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老师的一次唐山之行
采 薇
老师到底还是带着他的“三妻四妾”来了,只不过,吸引老师来的,竟然是一株草,而不是我一再的真诚邀请。七月份,我曾多次邀请老师和姐姐到南湖世园会欣赏植物,老师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托,以至于我都伤心地怀疑老师一再推托的原因,是我还不够资格邀请他老人家。“为了一株草,就屁颠儿屁颠儿地,驱车一百公里,从曹妃甸跑到丰润新军屯城西,跑到丰津线路旁的田间地头,如此大动干戈,可见那株草的魅力有多大!难不成那是绛珠仙草啊?”未见到老师之前,我已经在心里先把他揶揄一遍,谁让他令我气不公呢。
呀,一不小心,我这爱开玩笑的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怕是又要加十二分小心了,没准儿这次把老师惹恼了,被彻底开除学籍,我就真的失去一位可敬可亲的老师,以及一位十分可爱的姐姐——老师的夫人。唉,我这爱开玩笑的毛病咋就这么难改呢?总是口无遮拦的样子,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以前,不管得罪多少人,我都不在乎,既然敢于得罪,那也就意味着不畏惧承担得罪人的后果,所谓年少轻狂,大抵如是吧。现在不行了,最怕得罪我老师,把老师得罪了,就相当于我自绝于花草。注意,不是“自绝于人民”啊。
其实,老师哪有什么“三妻四妾”啊,几十年如一日地一心扑在事业上,恐怕连家都顾得少呢。老师就只有一位集温柔与美貌、贤淑与智慧于一身的爱妻,风风雨雨地携手走过几十年,贫贱也好,富贵也罢,总是恩爱如初、相敬如宾。如今,不管走到哪儿,不管面对谁,只要提起爱妻,在老师的口中共有两个称呼“我爱人”、“我秘书”,而且,你绝对可以在他脸上看到自豪的表情,满满的幸福感全写在脸上。为此,我常常忍不住想笑。在我所认识的人中,似乎没有谁用这种方式秀恩爱。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次我们几个一起去某农研所欣赏植物,边走边聊的过程中,老师特别认真特别自豪地说:“我得让我爱人佩服我。”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想笑,还是特别受触动。仅凭此语,便堪为吾师!
不过呢,几个月前,我连老师和姐姐的照片都没有见过,更不用说真人了。包括老师在内的一帮热爱花草的朋友,在“花草志”热火朝天地聊一些与植物相关的话题,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学问高,几乎没有不认识的花草,所以大家都自觉地称他为老师。某一日,聊着聊着,老师忽然得瑟出一张美人图来(前边发的都是花草图),并且不无得意地说:“这是我秘书。”原来他们正一起在空阔的旷野拍春天里的植物,小草刚钻出地面不久,天还有些寒冷,想象中,他们还应该偶尔地彼此温暖一下对方的手。那张美人图就是现场拍,现场就发过来的。所以,当时就把我笑得不行。其实,谁都能心领神会“我秘书”之于他是什么关系。可惜,他拍的“我秘书”仅仅是一副低头弄草的样子,并不露出正脸给我们看,只有那件红色的上衣很显眼,如此“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不是故意吊人胃口嘛。我就和他开玩笑说,把您秘书的正脸照发一张过来,让我们欣赏欣赏啊。
过不几日,老师果然发来一张“我秘书”的全身照,说是早晨与他一起去看植物,在路上拍的,正行走着,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因为两次看到“我秘书”的照片,都是穿着红色的冲锋衣,所以,我干脆就叫她“红衣女秘”。
