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抬牛镇的最北边有个轱辘村,镇中心校的黄校长就来自那里。轱辘村山高路陡,是全镇最穷的一个旱山村,据说从山尖放个轱辘下去,能一直滚到山底。但黄校长的家还在轱辘村,他的老婆儿孙还在轱辘村,他可不能嫌弃那儿。每个周末,他都要回家住上两宿。甚至平时某个漆黑的夜晚,他也会找个合适的借口回去看看。
一次,黄校长跌跌撞撞摸回家,已是夜半时分,可他那四岁半的孙儿竟还醒着。好不容易把孙儿诳睡着,黄校长在老婆的被窝里就有些猴急,忘了自己刚刚在回家途中崴了脚,一不小心便痛得叫出声来。这事儿一露馅,黄校长的老婆连忙双手捂住胸口,不让黄校长近身,说是不利黄校长脚伤的恢复。
黄校长涎着脸去拽老婆的手,“我难得回来一趟呢,玉儿!”黄校长的老婆叫翠玉,亲热时黄校长都这么叫。
“等公路修通了,你天天都可以回来呢!”翠玉没有松手的意思。
“修公路了?”黄校长先松了手,“几时的事?事先咋没知会我一声呢?”
“你是公家的人,钱都不要你凑,知会你干啥?”翠玉说。
黄校长愣了愣,又问:“你们凑多少钱?”
“一人两百,我们婆孙俩加儿子媳妇一共八百。”翠玉慢慢松开了手,“你回来得正好,明儿去村上把钱交了。”
“哦——”黄校长一边应着,一边打起了呼噜。黄校长是那种倒头就能睡,睡着了雷都难得打动的人。
直到第二天翠玉做好了早饭,黄校长还没有醒来。翠玉不忍心叫他,打算让他睡个自然醒,山头的高音喇叭却拼死拼活地叫唤起来。
原来是村长在喇叭里催收公路款,没交的,一家一家地点——张根家六百,李石家四百……一直点到黄倔驴家八百,黄校长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村长重复了一遍——黄倔驴家八百。翠玉端了洗脸水进来说:“醒啦?快洗洗,吃完饭去把钱交了。”
黄校长却不吭声,黑着脸,从翠玉手里接过脸盆,胡乱往脸上泼了两把水,便披了衣服,闷头出了门。
“还没吃饭哪!”翠玉追到门边提醒说。
“不吃了!”黄校长往外走了两步,又扭身回来交代说,“这公路款,没我发话,谁都不许去交。”
翠玉靠在门框上,愣了好半天,直到再也看不见黄校长的身影了,她也没有想明白是咋回事。昨儿还好端端的一张脸咋说变就变了呢?
过了两天,黄校长回来,翠玉一见面就劝他说:“去把公路款交了吧,全村就剩两三家了……”
黄校长“哼”了一声,白眼珠一翻,说:“一个村长算个啥?要钱,让他自己来取。”
翠玉怔了怔,想说点啥,山头的大喇叭岔乱了她的思绪。
“下面出一个更正通知,前两天,我在广播里说‘黄倔驴家八百是不对的。黄倔驴是公家的人,不应该缴公路款,他们家户主的名字也不是黄倔驴,所以特此更正,还没缴纳公路款的有:罗翠玉家八百。”随着大喇叭里村长忽高忽低的腔调,黄校长的脸一阵儿青,一阵儿白。
“这钱,我还一分都不缴了!”黄校长一甩袖子,愤愤地进了屋。
一连两天,黄校长都没一个好心情。周一返校时,黄校长破例没跟翠玉打招呼就出了门。刚走到校门口,他就被镇里的一名干事叫住,去了镇长办公室。
镇长办公室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只晓得在半年后的通车典礼上,轱辘村山头的大喇叭里又响起了村长有板有眼的腔调:张根家六百,李石家四百……黄校长家一千,黄校长虽然是公家人,但他跟我们一样也缴了两百。大家鼓掌……
黄校长坐在主席台上,身旁的镇长带头鼓起掌来,紧接着全场掌声雷动。恍惚间,黄校长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头牛,被人抬着,浑身不自在。他赶紧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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