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芙荭

　　他就要来了

　　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每天早上七点半起床，洗漱完之后出门，理所当然地在小区最边的那家早餐店吃早餐。豆浆、油条，外加一只鸡蛋。

　　卖早餐的是一对河南的夫妇，三十多岁的样子。男的长得憨厚老实，女的长得精明能干。有时候，他吃早餐时，身上没零钱，女老板就笑着说，下次一起给吧。他天天早上在这儿吃早餐，已吃成熟人了。可他却不，他宁肯去旁边的小商站买包烟，把钱花开，也要把早餐钱付了。

　　吃完早餐，已是八点十分了。从早餐店到公交车站，五分钟的路程，然后坐11路公交车，到单位时，刚好是八点五十。他们单位是九点上班。

　　多少年了，他都是这样，已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

　　有时，途中遇到熟人，说话也是匆匆忙忙的，他不想因为说话而打乱了后面的节奏。

　　比如，星期中间的某一天，星期三或星期四，单位突然停了电，就会放假半天，让大家回家休息。按说，这是好事，许多人都求之不得，可他却不喜欢这样。就好像正在睡觉的人，突然被人弄醒了，就不怎么舒服，就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直喜欢生活在自己的生活节奏里而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情打扰。

　　可生活在这个世界，又怎能不被人打扰呢？

　　有一天，他就接到一个电话。一个外地的朋友要来他所在的城市。这是他很想见而多年未见的一个朋友。他不止一次地在电话里邀约这位朋友来他居住的这个城市里玩。可真的这个朋友在电话里说要来的时候，他却有些害怕了。倒不是钱的事。他忽然觉得，一潭平静的水突然被人扔进了一粒石子一样。他很想找个借口躲开，可又不好推辞。

　　从第二天开始，他觉得他的生活好像一下乱了套。他想着朋友来了怎样接站，怎样安排住宿，然后又怎样招待。还有，朋友会不会要去这个城市的风景区旅游，那么旅游的车怎么解决。一想到这些事，他就有些头疼，就有些慌乱。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像以前那样了，五点下班，六点半吃饭，七点半准时和棋友们坐在小区的凉亭里，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杀上几盘了。

　　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个一直和他有些暧昧的女子，每天的一个电话煲，也不得不把通话时间缩短了下来。这让朋友和那女子也都不习惯了。他不得不一遍一遍地给他们解释：朋友就要来了。

　　一切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他终于嘘了一口气。他开始等待着朋友的到来。

　　等待，也是很折磨人的。好像是一块扔到天上的石头，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落下来，更不知道它是以怎样的方式落下来。

　　这时，朋友却打来了电话。朋友说很抱歉，因为临时有事，行程不得不往后推。等他处理完事，立马就来。

　　他很有些气愤，怎么说往后推就推了呢。酒店都预订了，接站的车也已找好了，连同请来陪吃陪喝的朋友的电话都打过了。怎么说推后就推后了呢？他不得不一一打电话，退酒店，退车。给那帮准备陪吃陪喝的朋友打电话时，很是费了一番口舌，但事情终究还是办妥了。

　　那一刻，那忽然松了一口气。可随即，他又紧张了起来：朋友并没有说他不来，只是因为有事把时间往后推了。那么，推后到什么时候呢？

　　这之后，他的生活便莫名地变得一片混乱，心情也随之变得烦躁不安起来。那个朋友会随时随地地跳进他的脑海里。比如，他正在和他的那帮棋友下棋，毫无征兆地那个朋友就会杀进他的脑海里。有一次，他好容易和那个和他暧昧了很长时间的女子见面了。女子闭着眼让他亲吻。亲着亲着，那个朋友竟然就跳入了他的脑海里。心里一紧张一慌乱，就分了心。女子很不乐意，以为他是不爱她了，他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他拿着手机，希望有那个朋友的电话，可朋友的电话却一直没来，甚至连一个短信也没发来过。

　　爱情的过客

　　第一眼看见她，他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

　　她拉着一只橘红色的拉杆箱，箱子有些大，她纤小的手仿佛拉着的不是一只箱子，而是一个世界。上火车时，她显得有些无助，他就很绅士地走上去，帮她将箱子提上了火车。然后他又一路跟着她，将箱子提到了她的卧铺前，并帮她将箱子放到了行李架上。

　　她感激地對他笑了笑，说，谢谢！

　　她的笑很好看，像铺在绸缎上的阳光。他在她卧铺的对面坐了下来。

　　她看了他一眼，又说了一声，真的很谢谢您了！这一次，她完全是一副礼貌的语气。

　　其实，他的卧铺就在她的对面，他明白她是误会他了。就想和她开个玩笑。他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拿起包匆匆地走了出去。

　　直到乘务员来换票时，他才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一次，她有些吃惊了。

　　还有事吗？她说。

　　他故作神秘地对她笑了笑。这时，乘务员刚好过来换票，他将他的票递给乘务员，换了票，他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对她说，你把我当坏人了！