某日晚餐后,估计老师当时心情特别好,主动发一张照片给我,并问我认不认识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我一看就大笑不止。站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当然是我十分熟悉的一个大人物,而且,他亦知我与那位大人物的关系,故意逗我。不过,引我发笑的并不是他拿那位“大人物”来吓唬我,而是照片上共有九个人,其中五位帅哥,四位美女,他虽然没有排在正中间的位置,却被夹在两位美女中间,别人都表现得特别自然随和,笑逐颜开,唯独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连目光都不知放在哪里才合适。那表情,让人觉得他仿佛是一位还没谈过恋爱的青涩小伙,见到美女就脸红,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而彼时,他已经是一位乐知天命的中年人,家有娇妻,一双儿女。
紧接着,他又给我发过来七八张照片,好像这些照片都是他特意整理好了,要一起发给我看似的。有一张是他和他儿子的照片,应该是春天拍的,绿色的旷野上,父子俩正一前一后地行走着,拉开有几米的距离吧。照片上,儿子穿着蓝色的上衣,所以,我就叫他“蓝衣小跟班儿”;有一张是他与妻子、儿子、女儿的合照,应该至少是十年前的照片;有一张是庞博向他请教植物知识的照片,说是去年秋天拍的,老师手中正拿着一株沼生蔊菜,不知正给庞博讲着什么;其余四张,至少也应该有十年以上的历史,都是他与另一位更大人物的合影照片。看到那位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更大人物”,我就笑不起来了,我必须肃然起敬才算是一种正常的情绪反应。
你道那位“更大人物”是谁?他可是首届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得主之一,素有“水稻杂交之父”的光荣称号。太吓人了!照片上,老师与那位“更大人物”表现出十分融洽和亲密的关系,堪称忘年之交。在我狭窄的生活范围内,迄今也没现场见过这么大人物,倒是在电视里,什么样的大人物、小人物,高尚的、卑贱的,天才的、愚笨的都见过,那又怎样?见过也不过就如同一个“传说”。但是,老师就不同,与“大人物”并肩站在一起,仿佛亲密的战友。这只能证明,老师也是一个大人物。但是,老师给人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像大人物啊?所有大人物不都是很有“架子”的吗?能吓得不听话的小孩子,白天不敢任性哭闹,晚上乖乖地上床睡觉。
在老师传过来的所有照片中,就其神态和面部表情而言,我最喜欢他与庞博一起看植物的那张照片,显得很自然,也很随和,一副朴实、善良、敦厚的样子,既有师者之风,又有长者之范,让人一见,便觉得可敬、可亲、可信,距离感顿时消失,仿佛我正站在与他们二人成正三角形的位置上,也在专心地听老师讲着什么。
这么多照片我不能一直让它们躺在微信里啊,不定啥时候一不小心就被清除掉了,全部下载到手机里也不现实,我手机里装满各种植物的照片,也正待清理。忽然灵机一动,干脆把老师传过来的这些照片制作成一个美篇,题名为《幸福一家人》,并且在美篇中好好地把老师调侃一下,管它是不是什么大人物呢。我就这样调侃他:“夹在两美女中间,好不自在。对了,这‘好不自在’有几种解释?看老师的表情,应该是哪种解释?我一看到这张照片,就笑得肚皮疼。因为,美女们表现得好不自在,老师也表现得‘好不自在’。谁自在?谁‘好不自在’?哇,成绕口令了。”
从制作那个被题名为《幸福一家人》的美篇到现在,正正过去了三个月的时光,在这三个月的时光里,我已经完成了对老师的专程拜访,并再而三地与两荫、庞博一起跟着老师和红衣姐姐去欣赏各色美丽的植物,但是,只要一想起老师被夹在两位美女中间的“痛苦”表情,我仍然会笑个不停。在老师的“痛苦”中,我看到的是纯洁与纯真,并且因为这份纯洁与纯真,我才乐意去接近他。但是,这份纯洁与纯真,与老师五十岁出头的年龄、与老师“大人物”的身份,实在难以统一起来,我常常觉得,我从那张照片中看到的是一个五岁小男孩儿的表情。那个表情带给我的纷扰太重,以至于,每次与老师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弄不清自己正接近的是一个大人物,还是一个充满稚气的小男孩儿。
