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泉牵着儿子送木香上了长途车。木香隔窗高喊,带好儿子,守好玉米地!车扬起一股烟尘,阿泉拄着拐杖,目送,天涯……
木香想进厂却没找着活儿。厂门口高矗一长溜树,怒放着一朵朵碩大的红蕊。而树下,一长溜地摆着摊,烤红薯,煨玉米,卖杏仁,烧牛肉驴肉火腿肠……突然啪的一声,一朵花掉到头上。一摆摊的大姐说,头戴花,好兆头,你有财运哩!木香便问,这是啥子花?大姐答道,木棉花,熬了水可清热祛湿,解春困!
木香灵机一动,一个伟大的构想诞生了——卖木棉花茶!她推了柜子车摆到木棉树下,请人写了个招牌:“喝木棉花茶,春解困乏,夏祛湿热,秋养脾胃,冬暖身心。”
时值三月节气,工厂的打工仔打工妹在流水线上很易犯春困,这可是在拿生命开玩笑啊。想不到一人喝了她的木棉花配方茶,一整天精神抖擞。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大伙里三圈外三圈地抢购。
生意如火焰燃烧,烧红了一些摊主的眼睛,不是逼她离远点儿,就是把垃圾扔她车前。木香总是忍气吞声,人在屋檐下啊。一次,几人想买一粗汉摊上的饮料,却又转去了木香摊前。生意惨淡的粗汉戳着她的鼻梁威逼: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地盘,要么到别处去,要么给爷交点儿生活费!
木香这次不想忍了,腰一叉,眉一横,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惹你还是欠你啦?
粗汉瞪圆了眼,你这乡下来的土坷垃,占老子的地盘抢老子的生意,滚!
啪!飞来半截子砖,招牌哐当掉落,还把一个热水瓶震落在地,砰一声爆响,木棉花茶烫伤了木香的腿。
她彻底恼了,龙卷风似的咆哮奔前……
忽然有人大嚷,城管来啦!城管来啦!大伙忙撤摊疯跑。木香转身推着车子猛冲,却无奈腿疼得提不上劲,被一个城管拉住了。木香张嘴一咬,城管嗷一声反扑,柜子车被撞翻在地。砰!砰!砰!七八个热水瓶全爆响了,木棉花茶流得恣意汪洋。
怒不可遏的木香一个横扫,城管摔了个狗爬式。眼看后面一群大盖帽穷追而来,木香扶正柜子车就逃……
重新买了热水瓶,心里总是怵怵的。粗汉见她招惹不得,也就缩了头。
木香善恶还是分得清,每天倒一大杯木棉花茶送那位大姐喝。大姐给钱,她推了,说,我有口饭吃,还仰仗大姐你哩。她们的关系便亲如妯娌。
生意一路火红,给家里去电话也就多。听说村里来了测量站的,木香便提高了嗓门,守好玉米地,那可是咱的命根子!城里容不下咱了,咱还得回去侍弄那一亩三分地!阿泉总是絮叨,儿子想你,他说娘是不是变麻雀飞走了。木香心里就有千万只麻雀在乱撞。
就在一张张票子不知疲倦地飞进兜时,几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围住了柜子车,为首的戴墨镜,这是我们的地盘,要营生,给爷交保护费!
木香咬紧牙关,不交,想黑老娘?
几个莽汉就揪头发,扳胳膊。木香张口一咬,一莽汉鬼哭狼嚎,拼了死劲朝她的腘窝猛踹,木香扑通跪地。眼看一场血腥的风暴就要在木棉树下刮起,大姐冒险跑了过来,木香,咱就交吧。木香心如锥刺,按大伙的交费标准每月交保护费一千元。
春天过后是夏天。木香的生意更是火爆,竟然把附近几个厂子的打工仔打工妹也引了过来。喝了木棉花茶,把脏腑的烈焰和车间的溽热全驱走了。
木香笑得正甜,接到了阿泉的电话——测量站的又来了,村前大片地要规划建设,玉米地怕是守不住了!木香从胸腔呼出一股气,坚决守住,不要让他们得逞了!
生意好得出奇,连那些莽汉都不敢相信。当他们又一次出现在柜子车前时,挂记着那片玉米地的木香如一堵墙杵着,提着嗓音道,我可没差你们一分钱!
墨镜撅着嘴说,油盐柴米涨价了,地皮房子涨价了,就连我的小情人都要求涨价,你不涨说得过去吗?
莽汉们笑得嘎嘎响。木香眼里射出一束光,说,钱没有,要命一条,别惹恼了老娘!
砰!热水瓶摔地上,烫得他们嘎嘎叫。一群狼围了上来。一拳如重锤甩出,木香嘴里鲜血喷溅,但她还试图去撕咬一匹凶残的狼。一条飞毛腿从半空中劈下,重重地踹在腰间,木香如一截树滚卧在地。一匹狼打开了热水瓶,冒着白气的木棉花茶挣扎着跳到主人身上,木香痛苦得满脸抽搐。最血腥的一招是,揪了木香的头猛磕到木棉树干的瘤刺上。血,染成了一朵哭泣的木棉花……
是那位大姐把她送去了医院。没想到,白大褂也是狼,非得先交钱才准许住院。大姐跪下央求,“白眼狼”竟然说,你们这些乡巴佬,万一交不起钱怎么办?大姐只得扶着昏迷的木香躺卧长椅上。折回去凑了钱,好歹躺到了病床上,“白眼狼”才迟缓地诊治起来。
阿泉拨响了木香的手机,大姐如实相告。
腿瘸的阿泉五雷轰顶,拉着儿子坐上了长途车。医院里,躺了两天两夜的木香双眼紧闭。任阿泉怎么哭喊,都僵躺着。
这时,儿子抱住了木香,大喊道,娘,你醒醒,咱家的玉米地没了!
好一会儿,木香眼皮眨了,嘴翕动着。阿泉把耳朵挨近:你……一个……汉子……没……守住地,以后……怎么办,去卖……木棉花茶……那有……我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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