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非要起这个名。
那时他的亲爹本在休假,该下海的是战友小杨子,那几天他刚让女友蹬了,领导放心不下,鱼儿爹替他穿上了潜水服。半年后,小杨就成了鱼儿的后爸。
鱼儿的弱智是他学语时发现的。娘让他喊小杨爸爸,他就喊,可看见其他穿海军服的也叫爸爸。娘和小杨的心里都不是滋味,耐心地教他该叫别人叔叔,可他看见小杨也叫叔叔。娘眼泪汪汪地同小杨商量,小杨说:就这样叫吧。从此,家里只有“叔叔”的叫声。
两年后待鱼儿的弟弟出世,就出现了麻烦,随着弟弟学会叫人,他脑中早已无影的“爸爸”二字,再一次出现。他又见人就乱叫了。一回,娘和小杨刚出门,见一帮孩子在草坪上围着逗他:鱼儿,叫我爸爸。娘气得发抖,冲过去举起胳膊犹豫半天,终于打了鱼儿一个响亮的耳光,拎着他耳朵拖到家。小杨夺过鱼儿抚着他脸,第一次冲她发了火:“你打他他懂什么?要打打我!”鱼儿娘一愣,顺手扇了小杨一嘴巴。小杨倒让她打蒙了,也愣了愣,说:“你要是好受些你就再打吧,要不是我他爸也不会死,他也不会这样……”娘忽然像从大梦中醒来,扑到对方怀里,捉着小杨的手捶自己,而后,夫妻俩抱着鱼儿默默流泪。
自此,不许弟弟当鱼儿面叫爸爸,偶有不慎弟弟叫出一两声,鱼儿竟不再学舌,反而害怕地颤着身子。
念了四年一年级后,鱼儿就不再学舌。先由弟弟领着玩,后来也能单独行动。虽说时有淘气的孩子欺负他,但“爸爸”二字再也没有叫过。如此下来十多年,鱼儿也有了一个高大的个子。
这天,和往日一样,鱼儿穿一套后爸的旧冬装在基地院里背着手闲逛。不同的是,后爸老杨到南方执行任务,棉帽没带走,他戴上了,上边还有一颗帽徽,走着走着和基地司令正好对面。将军看见一士兵没有领花肩章还背着手,居然还对自己熟视无睹,很有些恼火,喝令:“你站住!”
鱼儿吓一跳,继而看见一张不大友好的面孔,马上撒腿就跑。将军带兵几十年,哪见过这么刺毛又胆大的兵,偏要较这个真,放弃了练就多年的首长步伐,拿出早晨练长跑的劲头,追了上去。这一跑一追,马上引得路上不少人驻足。不远处巡逻的几个卫兵闻风包抄过来,把鱼儿截住。
将军喘着气大怒:“哪个单位的?姓名?”
鱼儿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将军,见这么多人围着他,竟觉得有些好玩,傻笑起来。
将军愈加气愤,要把鱼儿带走。这时,围观的人多了,自然有人认识鱼儿,忙说:“这是个呆子。”
将军一怔,看鱼儿的目光,果然有些独特,也就有些尴尬,命令卫兵:“去把他家大人找来,怎么让他穿着军服出来瞎逛,太不像话了!”
鱼儿娘正好出来寻他,让哨兵领了过来。
将军见是个女的,又不是军人,忍了忍没有发作,但声音依旧严厉:“他爸爸呢?”
娘说:“他爸爸早就沉在海底了。”
将军一愣,问:“什么时候?”
娘指指鱼儿:“这孩子还没生……”
将军不再说话,似在想什么。
鱼儿看看母亲,再看看将军,冷不丁冲他叫了一声“爸爸”,也许是多少年不叫,幼儿学语那样,音不太准。
娘又气又恼,一把拉过鱼儿。
有个卫兵吼道:“瞎叫什么!”鱼儿赶紧躲到娘的身后。
将军喝住了卫兵,而后慢慢地走向娘儿俩,伸过手来,在鱼儿头上轻轻抚摸着、抚摸着。
娘说:“首长,实在对不起,他不懂事。”
将军轻叹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他咽了几口唾沫,红着眼圈对鱼儿娘说:“我就是那个潜艇的艇长。”又抬起头,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众人说:“有时候,军人献出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命……”
他没有期待别人说什么,对鱼儿说:“孩子,我送你回家。”
娘没有作声,慢慢地跟在他俩的后边。有一点她弄不明白:那潜艇艇长她认识,在后来的一次海战中已经牺牲了。
莫非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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