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儿”怎么就“三妻四妾”了呢?还不都是那个顽皮的采薇同学给安的。其实也不能怪采薇同学,只能怪老师自己。说好了,在一起聊天时,不聊政治,不聊官场,不聊世俗,不聊文学,只聊与植物有关的话题,可是聊着聊着,老师又不无自豪与骄傲地得瑟“我秘书”,仿佛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在向人炫耀他的宝贝。采薇同学就趁势调侃说:好啊,以后我就叫她秘姐姐;秘与蜜同音,干脆我就叫她蜜姐姐吧;蜜都是甜的,不如我叫她甜姐姐好了;甜不能只甜在嘴里,一定要甜到心里,干脆我叫她甜心姐姐好了。秘姐姐、蜜姐姐、甜姐姐、甜心姐姐,一不小心的,这么一会儿,老师就三妻四妾了。
用这么长的篇幅,只是解释了本文开头的那句话,“老师到底还是带着他的‘三妻四妾’来了”,或者更准确地说,仅仅解释了老师“三妻四妾”的来历,如果不解释清楚的话,我怕有些人会产生误解,以此抹黑我老师。对于“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儿”来说,被人抹黑,那小心脏哪儿受得了啊!当然,更重要的是,重新梳理了一下我与老师短暂时光里既说不上有多深也说不上有多浅的交往。而之所以说“老师到底还是……”,是因为先前他拒绝了我对他与姐姐去南湖世园会欣赏植物的邀请,为此,我一直不甚开心。
说到“老师到底还是带着他的‘三妻四妾’来了,只不过,吸引老师来的,竟然是一株草”,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前几天又刚刚复习了一遍的一个段子。说是苏东坡在瓜州任职时,和金山寺的住持佛印禅师相交莫逆,经常一起参禅论道。一日,苏东坡静坐之后,若有所悟,便写一偈子,遣书童送给佛印禅师印证:“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佛印禅师看过之后,莞尔一笑,拿笔批了两个大字,叫书童带了回去。苏东坡见书童归来,以为禅师一定会赞赏自己修行的境界,急忙翻看禅师的回复语,却赫然看见上面写着“放屁”两个大字,不禁怒火中烧,立刻乘船过江,找禅师理论。船到金山寺时,佛印禅师已在岸边恭候多时。苏东坡见到禅师,大声质问:“大和尚!你我是至交道友,我的诗,我的修行,你不赞赏也就罢了,怎么可以恶语中伤?”禅师若无其事地反问:“我骂你什么了?”苏东坡把偈诗上批复的“放屁”二字拿给禅师看。禅师看过,哈哈大笑:“哦!你不是说‘八风吹不动’吗?怎么‘一屁就打过江’来了呢?”
“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是说苏东坡对禅的修行还太浅,而老师为了一株草,大动干戈地从曹妃甸赶到丰润,恰恰是因为“修行太深”。当然不是对佛法的修行,而是作为植物保护专家,对植保专业的修行太深,充分体现出一种职业的敏感性与敬业精神,以草之灵性,会因此而受宠若惊吗?联想到自己多次邀请老师到市里来都未成功,心里竟有些酸溜溜的,原来自己还不如一株草面子大呢。这徒弟当的,你说窝火不?
那么,到底是哪种“仙草”有这么大的魅力,让老师不仅带着“三妻四妾”,而且还特别邀请了唐山市农牧局植物保护站的张淑玲站长一同前往,真可谓兴师动众。
说起来有些话长。春天的时候,清(“花草志”圈子里的一名成员)在她上下班必经的路旁,发现一种之前从未见到过的植物,于是拍下照片,发到“花草志”,并说明植物生长的地点。不用说像我这样低层次的植物爱好者,就是广识博学,兢兢业业,多年从事植物保护工作,取得过巨大成就,并因此而大获殊荣的我的老师,凭着丰富的专业知识,虽然一眼就能从照片中看出是锦葵科黄花稔属的,但究竟是哪种黄花稔,一时还难以判定,需要实物加以认证,并且说如果有花、果的话,更容易确定。让老师感到纳闷和好奇的是,黄花稔一般都生长在南方,长江以北几乎难以见到,怎么就出现在丰润的地界上了呢?好钻研的人都有这样一种特性,越是坚硬的石头,他们越想敲打开,看看里面的质地。面对如此新奇而陌生的植物,老师叮嘱清,等它开花的时候,再拍一些照片发上来。
真的应该好好地表扬一下清,她果然遵照老师的嘱咐,认真地关注着黄花稔的生长情况,说不定还在心里一直期盼着黄花稔早些时日开花,好向老师报告情况呢。前天,立秋那日,一直不怎么在圈子里发言的清,终于在“花草志”发了一组照片,向大家(主要是向老师)报告黄花稔开花的消息,并且表示了自己的遗憾,所拍到的花,不是未开,就是已谢,总是赶不上它正好开花的时候。
