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柱追求胡丽英,追得厂里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烫着一头小卷毛,留着两撇八字胡,穿着花衬衣,裹着喇叭裤,手捧着玫瑰花,阴魂不散地围着胡丽英转悠,嘴里高唱着,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唱着唱着,胡丽英就被这把火给燎原了,火冒三丈的她推开黄梁柱,从人群里拉出面黄肌瘦的寇安贵,说,黄梁柱,趁早死心吧你,我已经名花有主了。
啥?寇安贵?众人一片哗然,黄梁柱更是惊得玫瑰花掉在地上零落成泥碾作尘, 他只听见了众人的哗然如故。
胡丽英,你选谁也不该选他啊!瞧他这副熊样,连牛粪都不配当!黄梁柱气急败坏了,就算他是牛粪,也是一坨风干的,没有营养的牛粪!
我就喜欢他,怎么着?胡丽英母鸡一样地护住寇安贵。
黄梁柱不死心,结结巴巴地说,他家只有三间破瓦屋,你知道不?
知道。
他家还有吃喝拉撒躺在床上的老母亲,知道不?
知道。
他为了省下理发的钱,三个月才理一次头发,知道不?
知道。
他买不起衣服,三百六十五天都穿工作服,瞧瞧,这身工作服都洗烂了,知道不?
我眼睛没瞎呢,自己看得见!胡丽英叉着腰,瞪起眼睛反问,你送玫瑰花给我,他送紫菜花,知道不?
不知道。
你来找我,借别人自行车炫耀;他来找我,赤脚跑了几十里路,知道不?
好小子,不声不响来这一招啊!众人都大笑着起哄,寇安贵更拘谨了,拘谨中分明又透露出了小得意。
黄梁柱挺直腰杆,高声说,不知道,都不知道,那又怎么样?
胡丽英鄙夷地看了一眼黄梁柱的花衬衣,挽住寇安贵的胳膊,说,跟着油嘴滑舌的人住铁屋都得失火,跟老实巴交的人住破瓦屋心里也亮堂。
貌不惊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寇安贵,吃到了天鹅肉,成了厂里的一大新闻。黄梁柱当众掉了大面子,引以为傲的卷发、花衬衣、喇叭裤,成了他的耻辱,他索性离开工厂这个伤心地,跑到深圳淘金去了。
不务正业的混子,好好的铁饭碗,说丢就丢了!工人们一边倒地支持起胡丽英。在那个年月,有一份铁饭碗的工作,是多么引以为傲的事情啊!艰苦朴素的寇安贵,是工人阶级的代表,而新潮高调的黄梁柱,是资本主义的典型。
时间一晃再一晃,人声鼎沸的工厂冷清了,接着改制了,最后解体了。
两鬓早生华发的胡丽英,也与时俱进,同寇安贵闹起了离婚。
离什么婚啊?楼房盖起来了,女儿长大了,再过几年,就该抱孙子了!寇安贵觉得胡丽英无理取闹。寇安贵胖了,虚胖,早不见了当年精瘦干练的影子。
胡丽英炮筒子性格不减当年,冷笑一声说,楼房是盖起来了,但怎么盖起来的,我还不清楚?
你清楚?你倒是说说。寇安贵搬个小板凳,同老伴评理。
抠门抠出来的呗!结婚这么些年,你帮我买了几件新衣裳?人家的老婆金项链戴得哐当哐当的,你连个红头绳都没帮我扯过。
你倒是说说,谁的老婆?
黄梁柱的!
咦,后悔了,当年你就别嫁我,嫁他呀!
我瞎了眼呗!话说到这里,就没必要再逞口舌之利,锅碗瓢盆全上了阵,噼里啪啦,好一顿夫妻混打。
日子过得不舒心,寇安贵爱上了遛鸟,以避开与胡丽英的磕磕碰碰。这天遛鸟时,碰到了当年工厂的老同事。两人絮絮叨叨地聊起了年轻时候,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可寇安贵一辈子就那点能够挂得上嘴的精彩往事,又怎么能绕得过去?
偏偏,老同事这次艳羡的却不是寇安贵了,知道吗,黄梁柱那混子,在外面混大发了,听说最近他买了套别墅,回家养老来了。
托社会主义的福,谁家日子现在过得不好?寇安贵打了个哈哈,心里不以为然着,纵有广厦万间,不过夜宿一床。
女儿找对象了吗?老同事转移了话题。
正谈着呢!寇安贵心不在焉。
老同事关切地问,人咋样?房子有吗?车有吗?
寇安贵脸上现出得意之色,说,人嘛,跟我一个样,房子车子嘛,会有的。
老同事十分郑重地补上一句,家里负担可不能有!
负担?什么负担?
老人啊,尤其是卧床不起的老人,这个一定不能有!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啊,你怎么跟当年黄梁柱一个德行?寇安贵十分陌生地看着老同事。
一个德行怎么了?你想你女儿到时跟你家胡丽英一样……老同事还在喋喋不休,寇安贵已经拂袖而去。
广场上,华灯初上,一对对的情侣正在上演求爱的桥段。远远地,寇安贵看见了女儿,咦,她怎么挣脱了男友的手,向一辆宝马轿车跑去?
轿车前站着一个新潮男人,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脚下是排列成心形的蜡烛,已经点燃。男人向女儿单膝下跪的场景,太似曾相识了。
望着女儿两腮被幸福燃烧的红霞,在满街的繁华喧嚣中,寇安贵忽然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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