杂着淡淡的泪光,早该在五年前,为这个男人流的泪,就已干涸。那滴眼泪始终没有离开眼眶,直到警卫员催促着。柒,漫无表情,离开了监狱。让她心生恐惧的地方,柒想,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
柒端起盛有咖啡的白色瓷杯,放到嘴边,却只是简单地闻着杯口还未散尽的冰冷余香。
放下瓷杯,与桌子的清脆撞击声,被寂静的爱尔兰音乐吞没。
有时候,人着实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
拨动窗帘,窗外的光冷冷湛透进来,柒依稀可以看到窗外肮脏的街道,呕吐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禁用手捂住。柒,想要什么,并不清楚。承诺,总是如此轻易碎裂,然而,人们却总是喜欢去找寻那些散落的碎片。拼合,完好如初,或者存入橱窗。柒却并没有寻找的意思,若非如此,在监狱,便不会与那个男人一句话也不说。
有个男人,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向我许诺,二十三岁,我会披上婚纱,挽着他的手,走向教堂,我们会在神父面前接吻,桃花树下交换戒指。
五年前的幸福,划上的到底是句号,还是省略号。柒,找不出任何欣喜的理由,时间太长,当时承诺的激情再也无法回忆。
冰冷的表情,与一旁冷却的卡布其洛两两相印。
微微的醉意,可以放松绷紧的神经。
七还记得故事结束的那一刻。
老板,芝华士。
心疼酒钱?姑奶奶我用不着你买单。
男人,带着你所谓的爱,滚出老子的世界。
随之而来的一个耳光,柒重新面对薇安。
或许,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两个女人的聊天,不需要话题,不需要回应。
静听。
柒的神情开始恍惚。
五点,天空,便被吞噬。
柒离开雕刻时光,踩着肮脏的雪水,举步艰难。
薇安,斜着头,看着窗外,柒离开的背影,直至被夜色噬尽。桌上,一张银行卡,压着一张小字条,扭曲的六个数字。
薇安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入自己的包里,继续享受着音乐。或者想起什么,将其写在稿纸上。
城北桃园,如想象中的寂静,因为还没有到花开的季节。只是湖边,不知何时修建起护栏,冰冷,柒不敢碰触。夜色里的景致并未受到影响,湖面曲折着湖边家居的灯光。似乎不久之后,这块地方,会兴起一些楼盘。柒狠狠地吐口气,那些气体感受着柒的寒冷。桃园里有一些连续的黑色脚印,属于柒的。只是,寻寻觅觅,再也无法找到当初种下的那棵桃树。或是因为死亡,被人移除,或是因为成长,记不清样貌。
柒宁可相信后者。
雪化之后,便会是成片的桃花。柒记得五年前的情景,站在桃花下,灿烂地笑,人与桃花,两两相印。幸福,总能挖掘人的微笑。不久之后,这里也会红彤彤的,点亮春天。届时,也会有很多年轻的男女,相约桃花下,约定柒曾经的誓言,柒可以想象那样的桃花与春风,那一幕,是幸福的。
可,只能想象。
夜晚冰冷的空气,让柒狠狠地咳嗽起来,柒下意识将围巾捂住鼻子,逃离桃园。
回到曾经住过的地方。
风记商行。
这里的一切不曾改变。黯淡生锈的霓虹灯招牌,照亮门前的雪地,肮脏便换了一种颜色。一片绿色的草坪,中间有一棵大树,被这样彩色的肮脏覆盖。
柒,记得那时会经常去欺负商行里那位卖烟的大叔。胖乎乎,小胡子。
抢烟,或者酒。
那时的柒,会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看着夕阳,感受黄昏。或靠在男人的身上,听着他温馨细语。或眯起眼睛,仰望夜空,找到牛郎或者织女。
回忆,总是幸福的。
柒清了清嗓子,重新找回五年前的语气与语调。只是,岁月的磨砺,却无法消除。与大叔简单寒暄几句,柒回到了曾经住过的房间。
那里,满满的,全是回忆。
房间里有暖气,是柒适应的温度。
拉紧帘幕之后,柒小心翼翼地脱去那层为了对付严寒而装载的厚厚的壳,直至,一丝不挂。
站在浴室里,那面大镜子前,柒窥视自己的身体。因为这是曾记让自己自豪,让他人羡慕的皮肤与身材。
而今,伤痕累累。或是鞭子的抽打,或是藤条。
左胸,被烟头烫伤,已经开始发炎,柒用手指捂住,却不敢碰触那些疼痛。握着药膏的手,在颤抖。手臂上杂乱无章的的针孔,血黑色。
呕吐,猛烈的弯腰。继而,是背部裂心般的疼痛。
柒趴在梳洗台上,狠狠地喘气。背上的伤痕再次裂开,白色粘稠性的液体,夹杂着微红的血色,从裂口渗出。整个背部,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最长的伤口,从左肩至右臀。
眼泪,滴到梳洗台上。清脆,明亮。
回到床上,柒小心翼翼地用被子裹紧自己的身体。夜色,随着柒的低泣声加深。
旋转的CD机,充斥整个房间的轻音乐,能放松柒绷紧的心弦。
柒不敢关灯,因为害怕夜。
灰色阴暗的天空,持续多日。天终于得以放晴。
监狱里的男人,坐在雕刻时光,薇安的对面。一杯威士忌,与薇安低声细语。男人的下巴清理干净,眸子依旧明亮,或是因为阳光。薇安拉开窗帘,诱引阳光进来,继而去捕捉那些淘气的温暖。
直至伴晚,男人离开。薇安继续品尝着威士忌与音乐。或者想起什么,将它们写到稿纸上。
天亮。
依旧明媚与温暖的阳光。
桃花仅在一个夜晚,漫山遍野。桃树下有很多的年轻男女,或者,初,高中学生。他们纷纷在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成双成对。或者,寻找刻有自己名字的树,一阵雀跃。
唯独有一棵桃树没有开花,在那棵树,不起眼的角落,刻有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是柒。
可是,柒还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刻选择离开,就像五年前。
火车站检票口,柒被人群推倒,再也没能站起来。
医务人员在寻找柒的证件时,在包里找到两袋白色粉末。
医院,有护士在一旁议论。
新伤老伤,数不尽。
体无完肤。
甚至开始腐烂。
比尸体更恐怖。
吸毒,止痛。
怀孕了,两个月。
那个男人是个恶魔。
……
每个故事,在疑似结束的时候,总会开始一个新的篇章。而这个故事,却让一个省略号维持了近五年的生命。五年后的继续,却又是另一个结束的开始。
五年前,女人的父亲,因高利贷,悄悄找到男人。
不明用途,近百万的公款。以及十三年的有期徒刑。
男人放弃了前途与理想,放弃了女人与自由。
却不曾放下那份爱情。
女人终究会知晓真相。使用着一切能赚钱的方法,甚至出卖肉体和灵魂。
仅仅只是想赎回男人。
二月十四,该是桃花树下交换戒指的时刻。
男人会在桃花树下等待着女人的到来,他会一直等待在那棵桃花树下。
而,刻有他们名字的那棵桃树,终究还是会开出花来,但,不会有人知晓会是几时。
……
薇安把写完的稿子重新看了一遍,然后夹到书里。希望自己不会记得,有一个故事,是关于桃花的。
懒散地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仰望阳光,笑得很甜,甜到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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