说真的,我都没把这件事特别放在心上,虽然我很想知道黄花稔究竟开啥样的花,结啥样的果——很多时候,我对植物感兴趣,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喜欢花朵的形、色与芳香,喜欢果实的敦厚与甘甜——我亦很想知道长在丰润地界儿上的,在北方难得一见的黄花稔是哪一种黄花稔。据林两荫说,在他福建漳州老家,黄花稔很常见,而且他比较熟悉其中的两种,但是,从照片上他也不能判定是不是和他老家的黄花稔为同种。
前天傍晚,我写完那篇《立秋日,之北湖》之后,打开微信,在“花草志”圈子里,看到清发上来的黄花稔照片,同时看到了老师在下面的一条留言:@林两荫@采薇:“你们离的近,你们可以去拍啊。”又说,发现一个新的植物,最好能一下子确定到种。我心里悄悄地嘀咕:“嗯,这时候显出来了,这是把我当徒弟了。以为我能拍出什么重要的细节。其实我对植物不过是一知半解,或曰什么都不懂,跟着老师瞎混的。要是庞博去拍,一定能拍出好效果来,庞博摄影技术高啊,我不过是经常用手机拍一些花花草草的,自娱自乐耳。要是两荫去拍,也很好,他拍植物很专业,而且他又认识黄花稔。但是,不行,他们俩都存在交通不便的问题。我一个人去拍?那花长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怎么拍啊?得让清给弄一个十分精准的定位图才行。”
以我对老师尊重和敬仰的程度,他老人家的话虽然不至于成为“剩纸”(圣旨,玩笑一下),此时此刻此种情况下,也颇具有“剩纸”的效力。于是,昨天早上,趁着气温尚低时,简单收拾一下自己,就背上双肩包,早早出门而去。先在手机里,用清发过来的定位图设置好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20.5公里,向西出发,经韩城、新军屯,再拐上丰津线,1.4公里处……按清的描述,向南有一条土路,折向东,再折向南约200米就到了。
车行至一段儿坑坑洼洼处,我才感觉这条路以前似乎走过一次,就是去年6月去丰登坞参加一个“葵花节”活动时,途经此处,很难走,过了一年多,道路还是这个德性,一点儿改善也没有,真难为了天天从此经过的大小车辆和司机们。
过了新军屯之后,一个左转,车就上了丰津线,一边向前开着,一边琢磨着还有多远到达目的地,忽然听到导航说“前方一公里处掉头”,我心里说,我走的对呀,为什么要掉头?于是,多行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再往前走了,才利索地掉过头来。一边观察路边哪里有下道,一边继续向前开车,开着开着,听到导航又说“前方500米处掉头”,我就有些烦躁,心说“怎么又掉头”,但是,没有办法,不听导航的你听谁的?于是,又掉了一次头,等于还是朝着天津方向前进。行了一会儿,导航第三次说让掉头,我只好第三次掉头。然后听到导航说:“目的地在道路右侧附近,本次导航结束。”我的个天啊,你导航结束了,可是我还找不到目的地呢?道路右侧,一人多高的玉米,茂密地生长着,以它们的青翠挡住我向右观察的视线。黄花稔,你在哪里啊?要是我找不到你,回去可怎么交待啊,报告老师说我没去,或者报告老师说我去了但是没找到,哪一种说法都很丢人。不行,今天我就是刮地皮,也得把你刮出来,不就是一条乡间土路嘛,我找!于是,把车停在空旷的路边,准备在附近“刮地皮”。下车,背包,拿手机。正欲把导航关掉,忽然看到手机屏上显示一行小字:“是否持续步行导航?”我当然选择“是”。于是,一边看着手机屏上的路线显示图,一边小心翼翼地跟着导航拐上一条只能通行小型农机具的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又经过两次拐弯,才到达导航提示的最终地点。而此时,我已经被茂盛的庄稼包围在乡间土路上,就像小时候曾经被庄稼包围一样。彻底关掉导航,开始在“十面埋伏”中寻找黄花稔。
当我在杂草丛生的路边找到第一棵黄花稔的时候,我不能不感叹科技进步带给人类生产和生活的方便与高效,凭着一张卫星定位图,想到哪儿就可以到哪儿,只要那里有手机信号。同时,也得感谢清,把黄花稔的定位图搞得这么精准,回去我也得好好学习学习,不定什么时候就可能用到。当然,找到黄花稔的激动心情也必须提一提,对于我来说,这也是一次全新的经历和潜在的精神财富。
