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全生

　　那年，我还是一个公司的老板。春节前夕我开车回老家，风雪凄迷中有点儿迷路，到一个岔路口不知该怎么走。雪下得正猛，路上连个问路的人也没有，我只好坐在车内等候过往行人。

　　好不容易等到个从小路上走来的人。那人背着个蛇皮袋，也没戴帽子，风雪中走走停停、步履蹒跚。

　　我下车问路，走近时我突然认出来了：这不是上初中时的同学二柄吗？

　　寒暄起來二柄显得十分局促，躲躲闪闪地问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知道二柄家和我老家相隔不太远，就把他拽进车里，谎称自己回乡过年，顺道来看望他、拜个早年。他不相信：“你怎么会想起我……”

　　我说：“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这些年我经常想起你，只是每年返乡都来去匆匆，今年时间宽裕些。”

　　他没吱声，突然别过脸去，擦了下眼睛。

　　那时的山村常年都难得见到小车进出。当车开进山村，停在二柄家那间破房子前时，很多人都围上来看稀奇，竞相和二柄打招呼。他老婆小孩也迎了出来，老婆脸上还挂着两行喜极而泣的泪水。

　　进门后我拿出5000块钱塞给二柄老婆，说：“一路雪大，没买到像样的礼物。这点钱是给孩子的压岁钱。以后家里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别人的忙不帮，老同学二柄的忙我一定帮。”

　　他老婆激动得泣不成声，二柄却又把脸别到了一边。

　　临别时，二柄握我的手，嗫嚅了老半天才说：“谢谢你来看我，今天是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日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离开二柄后，我以为他会和我联系的，谁知日子一晃过了五六年，他居然连个电话也不打。我觉得二柄这人有点不够意思。

　　初中时，他是班上的差生，家里又穷，人也窝囊，所以同学们都不愿与他打交道。一天，二柄的同桌丢了个很精致的卷笔刀。那时，卷笔刀还是个稀罕物件，全校唯独这一个同学有，而且还是海外亲戚送的。后来，同学的卷笔刀不见了，大家都怀疑是二柄偷的。可他死活不承认。老师就搜他的书包，还真的搜出了那个卷笔刀！面对同学们鄙夷的目光和老师的训斥，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第二天二柄就不来上学了，成年后他在这个穷山村里做了上门女婿，整日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也许是到二柄家拜年沾上了晦气，那年春节过后我就厄运不断，商道上接连失手，公司没撑几年就垮了。

　　我很快成了一个四处躲债的老赖，朋友反目成仇，就连老婆也背叛了我。当我把与老婆偷欢的男人打个半死后，蹲监狱成了我唯一的出路。

　　蹲进监狱的一天狱警告诉我，说我有朋友来探监。奇怪，自从交上厄运后，我众叛亲离，哪还有朋友？

　　没料到来看望我的是二柄！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过五六年时间，灰头土脸的二柄已经红光满面、西装革履了。他说自己承包了几座荒山，建成了休闲山庄，当上了老板！分手时二柄撂下句话：“只要你愿意，出狱后就去山庄干，咱们共创一番事业。

　　以后每隔一段时间，二柄就会到监狱来看我，带来一些生活必需品和一大堆安慰、鼓励的话。他成了我生命低谷中唯一的亲人和朋友。可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就因为我曾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里看望过他？

　　这个答案是在两年后我出狱时有解的。当我背着包裹走出高墙，不知该走向何方时，突然发现二柄向我走来，他接过我的包，指着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小车说：“上我的车吧。”

　　我问：“去哪儿？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他说：“去我的山庄——不，那也是你的山庄。你此刻的心情我非常清楚，因为多年前，我也是从这走出来的。”

　　上车后他的话就滔滔不绝了：“那年大雪纷飞，我出狱后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可是我没勇气往回走，不知道那个家还接不接纳我。就在这时，你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用小车把我送回家，为我挣足了面子。那时，我就暗自发誓，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是你，让我重新找回了做人的尊严，使我走出了人生低谷，你是我永生难忘的好兄弟……”

　　听着听着我禁不住泪流满面。当他说完最后那句话时，我突然哭起来：“你看错了人，我不配做你的好兄弟。你知道那年我为什么要去看你吗？是我小时候坑害了你，我内心一直有愧疚……”

　　他突然停住车，握紧我的手，说：“别说初中时的事了——不就是一个卷笔刀吗？是你把那个卷笔刀塞进了我书包里的。”

　　我愣住了：“当年的事你心里清楚？”

　　二柄坦然笑道：“男孩子，小时候谁不捣蛋淘气？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