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小时以前,他还与特雷西并肩作战。三个兵顽强地猫在战壕里,坚守了一天一夜。清晨时他们开始撤退,他对特雷西说,不管发生了什么,只管逃命。他一连甩出六颗手榴弹,三个人一起跃出战壕。后来特雷西知道,他在跃出战壕的瞬间被子弹洞穿。他跃出战壕,又跌进战壕,子弹穿过他的后脑,他的眉心多出一个暗褐色的洞。
特雷西和史密斯逃进树林。他们藏进灌木丛,看敌兵风一般刮过来,风一般刮回去。然后便是死寂,苍蝇如直升机般从头顶嗡嗡飞过,一只虫子摔到地面,如同引爆一颗炸弹。待他们颤抖着走出丛林,已是正午。太阳火一般炽烈,特西雷却觉寒气逼人。他们重新潜入战壕,他看到了他。
孤独地死去的他。阳光将他变得更冷。
特雷西走上前,试图将他背起。
别动!史密斯慌忙将他制止,先看看!
特雷西只是个新兵。战场上隐蔽的那些危险,他还知之甚少。
史密斯警告他,常有敌兵将地雷埋在尸体下面。当有人试图搬动尸体,就会被炸上天。这是最有效的袭击方式,他的两个兄弟就是因此送命的。
他让特雷西躲到远处,趴下,护头。然后他蹲下来,检查尸体周围的地面。他甚至将鼻孔凑近泥土,像狗那样嗅来嗅去。稍后他扭过头,说,他们真的埋了地雷。
特雷西看着他,等着他。
泥土显然被铲过,这些石块也被动过。史密斯说,还有,他们翻动了他……他倒下时不该是这样的姿势,更不该这样紧搂着枪……尽管他们做过伪装,但骗不过我……
怎么办?
他们埋了地雷。
怎么办?
只能放弃。史密斯站起来,尽管我很伤心,但咱们绝不能动他。
他们已经在战壕里待了太久。敌兵随时都可能返回,他们必须马上离开。特雷西看着死去的兄弟——他已经死去,他那样孤独。
能不能……把雷挖出来?
不可能。史密斯说,这种地雷极其难排除,一触即爆,即使是有经验的排雷工兵,成功率也非常低。并且这里到处都是石头,地雷又挤在大大小小的石头之间,这更增加了排雷的难度。听我的,特雷西,尽管我也不想把他留在这里,但没有选择。咱们只懂开枪,不懂排雷……
两个人离开,留下战壕里孤独的战友。他们走进树林又走出树林,脚步越来越慢。阳光更加暴烈,头顶上似乎有无数根滚烫的钢针倾泻下来,特雷西的心却越发冰冷。每走一步,他都能听到自己颤抖的呼吸和心跳。终于他停下来。他说,我们得回去。
我们帮不了他……
我们试着把地雷挖出来。
肯定会爆炸。我们回去就是送死……
不能把他留在那里。
可是我们带不走他,地雷会爆炸……
必须试一试。特雷西说,他死了,他应该回家。
特雷西往回走,很快。史密斯追上他,不是要随他回去,而是试图阻止。特雷西说,你留在这里等我。史密斯说,信我的,你真的是回去送死。特雷西说,让开。史密斯说,求你。特雷西将枪口对准他,给我让开!
特雷西走进丛林,却不是一个人。史密斯静静地跟在后面,眼睛里流出泪水。两个人重回战壕,死去的战友仍然在孤独地等着他们。特雷西将枪放到一边,蹲下来,轻轻抚摸战友的脸,笑笑。
他说,兄弟,咱们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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