　　她也笑了，说，紧张死我了。

　　她是个不太言谈的女孩，从一上火车，她就不停地用手机发着短信。偶尔才会抬起头来友善地对他笑一笑。一个晚上，他们几乎没再说过几句话，他却被她那安静的样子深深地吸引住了。

　　到达西安火车站时，是第二天早上。下车时，他将他的包交给他提着，而他依然提着她那硕大的箱子。下到地道时，她对他说，你把箱子放到地上拉着吧，他却依然把箱子紧紧地提在手上。他就这样一直把箱子提到了出站口。他本想帮她把箱子提出站的，可她却叫住了他。她说她男朋友来接她了，就在车站外面。他接过包，将攥在手里的一张名片递给了她，他说，若有事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他。然后，他说他的手机没电了，想借她的电话给来接他的朋友打个电话。她将手机给了他，他却按下了自己手机的号码。

　　电话在他的裤兜里振动了好长时间，他才收了线，他说，不好意思，没人接听，我先出去找他了。

　　他走出出口好远好远了，才在人丛中站了下来，他回过头时，看见一个帅气的男孩拉着他刚刚提过的那只橘红的皮箱，和那女孩一起走了出来。他看着他们从他面前走过去，一直消失在远处的人流中。

　　他拿出手机，将她的号码存了下来。他给她取了个名字：静。

　　与静分别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总会时不时地想起静来：她那吃力地拉着箱子的样子，她那安静的笑，还有她低头发短信时偶尔的抬头一笑。可他直到今天都不知道她真实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住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唯一有的，只是她偷偷弄来的她的电话号码，但他一次也没拨通过。

　　他想，要是有一天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突然遇上她，该是怎样的情景呢？

　　事情还就这么巧。有一天，他和朋友去一家火锅店吃火锅，刚刚坐定，就见一名男子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子就是静的男朋友。那天，那男子拉着那只橘红色的箱子和静一起从他面前走过时，给了他很深的印象。他的心在那一刻突突地跳了几下。果然，在另一张桌子前，他看到了她——静。半年来，静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说话依然是那么轻言细语，笑依然是那么安静。那时，她正不停地将火锅里的菜朝她男朋友面前的碟子里夹，然后用餐巾纸小心地为她的男朋友拭去脸上的汗。她在她男朋友面前，就像一只温顺的猫。

　　突然之间，他觉得眼睛莫名其妙地有些酸涩，心情也一下子变得不好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出了火锅店。朋友们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问他怎么了，他挥着手说，这么多吃饭的地方，为什么就要吃火锅呢？那样子，好像要把她——静从他的记忆中挥掉一样。

　　又是半年过去了，就在他快要忘记那个静时，却远远地在大街上，看到了她。静看起来一副失意的样子，孤单而茫然，仿佛落单的鸟，看起来是那样可怜。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回避，他迎面向静走了过去，想和她打招呼，就在他和她擦肩而过时，静却是一副根本不认识他的样子，像所有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那样，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在她身后，呆呆地看着她一点点远去，一点点远去。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对静会有这样深的眷恋。只不过是一次旅途偶遇，他却始终无法忘记她。他原以为静也会记得他的，偶然在某个午后的阳光里回忆起他和她在火车上的一点一滴的，现在看来，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于是，他决定忘记这段苦恼的暗恋。他开始接受其他女性朋友。很快，他就和一个女孩订了婚，并定下了结婚的日期。

　　结婚前夕，他却意外地接到静打来的电话。这个在他手机里存了好长时间却一直没有打过的电话，终于接通了。他有些欣喜，静终究是没有忘记他。

　　与他猜测的一样，静与她的男友分手了。在电话里，静向他诉说着她与她的男友的离离合合，诉说着她与男友的喜怒哀乐。一个个晚上，他就像个忠实的听众一样，倾听着静的诉说。静的心情开始一天天地变得好了起来。他想，现在他与静相爱的机会终于来了。尽管他知道他会众叛亲离，他还是向即将结婚的女友提出了分手。

　　那天晚上，他终于鼓起了勇气，在电话里提出要与静见面。不想静却拒绝了他。静说，我们并不认识，为什么要见面？

　　静的话让他吃了一惊。他说，你怎么说我们不认识呢，既然不认识，你又为何给我打电话呢？

　　静说，对不起呀，我只是想找个人倾吐倾吐内心的痛苦。静说，这些事，她因为不想让熟悉的人知道，所以才在众多的名片里找到了他——这个已记不起是谁的电话号码索性打了过去。

　　静一口气说完这些，就挂了电话。他握着电话的手却一直那样举在那里。原来，他只不过是他朝思暮想的静的一个爱情过客而已。

　　虽然如此，他的手机里却一直保存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电话号码。不过，从此，那个电话却再也没有响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