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冬天的夜,干冷又漫长。也没什么娱乐节目,多数人家早早吃了饭,合上门户,在自家看电视或者聊天。电视节目没劲得很,一些老人看不下去,早早去睡了。于是,大家就盼着哪个村能搭台唱大戏。过去唱大戏特别时兴,每年冬天,地里的活告一段落,有钱的村就会请戏剧团的来唱大戏,即便不请,也会把村里的戏班子组建起来,热闹一番。可是到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时兴起看露天电影,看戏的人也少了,戏班子就散了,这搭台子唱大戏的传统也就丢了。看露天电影没时兴几年,影碟机流行起来,再后来网络的触角也伸到了村庄里,这看露天电影的趣味也没了。大家伙却突然对搭野台子的响器班有了兴趣。
吹响器的时候多半是死了人或者为亡人办周年。天未黑下来,已经锣鼓喧天。一通吹吹打打,宁静的村庄便热闹起来。天黑下来后,闲人陆陆续续往有灯光的地方聚集。有的人出来空着手,有的随手带上板凳。路远一些的就骑上自行车,若是外村的,便早早地开着农用机动车赶过来。临时搭建的台子上灯火通明,把台下一大片空地照得亮亮堂堂的,人群就一拨拨地聚起来,转眼间就黑压压一片。一些人凑不到跟前,远远地站在机动车的车厢里,踮起脚尖,仰着脖子眼巴巴地看。还有一些人,攀爬到邻家的房上看。顽皮的孩子爬到树上看,在枝杈上骑坐着,晃晃悠悠的,看着让人揪心。碰到大户人家,或者做官经商的,场面就更大了,一班人马不过瘾,多半要两班人马对着来,吹吹打打,蹦蹦跳跳,像一场赛马。主家要看哪一方更卖力些,会额外奖赏一些令人心动的钱。评判的标准也简单,谁的台下聚的人多,喝彩声高,谁就是获胜的一方。对垒的双方,就要使出全部本事来,拿出看家本领,吹要吹得人心花怒放,唱要唱得人声泪俱下,说要说得人开怀大笑。一些乡间的艳情故事不免要登台亮相,说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段子。太文雅的,是没人看,没人听的。半荤半素的,才有市场。这就是乡间文化。
搭起戏台子,多半是要放烟花的。主家钱多的,一晚上放的烟花往往比请人唱戏表演花的还多。各式各样的烟花,把天空装扮得五彩缤纷。烟花放完了,节目才算真正落幕,然后人群会像潮水一样退去。
记得有一年冬天,邻村的一位老人故去。据说,早年间曾当过县长。主家请了两个戏班子热闹,最后还要放烟花。消息早早就放出来了。我随着村里几个同岁的年轻人天没黑就吃了饭,骑车赶往邻村。场面果然很大,到了村口,自行车就进不去了。村口站着几个小青年散烟,一人一根,还赔着笑脸。后来,还帮着我们把自行车停放在村口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我们几个半大的孩子被裹挟在人群里,涌向目的地。不用打听,跟着人群走准没错。到了才知道,人叫那个多呀。半条街道人头攒动,人挨人人挤人,像是赶大集。两个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一个居东,一个居西,中间隔着约莫二十米的距离。
天黑下来,灯光亮起来,锣鼓响起来。挤在人群中抬起头望望四周,发现四周的墙上房上树上全是人。后来,演出正式开始了。一边吹吹打打锣鼓喧天,一边说说唱唱打打闹闹。开始时,双方势均力敌各据一方。后来便进入激烈的拉锯战。人群一会儿涌向东边,一会儿又倒向西边。说唱到了高潮的时候,场下即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演到动人处,一片静悄悄的,转回头看,忽然见到有人偷偷地抹眼泪。许是有人看得过于专注,紧要关头,竟然有人“啊呀”一声从墙头掉下来,引起台下一片骚动,转瞬间,回过神来,大家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台上。
唱累了,演累了,夜也深了,人群里一片哈欠声。烟花才放起来。人们又振奋精神仰起头观看。
一朵朵绚丽的烟花从地面射向天空,划出一道道五彩的轨迹,在天空中绽放、炸裂,流星四溅。看到兴头时忽然有一朵在树上炸开了,嘭的一声巨响,一声尖利的喊叫声响起来,大家齐刷刷望过去。只见一个黑影,如一块巨石从树上坠落下来。
烟火是在高潮处停下来的,有人呼喊着挤向出事的地方。人群里闹哄哄的,叽叽喳喳一片。像是出了大事。有人说:“不好了,出人命了。”有人喊:“掉下的人眼睛崩瞎了。”
我和几个伙伴也看不下去了,又被裹挟在人群中往村外的路口拥去。大家心里都惶惶的,生怕有烟花落在自己头上。没走出去多远,身后一大片呼喊声响起来,扭回头看,只见村子深处火光冲天,于是拼命地往外逃。
终于挤出了村庄,转身望去,那熊熊的火焰还没熄灭。半边天被照得通红。
回家后,我捂着胸口,唏嘘半天,一脸冷汗流了下来。
第二天,我心有余悸地向父亲说起昨晚的那场火灾。父亲笑了:“那是另一户人家办周年,也有响器班。但小户人家,场面小,也没烟花,晚上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去看,本想拢篝火热闹热闹,哪承想一不小心把自家的房子点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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