黄花稔的叶子看起来有点儿像铁苋菜。茎上,每个叶腋处都生有一至两个花骨朵,绿色的花萼包裹着黄色的花瓣,但没有一朵是开着的,难道我也注定拍不到它开花时的样子吗?或者就傻傻地站在太阳底下,“诗意地”等待一次花开?再仔细看,每片叶子都有一个细针状的小托叶,小托叶旁边还有几根“小刺儿”,我以为那一定是气生根。
沿着土路慢慢向前走,两边的玉米地、花生地里,也长着黄花稔,很茁壮。还有很多处于幼苗阶段,几乎是成片生长,好像有谁专门在此撒过种子一样,而且种子撒得过密。有很多高大的黄花稔,被拔除后,扔在道路中间。看那新鲜的程度,一定是早起的农民兄弟干的,对于种地的农民来说,他们可不知道什么黄花稔不黄花稔的,他们一定很纳闷,今年的庄稼地里怎么长出这么多从未见过的杂草,而且长势极猛,务必尽快锄掉才安心。说实在的,看到黄花稔如此长势,我那赏花的心情一下子由愉快变成了担忧,我真担心黄花稔会在这片土地上演义成一场灾难。清说,以前这里没有这种植物,就今年才发现有。而且,我通过“百度”得知,黄花稔“分布于福建、台湾、广东、海南、广西和云南等地。原产于印度”。也就是说,对于丰润来说,它完全是一个外来物种。
按照我对植物特征的有限理解,把我认为的黄花稔的几个重要特征反复拍了若干次,然后,通过微信现场把照片发给老师,问问老师这样行不行,能否凭着这些特征断定它是哪种黄花稔,还需要拍哪些细节。过一会儿,我再打开微信的时候,妈呀,吓我一大跳,脑筋一时反应不过来,严重短路中,老师竟然发一个红包过来,并说“辛苦了”。那大红包,红红的颜色,在火辣辣的阳光底下,刺得我眼痛。咋回事儿?咋回事儿?
曾经,老师对人说过,曹妃甸的草他都认识,要是谁能找出他不认识的草,送到他那里,他就奖励人家200元钱。一时之间,经常有人给老师送草上门,但是没有人能够得到老师许诺的200元钱,因为他们送来的草都被老师当场说出了名字,同时还说出它们的特征,后来再没有人送草给老师了。我想,那些送草给老师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想得到200元钱,大概都是像我这样爱抬杠的人,想看看老师是不是像他自己“吹嘘”的那样神。我在刚认识老师的时候,也常常把一些看起来模棱两可的植物拍成照片“考”他(比如,春夏之交的时候,有些细弱的香丝草、狗娃花、鹤虱,混在一起就很难区分),他要是一时说错了,我就会十分开心地偷着笑,笑自己恶作剧成功。但是,后来我就再也不敢“考”老师了,我的恶作剧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只能证明自己的肤浅,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如果我是河伯,老师绝对是大海。以前叫他老师,是因为在“花草志”大家都叫他老师,况且我也是久闻其名,但是,现在叫他老师,意义完全不同,一是十分心悦诚服地叫他老师,二是内心深处把他当作可亲可近的人。检点与老师半年时光的交往,我觉得从老师那里学到很多东西,不仅仅是知识层面的,更重要的是人格和道德层面。我想,如果用这样的文字来评价老师,“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不仅毫不为过,而且十分恰当。或者,用这样的语言来评价老师,也很恰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最起码,老师在我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虽然我仍然常常得个空子就和他开玩笑,内心的敬重却一分不曾减。
但是,突然看到那个红包的时候,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在老师那里,可能把它当成了对“送草人”的奖励,但是,在我这里,却觉得老师把人看低了。要是我拆了这个红包,恐怕连我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了。归根到底,来拍黄花稔,也是我的兴趣所在。难不成,我自己获得了心灵愉悦,还要别人来买单?
