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

　　病房外，雨水“哗啦哗啦”地下个不停，好像一直在攻击母亲的身体，母亲的气色一天不如一天。

　　儿子在病房外，一趟一趟地来回走，雨水仿佛打在他的心上，他静不下来。

　　“妈，我在上海电视台再发个寻人启事，寻找父亲，你看可以吗？”儿子自打母亲住院开始，就请求过母亲。

　　“儿子，说不定你父亲早已成家，上次那个短信，我就心领了他的情，还是不要打扰他的生活为好。”母亲是个善良的人。

　　说起那条短信，还是去年秋天的事。母亲在西京医院被查出了绝症，儿子和医生千方百计地隐瞒，最后还是被母亲知道了。

　　母亲一下子憔悴了许多，梦中叫着“张伟”，不仅叫醒了自己，也叫醒了儿子。儿子坐在母亲的床边问：“妈，张伟是谁？他就是我的父亲吗？”

　　母亲点着头说：“是的，儿子，他就是你的父亲。”

　　有心的儿子避着母亲，在上海电视台发了则寻人启事，说找一个名叫张伟的人，上海交大毕业，1934年出生，并留了母亲的电话。

　　真是幸运，这则启事正好被张伟先生看到，第二天母亲就接到一条短信：“静静，我生活、身体都很好，你不用担心，你保重好自己，来生再会！张伟。”静静是母亲的小名。

　　母亲看到这条短信，手剧烈地颤抖着，泪流满面地说：“张伟啊！你还活着，活着就好。”

　　“妈，你快打过去吧！”

　　“不打，不要打扰他，有这条短信，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儿子不甘心，背着母亲打了过去，可手机里传来的是自动回复：“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儿子不明白，父亲是有难言之隐，还是不愿扰乱母亲的生活？

　　儿子还是不甘心，吩咐公司的副总当天飞往了上海。副总去了上海移动公司，可查询的结果是，此手机号码非实名制登记。副总又去了上海市公安局，可查询的结果更令人失望，上海市1934年出生，名字叫张伟的男人有3812人，浩大的工作量，就连好心的警察也望而却步。

　　眼看母亲的病情在一天天加重，流食已经很难吞咽，说话断断续续，神志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儿子毕竟是母亲的心头肉，在母亲清醒时，他问母亲：“我把父亲张伟叫来，可以吗？”

　　“别……别……”母亲的声音很弱，儿子趴在母亲身边才能勉强听到。

　　窗外的雨还在无情地下，看到母亲越来越受煎熬的表情，儿子心如刀绞。

　　母亲已经三天不能说话了，完全靠氧气和液体维持生命，清醒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但从她那刚毅的眼睛里，儿子明显地能看出来，母亲在期待着什么。

　　知母莫过儿。儿子让副总赶紧又飞到了上海寻找，电视台、电台、手机短信、微信公众号、报纸等等，凡是能用的媒体，几乎都用上了。

　　副总在焦急地等待，儿子在焦急地等待，母亲微弱的呼吸，也在等待。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次日凌晨，副总终于打来电话，说：“见到张伟老爷子了，我们马上登机。”

　　上午八点，张伟老先生手捧鲜花来到了老太太病床前，轻声唤着：“静静、静静，我看你来了，静静——”

　　老太太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一下子定格在张伟老先生的脸上，泪水泉一样地涌了出来，张老先生也是泪水涟涟，连忙用纸给母亲揩抹。

　　为便于他们交流，儿子把病床慢慢摇了起来，半躺着的老太太眼睛明亮了许多，脸颊也似乎有了些许红晕，她费力地从怀里摸出一个老式的黑色钢笔笔帽，张老先生顺手接了过来，一圈一圈，拧在自己带来的黑色笔身上，严丝合缝，毫厘不差。

　　张老先生把钢笔放进老太太的手心里：“静静，我都好着呢，你放心吧……”

　　老太太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张老先生偎到老太太的跟前，脸挨着老太太的脸，连声说：“静静别怕，有张伟在……静静别怕，有张伟在……”直到老太太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老太太走得很安详，脸上有慰藉的笑容。

　　儿子感动得哭了，跟前的护士哭了，窗外的苍天流着泪，也哭了。就连窗外的树木，也是泪盈盈的，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

　　其实，也不能怪张伟老先生的母亲，在张伟年轻时狠心地把他俩拆开。那时候的政策，大学生包分配，上海到西安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

　　其实，张老先生怀揣着那只黑色笔身，一直几十年未娶。

　　其实，老太太怀揣着那只黑色笔帽，也一直几十年未嫁。

　　还有一个其实，老太太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是老太太在医院看病时，从护士手里接过来的一个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