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局长的丰田越野车一颠一颠地驶过坑坑洼洼的街道，扬起一阵灰尘，在街口风花雪月KTV的楼下转角处，车屁股上的两颗尾灯红红的，闪了一下，像张副局长昨晚喝醉酒后红红的眼睛，一拐弯，便从视线中消失了。徐峰还呆呆地站在街边，想起张副局长临走前看他的眼神，内心猛地哆嗦了一下，几秒钟过后，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浑身有一种解脱后的轻松。

　　张副局长下乡前一天，就有县局的朋友给徐峰吹风，说县税务局新成立了稽查分局，分局长一职至今空缺，张副局长此次下来检查工作，主要就是物色人选。而且，徐峰就是这其中的人选之一，叫他机灵点。

　　能进城工作是大多数乡镇干部的梦想，徐峰也不例外。在张副局长来之前，他搜肠刮肚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准备汇报材料，还专门请乡政府办公室那个经常在市报上发表“豆腐块”的文书帮忙润色。

　　半天的检查调研工作安排得很紧凑，查看了工作台账资料，张副局长还专门走访了一些纳税大户，大家对徐峰不徇私情，公平公正的做法都发自内心地竖起了大拇指。下午开了一个座谈会，有字斟句酌的汇报稿作为参考，思路清晰，汇报得轻车熟路头头是道，张副局长听得连连点头，赞赏有佳。从张副局长的言行中，徐峰隐约感觉到这个稽查分局长的职务自己胜算很大。

　　晚饭安排在税所旁边一个普通的小饭馆，没有山珍海味，全是家常菜。自从中央开展群众路线教育活动以来，上上下下的干部作风都转变了。张副局长是乡镇干部出身，不讲排场，性子直爽，因此大家也不见外，你一杯我一杯地敬酒，推杯换盏间，大家都有了一些醉意，张副局长喝得两只眼睛红红的。

　　席间，张副局长起身上厕所，徐峰为他引路。

　　在过道内，张副局长拍拍徐峰的肩膀说：“小林啊，今年才30多吧？”

　　“32了！”徐峰说。

　　“年轻得很嘛，正是干事业的好时候，好好干，前途光明啊！”张副局长用赞赏的口吻说道。

　　徐峰扶着张副局长的胳膊一脸虔诚地说：“以后还要靠局长多多关照。”

　　聊着聊着，张副局长抬起那双喝得红红的眼睛看了一眼徐峰，顿了顿，把声音压低了说：“街口那个风花雪月KTV是我一个侄子开的，前几天打电话给我，说是生意不太好，想让我给你说一下，核税的时候你看能不能……”

　　张副局长的话只说了一半，但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了。徐峰感到很意外也有点茫然，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犹豫了一下，有点底气不足地说：“我考虑考虑。”说这话时，徐峰匆匆瞥了一眼张副局长便把目光移开了。

　　张副局长进了卫生间，徐峰还呆呆地站在走廊上。张副局长的话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感到莫名压抑，又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被要挟的感觉。一会儿眼前出现商户们竖起的大拇指，一会儿耳边又响起朋友叫他“机灵点”的提醒。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张副局长准备走了，徐峰红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去送行，礼节式地握了握手，他有些抱歉地说：“局长，你昨晚说的那事不太好办，这是原则……”

　　他本想再解释一下，但话还没说完，张副局长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钻进了车里。车子启动时，张副局长把头伸出车窗外，向他笑了笑。这一笑，却让徐峰心里一阵哆嗦，这会不会就是江湖中传闻的笑里藏刀？但随后一想到自己心中的原则没有破，他又感到一阵轻松，压在心头一晚上的石头也随着张副局长车尾后扬起的尘土灰飞烟灭。

　　一个月后，徐峰收到了调任县税务局稽查分局长的红头文件，正当他感到纳闷时，张副局长打来了电话，只说了一句“任人唯贤也是我们党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