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情一恸
——李煜《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之审美体悟
刘 彦
文学作品审美批评,首要是文本及文本审美直觉,直接沟通主观与客观、作家创作与读者探析之共同审美体悟。读李煜《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词人之“无奈”“长恨”随千古东流水淌至读者面前,让读者在不断寻求词人精妙感悟中,又使词人之情怀无限延续,让词人与读者之情感完整归一,产生共同审美体悟。
审美批评为情感性评价,着眼于作品以何种情感,在多大程度上成功表现作者创作之心灵激荡和引起读者阅读之情感震动。审美批评是体悟式批评,为形式和形象之直觉体悟。南朝梁代文论家刘勰《文心雕龙》曰:“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审美心理直接沟通作者与读者距离,是作家创作与读者探析之不可或缺部分。
文学审美批评,首先是阅读文本,感受文本审美直觉。
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
李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不论作者,单说文本,明白直炼,晓畅自然。首句“林花”,全不知何“林”何“花”?继而“谢了春红”。方知为“春”林之红“花”——然此春林红花却已凋谢。到底凋谢之花为何?毋庸置疑,只一“红”字可知,必是极美好、极可爱、极得词人欢心之名花无疑。词人随手直炼,单以“春红”二字代花,全是天然之笔,巧夺天工,如梦之呓语。遍地凋谢林红之象,于词人、于读者,都突如其来。如此可爱之名花凋零,若极可爱之美人夭逝,鲜妍异常,哀恸异常!此为该词予读者首“美”。无疑亦为词人其时眼前风光与心中感受,此乃词人丰盈内心与客观外物直接交谈,是词人情绪漫延与读者入词丽境之心理开端。
若林花凋谢为时序自然,虽惜之却当然,其情尚可解。然词人速递二句“太匆匆”,一“太”字,词人胸中叹惋若然纸上,读者心中惜惋浸润诵读。此乃词人对凋谢春红及速逝春光之叹惋,亦是千百年来万千读者之同悲,一“太”字饱含多少浓情!一声沉恸哀婉,让读者与词人千年追寻——“春红”为何“太匆匆”?“朝”之“寒雨”“晚”之“风”不断摧残林中“春红”,方有首句“林花谢了春红”之凄美。寒雨、晚风自白纸黑字漫溢而来,湿凉透冷,林中红花入泥而残,词人、读者怜“红”之情同一而生。最凄然,朝风晚雨又寻常、自然不过,无花能逃,无人可改。上片三句,词人作词情怀千回百转,读者读词情怀亦千回百转。
无粉饰,无雕镂,词人强烈直爽无意而为,单以“林花”、“春红”、“寒雨”、“风”等寻常词汇,即为读者构筑“林花谢了春红”之哀婉沉恸景象,唯一句“太匆匆”,叫人措手不及!让读者仿若走入和词人同一片落红满地之林,无奈自然变化之最寻常。然此番平凡无意之意向,却领读者走入更深之痛,不得不跟着词人进入下阕之更深沉情感体悟。
“胭脂泪”,源出杜甫《曲江对雨》之“林花着雨胭脂湿”。词人将杜句熔炼,用“泪”代“湿”,全词因此一字生色无限。这“泪”,似着了殷红胭脂从词中滴落读者眼前,仿若上篇中满林凋落之着雨红花,明媚鲜妍似美人眼畔胭红珠泪,一片片、一滴滴,落入泥泞,哀艳异样,凄美异常。在词人之春林中,“胭脂泪”与凋谢之“春红”相勾相连,美人之形之行嫣然入林,春红落落,脂泪颗颗,叫读者疼痛,窒息。此时,此景,此情,愿为男子,奔走入林,为掬起翩翩落英春红、莹莹美人珠泪不惜却命!
读词至此,不思而思,何以颗颗脂泪无可留?情人抛离?征夫未归?娇妆不得?或,美人迟暮?不知而痛。林花春红无可留。美人珠泪“相留醉”!是胭脂醉!还是“相留”醉!美人脂泪亦是醉人酒,渴饮无迹,若林花入泥,春归而去,亦无可留。胭脂无留,泪亦无留,美人迟暮终无逃,这悲伤凄惜之甚,叫词人与读者如何不心迷醉而无以脱呢!
复恨。亦复问。“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与“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前呼后应,叠字衔联——“朝来”“晚来”,“长恨”“长东”——更添词人与读者“无奈”之“恸”,“长恨”之“悲”。无奈韶光易逝,长恨美好无常;无奈光阴苦短,长恨苦难相随;无奈自然无逆,长恨心灵无脱;无奈古之词人与今之读者同样无解,长恨只凭寒雨晚风击,唯遗时光生命走。词人超脱自然之“无奈”与“长恨”让读者感同身受,便是一片林花凋谢,一滴美人珠泪,谁人可左右!史隔千年,情一而恸。“朝来寒雨晚来风”之“无奈”与“人生长恨水长东”之“自是”,是词人超越个人生命探索长河之无限遗恨,让读者真正入词,而后出词,更体悟自然万物与生命本身不可逆转之“无奈”与“长恨”,让词人感悟与读者审美体悟获得永恒意义。
延安大学 文学院 716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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