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十来天,就能伐冰了,还没有老冷消息。管家说,家住河北的老冷可能回不来了。
开冰窑,没有老冷哪行呢。这个冬天,东家心里空落落的。
湖里冷,冰一天天增厚,东家在堂屋里来回踱步。
管家从外面跑进来:“有消息了!”
“老冷来啦?”东家一把抓住管家胳膊问。
“来的人是小冷。”管家说。
“小冷呢?”东家缓缓放开管家的手问。
“人在院里。”管家说。
东家一听三步并两步,迎出去。
见到小冷,东家有点失望。小冷长得比老冷还瘦小,真担心一阵大风过来,会把人吹跑了。小冷剃着光头,瘦弱的身板看上去像个小孩。小冷告诉东家,他已经二十岁了。父亲说东家是好人,让他不远千里过来帮东家伐冰。
东家像对老冷一样待小冷。
东家庄园临近进士湖,前两年经官府特批,他开了一家冰窑。伐冰时,是老冷指挥人干的。没想到这个冬天,他让儿子过来。
开冰窑,看似简单,这里面门道多着哩。就拿这个采凌打冰来说,是个技术活。三九天,又是在夜里一点时分,不但要求打冰人耐寒,还要手脚灵快。从离冰窑远的地方开始用冰镩打冰。打下来的大冰块浮在水面上,如同木筏。接下来,还要按照冰窑的尺寸,将大冰块分割成若干个统一大小规格的小块冰。随后,再由工人用扎有倒须钩的冰镩,将伐好的冰块一块块往冰窑拖。
工人们佩服老冷,眼睛好,胆子大,手脚灵活,那么大块冰,他玩一样就分成一块块的小块冰。工人们猜,老冷一定会轻功。可老冷说只会伐冰,他只是巧借冰的浮力才能在水上行走自如。
伐过冰的水面很快会结上一层薄冰,似镶在冰冻湖水里的一块大镜子,随手把镩子轻轻一放,冰立马碎了。可老冷走在那层薄冰上,如一阵风飘过。老冷说,他采冰时间久了,整个人融入了冰。工人们听不懂他说的话,都羡慕他比猴子还轻巧,上百斤重的身体踩在薄冰上,似一根猴毛。
大家清晰记得去年那个冬夜,拉冰的冬生不小心摔在大冰块上,滑进水里。看着被采过的冰面,几个人站在上面,伸出镩,就是够不着人。眼看冬生就要沉入水底,月光下,一阵风刮过。再一看,冬生已经坐在冰面上,大口喘着粗气。老冷伸手救了他。事后,冬生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从冰上腾空一跃飞上来了。
开始伐冰。
黑夜中,小冷一个人割冰,冬生他们八个人拖,还有剩余。小冷不但分割冰速度快,还整齐。连码冰的张大手也挑起大拇指说,小冷割的冰,好码。
管家在东家面前夸小冷比老冷手艺还好。
东家笑了,只是他不相信小冷不使镩伐割冰,而是用手。
冬生亲眼看到小冷把镩插在冰上,挥着右手在冰上比画,坚硬的冰就分割开了。管家再三肯定地说。
东家听这些话时,并不往心里去,只要小冷像老冷那样伐够装满一窑的冰就好。
起初没有人相信冬生说的话。冰冻厚硬似铁,使镩都费力气,用手?怎么可能?拖冰工人发现小冷伐冰时,不像老冷那样,镩子戳在冰上,“咚咚咚”声音传得老远。有几次,他们故意同时停下镩子,整个湖面除了风,冷得吓人。没有人听到镩子打冰的声音,可在他们不远处分割好的冰又多了两层。难道小冷真用手在伐冰?
老冷能履薄冰,小冷为什么就不能用手割冰呢?工人们有点相信冬生说的话了。
有个叫春生的伐冰工,内心好奇,夜里拖冰时,他借口跑去解手,其实想看一眼小冷到底是用手还是用镩采冰。
很快春生回来说,不远处有两个猿猴在冰上来回跳跃,似在分割冰呢。
没有人相信春生的话。寒冷的冰面上就小冷一个人,哪来的猴子哟?
接下来,码冰张大手说的话,大家更怀疑了。他说夜里自己闹肚子,小冷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让他放心去解手。等他回来时,那么多冰块已经码好,整齐叠在冰垛上。一旁的小冷拎着酒壶,正喝着酒,瞅着他笑呢。
码冰需要技术不说,黑夜里那么多冰要分割,小冷就算会码冰,可人能分身吗?再说湖面离冰窑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哩。怎么可能哟?工人们说,真逗。可张大手却一脸认真地说,以前认为自己码冰是一流的,可同小冷比,差远了。
小冷夜里采冰,白天睡觉。东家不明白,老冷以前住过的房间,收拾得干净舒适,可小冷不愿意住,却睡到湖面那棵歪柳树上的冰屋里。冰屋是小冷自己建的,那团冰悬挂在树梢上,远远看去似个玻璃球。东家担心小冷睡不好,可小冷说,喜欢住在冰屋里,离开冰,他心慌。
一窑冰装满,小冷找到东家,要走了。
东家舍不得。小冷说,东家善心满怀,自会有人前来的。
小冷刚走,老冷就赶到了。
东家感谢他儿子帮了大忙。
望着树梢上那个圆溜溜的冰屋,老冷不知道小冷是怎么睡在里面的,整个人如踩着一片云朵。
立夏日,启冰。
一窑冰运完。春生看到底层一块冰上现出一行字:酷暑砂塘有冰。
管家带人到采过砂的塘子里一看,满塘黄土,铲去上面厚厚一层土,底下全是尺寸规格相同的冰块。
这个夏天,泗州格外热,可许多百姓家里放上从东家砂塘里领来的冰,满屋清凉。
东家夸老冷的儿子真好。
老冷说,我只有三个女儿。
东家习惯性用左手摸捏着胡须微笑说,采凌的活儿可以谦虚,儿子有本事,却不能这样讲。
老冷就不再解释了,他倒希望小冷是自己儿子。可那个身手如猿的小伙子,为什么甘愿做他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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