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再一次被击倒在地。不,是被木枪捅倒在地。如果,那是一把带刺刀的步枪,兵就完了。
当教官的大虎上前,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你个没用的杂种,要想着弄死我!懂吗?懂吗!”
兵不止一次想过要弄死他,但每次都是自己被打倒在地上。也就是说,如果是实战,兵已经死过不止一次了。
大虎还在骂骂咧咧的,并不惜气力地对躺在地上的兵们拳打脚踢:“你们这群没用的杂种!”
杂种们低着头,在心里用刀攮了他好几个来回。但一听到大虎的呼喝,浑身跟触了电似的,端起木枪,前腿弓,后腿绷,格挡,挺刺。再格挡,挺刺!
简单而重复,重复却不是简单。
再怎么累,大虎当然还是一通骂:“盯住我,你的眼睛要当一把匕首用,妈的,不想死,就给老子好好练!”
兵在当兵之前,在寺里学过两年武术,他完全可以赤手空拳将大虎打倒在地。但这是拼刺刀,武功再好,一刀捅上来,也能瞬间要了你的命。
其实,兵还是挺服气大虎的。听说,他凭手中一条大枪,捅杀过二十三个鬼子,鬼子二十三条狗命,让大虎成了战神。所以,他能底气十足地骂人。还有,全连就他一个人,每天能吃上一碗卧着荷包蛋的手擀面。
“想吃面条儿吗?那你就干掉他!”连长啃着掺杂着地瓜粉的窝头儿,怂恿着兵。
于是,兵一次又一次地被大虎挑翻在地。
大虎将吃剩的半碗面条儿汤倒进猪食槽子里,问他:“小杂种,杀过人吗?”
兵摇头,又点头。
兵说,因为打死了人,村里的刘老财欺负了他娘,他还有个哥哥在山上当土匪,方圆几十里,提起刘老财,乡亲们没有不咬牙的,都恨不得活吞了他。那天,他回家,在院子里碰上了刘老财,他听见娘在屋里哭,他一气之下,一拳闷在他太阳穴上,晚上他就死了。家里待不下,才出来当兵的。
大虎不屑地吐了口唾沫:“那算个屁,杀人,得是一刀见血,眼睁睁地看着对手在你面前挣扎,咽气!”
“一刀见血?”
“对,一刀见血!”大虎将脚边儿舔面条儿汤的一头猪踢得嚎叫着跑开,“如果是狼在吃食儿,你动它一下试试?”
兵似有所悟。
一个月后,连里突然接到驻守帽儿山的命令。
炮火轰鸣,枪声不断,阵地前横七竖八的尸体,腐烂、生蛆,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兵蹲在战壕里冷眼看着,那里面有他朝夕相处的战友,但兵不能将他们埋葬。
“这就是战争!”大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胳膊上缠着带血的绷带。
兵想哭,但终于没有哭出来。
大虎第一次没有叫他杂种,还给他递上一支烟:“好小子,头一回拼刺刀,就捅死两个鬼子,过瘾不?”
兵笑了一下,吸了一口烟,辣辣的,真够味。
兵野野地吐了一口烟,狼一样嚎了一声:“他奶奶的,一会儿老子再捅他几个!”
连长把兵的烟抢过去,叼在嘴上,骂大虎:“你个王八蛋,面条儿让你白吃了,我让你好好教,好好教,这一仗下来,给我剩下几个喘气的。”
大虎的眼珠子通红,也回骂:“这帮新兵蛋子,在家连只小鸡儿都没宰过,你让他们怎么杀?”
大虎嗷一声就哭了,没有泪,干号。
兵过去,拍拍他的后背。这一刻,他觉得大虎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
大虎抬起头,眼里有了泪:“刀枪无眼,可你小子要多留神,听见没?”
说话间,鬼子们又一轮冲锋上来了。大虎跳出战壕,以一当十,格挡,挺刺。再格挡,挺刺!
敌人一个个像面条儿一样在他面前倒下。
兵跟在大虎身后,格挡,挺刺。再格挡,挺刺!动作如出一辙。他只记着大虎说的,一刀见血!一刀见血!
兵被几个鬼子围上了,小腿被刺刀挑中,血流如注。兵一个趔趄,几把刺刀瞬间插到眼前。
大虎冲了过来,替兵挡住了刺刀,他的前胸被刺穿一个血窟窿,大虎疼得一咬牙,他看了兵一眼,硬生生地倒了下去。
满眼血红的兵狂吼着冲上去,一个挺刺,将那个鬼子扎了个透心凉。
敌人再一次被打下去了……
大虎胸前的血汩汩地冒着,他将手里的枪交给兵,紧抓着兵的手:“兄弟,你是我带的兵,往后,给我好好练出一拨儿好兵来,每天吃面条儿,还有荷包蛋!”
日后,兵在训练时,总习惯恶狠狠地吼一句:“你个没用的杂种,要想着弄死我!懂吗?懂吗!”
连长说,大虎又活了。
连长想起大虎,挺大一个男人,竟不由得呜呜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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