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热闹的地方。白天晚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公交车、地铁四通八达。尤其是地铁,只要你钻进去,无论你想去哪儿,都能到。陶渊明说过——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中间是个句号,说明你要去的地方地铁不一定都直达,要换乘,换乘,再换乘,转车。
王小妮也住这儿。她还是个丫头片子。丫头片子是乡里的说法,城里不这么说。总之还小,未成年人。长得瘦小、乖巧,按照城里的标准,她也是美少女、靓女。她还在上学,中专二年级,同时读着一个大专,为什么说现在的文凭越来越不值钱,可以套着读,中专毕业的时候,大专也毕业了,大专毕业的时候,本科也毕业了。是你读文凭,文凭却比你还急,恨不得倒贴给你。
王小妮住在这里是为了打工方便,现在是放暑假,她和表姐一块在超市卖粥。一个上早班,一个上晚班。不是把粥煮熟了拎到超市去卖,滚烫的粥可不是闹着玩的,她们没那个本事,父母也不放心。她们卖的是袋装的方便粥,像方便面似的,一袋40克,有西红柿鸡蛋粥、蘑菇鸡蛋粥、菠菜鸡蛋粥……花样挺多,包装也好看。这种粥不用点火煮,撕开袋子,把粥料倒进碗里,加上300毫升开水,用家什儿搅拌均匀,盖上盖子,你去拖地、擦桌子、浇花,5分钟之后回来,粥便好了。跟泡方便面差不多,简单。
城里的生活,要说简单,那真简单;要说复杂,那太复杂。
王小妮的收入构成很简单,一天干8小时,收120元,这是保底工资;卖到1000元,有10元的提成,卖到1500元,有20元的提成。用计件的方式算一遍:一袋粥卖3元,卖到334袋的时候,开始拿提成。为了拿到提成,王小妮很积极,不停地向过往的顾客推荐、介绍,除了去个洗手间,一分钟都没消停,她一个人上班,哪有时间去洗手间呢,索性不喝水,渴了也忍着,声音越来越沙哑,嘴皮子也不是少女般粉嫩,是焦灼的褐色。
她的眉头一直是皱着的。样子很小巧,像一朵微小的刚开的花。说话间,眉头又偶尔舒展一下,展开时,看不出一点岁月一点愁的痕迹。
王小妮下班时,天早就黑得不成样子了,从超市到车陂,走路太远,不直通地铁,要坐公交车。公交车很方便,像王小妮这样的学生,买票都享受半价。上了车,有时候有座儿,有时候站着,晃晃悠悠,十来分钟,到站,下车。
忙了一天,她又累又困又渴,就想喝水、冲凉、睡觉。
老板体谅到学生的困难,月薪改周薪发,下班前,王小妮拿到了1000元。可她连给自己庆祝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她当然不会住在宾馆、旅社,打工的人没有钱住那种地方。也不能住有小区有保安把门的楼房,还是住不起。姐妹俩是短期租房,租了城中村的一间房,租期两个月,一个月400元,两人分摊,负担轻。还有卫生间,没有空调,要空调要再加100元。
这种天,是真热,外面多热房子里就有多热。要是看温度计的话,估摸能有三十好几度。王小妮也没把湿漉漉的头发、身子擦干,就搭了毛巾被躺在床上,觉得还是超市好,有空调,凉快。要是能在超市她卖粥的地方支一张简易床就好了。王小妮扑哧乐了。眉头上的那朵小花像在夏风里微微摇了一下,但花瓣又迅速地簇拥在一起,很团结。
表姐呢?她去哪儿了,这么晚了还疯,该回来了呀?她索性打开门,通风,一会儿表姐回来就锁门睡觉。
王小妮又兴奋得紧紧攥着刚才搁在枕头边的薪水,想给表姐打个电话,可电话还没打出去,人已经睡着了。
灯没有关。
门也没有锁。
还在读书的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呀?
……
12小时后,王小妮彻底醒来了,这一觉睡得真解乏。
她眼皮子扑棱一下就睁开了,钱被她死死地捏了一夜,变得奇形怪状。手机在手边。
未阅读的两条短信:妹妹,我晚上去蓬蓬家了,记得锁门。这是第一条。第二条是:懒猪,起床,接班。蓬蓬是表姐的男朋友。
昨晚没锁门,没关灯。
可门是锁的,灯是关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眉头的那朵小花,忽而一下子散开,宛如清泉从石上流过;忽而又聚合,像个受气包。
王小妮哪里知道,在她和表姐租了房的当天下午,她爸爸和妈妈就专程找到房东,要额外多付一倍的房租,让她每天晚上必须上楼看一下姐妹俩的门,然后给他们打电话报平安。老太太说加钱就不用啦,我也养过女儿的。
王小妮的夜晚,不是她一个人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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