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别人手下打工,辛辛苦苦十多年还是穷得叮当响。没地位没钱财,有什么混头?前思后想,我打算跳槽投靠老黑去。老黑是我小时的伙伴。
这小子心野胆大,敢冒险,二十年前就只身到沿海闯荡去了。一晃十年,老黑竟然成了气候,在一个大公司当总经理,据说成了亿万富翁!我坚信老黑会留我:十四岁那年他学游泳沉进水里,淹得连救命都喊不出来了,不是我舍命相救他早成了地狱之鬼。
打听准地址后我给老黑打了个电话,先探他的口气。老黑讲义气,够朋友,要我即日到他所在的城市会面。
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而我连看都不敢顶真看:老黑到火车站接我时,坐着奔驰280轿车,身后跟着虎背熊腰的保镖, 身边陪着花枝招展的小秘……他在轿车里向我介绍,说目前他手下有近千名雇员,大江南北,长城内外都有他的生意,听得我直吐舌头。
老黑视我为贵宾,在第一流的大酒店设宴为我接风。酒只一种,法国的“人头马”;菜上了七个,古为今用的有两个,一是古法龟鹿二仙:主味是一只两手重的金钱龟和四条鹿肋,附以野山参、酏油壳、冬虫草;二是御前瓦罐两头网鲍甫,八两重双头鲍三只,木炭文火煲十八小时上桌。洋为中用的有两个,一是晶莹金鱼饺,用透亮的加拿大进口面粉做成金鱼外形,肉馅为鲜虾肉浆;二是龙虾三文鱼,三文鱼不从挪威进口,纯日本风味烹饪……另外三道菜肴陪酒小姐介绍得很清楚。
乖乖!这一桌下来要花多少钱?老黑说小意思小意思,不就是十万八万嘛!
我这内地来的土包子可真开眼了。过去说山珍海味名贵,而这桌菜肴不知比通常说的山珍海味要名贵多少倍!我是老黑的救命恩人,吃他十万八万的理所应当,吃!
我们一边吃喝一边谈正事。老黑说在公司谋个差事容易,如果我干得了,可以考虑让我出任副总经理。我听了心花怒放。怎么干不了呢?你老黑能干总经理,我不缺胳膊少腿,副职怎么干不了?
说话间,老黑吆喝堂官去上最后一道菜,说这道菜名叫猴头。猴头是食用菌,虽然很名贵,但这等宴席上猴头算得了什么?压轴菜上猴头,有点虎头蛇尾吧?
没想到送上来的是只活猴子!
那猴子人似的站在一个特制的木笼里,腿和爪子都被木棍夹着,露在木笼外面的猴头也被木棍夹着,除了眼皮,猴子是动弹不得的。木笼推到老黑和我中间,就有人来给猴子剃头;头上的毛发剃完,猴子就越发像人了,一副讨饶的表情和哀求的神色。堂官把一支短钢钎对准猴子脑门心,举锤子一敲──那一敲不轻不重,只把脑壳敲了个洞,脑子并没损伤。猴子吱吱尖叫着,泪眼中流露出绝望、恐惧和小孩子遭打骂时常有的那种哀求的神情。
老黑举起一把小勺子,说来来来,吃呀吃呀!
吃什么?眼前的景象已把我的心撞得颤抖不止,使人情不自禁地想到血淋淋的南京大屠杀,想到蛮荒年代兽吃人、人吃人的惨状──因此,老黑让我吃,我就问吃什么。
老黑说吃猴头嘛,挖猴子脑浆吃嘛!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这是活生生的猴子呀!一个酷似人的生灵啊!它正血流满面、眼泪汪汪,正吱吱叫着求饶呢!它是只母猴子,乳房很饱满,也许它瘦弱的儿女们正在窝里,眼巴巴地盼着妈妈去哺乳呢!我连鸡都不敢杀,怎有胆量挖活猴的脑子吃?不知是惊恐还是怜悯,反正我手抖得连勺子都拿不住。老黑催促道:动家伙动家伙,快挖着吃吧,大补呀!说着他就把勺子伸进猴子脑壳中,一剜──那酷似人的猴子惨叫一声,一脸痛苦和哀求的神情,惨叫一声就没气了。
老黑把一满勺滴血的脑浆送进嘴里,品了品,一咽下肚,用舌头舔着嘴唇说:咦!真他妈的够味!
一切让人毛发悚然的,关于妖魔鬼怪、恶煞猛兽残害生灵的传说,这时都变得平淡无奇了。我目光恍惚,手脚发软,结结巴巴地说:老黑,你小子真心狠手毒呀!
回到旅馆,老黑给了我五万块钱,让我带上回去花。我问工作的事怎么说。老黑说:朋友一场,让我在我公司里当小职员不够意思,说出去坏了我一生英名;而副经理之类的要职谅你是干不了的,因此,只能表示歉意了。
我问:为什么说我担当不了要职?
老黑歪在沙发里,闭着眼,很坦然地告诉我:看得出来,像你这种心慈手软的人,不论干什么都是难成气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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