在电话征得老师的意见之后,我就要回去了,太阳越升越高,脸上脖子上的汗水像小溪一样往下淌,痒倏倏的,再多些时间滞留怕也没什么重要意义。但是,内心似乎还有些不舍,生怕哪个应该注意的细节没有注意到,于是又从地上拾起一大把被农民拔除的黄花稔,再仔细地观察一遍,直到确认不会另有新的发现。
一个人对啥感兴趣,钻研啥——我是说高尚的,而非庸俗的——那么,他(她)所感兴趣和钻研的对象,就一定会最终成为他(她)的福音。我的先生对诗歌感兴趣,几十年笔耕不辍,在诗歌领域广结善缘,如今,诗歌便如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一样,以豪迈的热情带给他光辉与荣耀。我的老师,几十年如一日,几乎放弃所有节假日休息的权利,始终奋战在蚊虫叮咬、风吹日晒的农田里,奋战在书籍成堆的桌案前,奋战在显微镜、解剖镜的神奇影像中,奋战在每一个深夜与清晨,呕心沥血,任劳任怨,不以为苦,反以为乐,所以,他所从事的植物保护工作带给他的光辉与荣耀难以一一历数,从省长特别奖到国务院特殊津贴,从全国劳模到全国人大代表,从市长的座上宾到与中央一号首长握手、私聊……与他们相比,我就不行,又愚笨又一味贪玩儿,至今一事无成。好在我是个乐天派,偶尔写个小文章,自娱自乐;偶尔结识个朋友,也舒心开怀。这不是,我正对着一堆黄花稔挥汗如雨时,感觉身后像是有人在接近,于是侧过身子,转过头去,见一人正骑着自行车,朝着我的方向赶过来,越来越近,直到我(近视眼,却不戴眼镜)能够看清楚对方的脸。我正犹豫是否给她让一点儿空间,让她从我身后更从容地经过,偏巧,她自行车的前轮儿在凹凸的车辙上滑了一下,瞬间失去平衡的她,很机灵地用自己的大长腿撑在地面上,才免于摔倒。在她看我一眼的时间节点上,我趁机问了一句:“小妹妹,你知道这种花叫什么名字吗?”可是,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发问:“你是采薇吧?”我一听,就忍不住笑了,反问道:“那你就是清喽?”看看,我所热爱的植物,以这样的方式带给我福音。当然,最大的福音是,我因为热爱植物,长期在“花草志”里混的缘故而最终结识了我的老师,让我觉得2017年简直就是我的特别幸运年。
清是个痛快人,身材颀长,眉清目秀,一副很干练的样子,说话便笑。我和清非常愉快地聊了一小会儿,请她为我拍了“工作照”,然后我们又自拍了合影,留作纪念,互相道别,清赶着去上班儿,我也要收工回家。收工之前,我把清帮我拍的“工作照”发到一个小圈子里,让大家猜一猜是谁给我拍的照片,对于我来说,这的确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儿。与清偶遇,让我觉得这个愉快的早晨又多了一重特别的味道,像一个浪漫的传说。
9∶30,我把车在自家小区停好,打开后备箱,想要把拣回来的黄花稔拿到家里去,却赫然发现后备箱里的黄花稔开出了花朵。哦,原来它是在这个时间开花,难怪清在上班的路上只能拍到它们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样子。据此推测,肯定是傍晚之前,花就谢了,所以清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只能拍到花儿枯萎的样子。每一朵花开放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然后就进入果实的生长阶段,多像年轻人的恋爱,风花雪夜、卿卿我我只是一时的浪漫,然后便进入漫长而又实在的鸡毛蒜皮阶段,在责任与担当、隐忍与包容中携手走过人生。
我把黄花稔身上的泥土洗净,用水养在一个塑料桶中,并再一次给它们拍了照片,发在那个小圈子里。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还在想,要不要找一个快递把它们寄给老师,老师好像对这个植物有特别不一般的兴趣,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难不成自己真要做一个“送草人”吗?若老师的兴趣并不如我所感觉的那样大,我把“草”寄过去,还得麻烦老师收,岂不成了一个笑话。于是,不再管黄花稔的事儿,转而去整理刚刚拍回来的照片,并写一个题为《与清偶遇》的美篇,以记录我当日的生活片段。
下午三点多,当我写完美篇之后,打开微信,看看微友们的留言。在那个小圈子里,庞博有一条留言,猜我的“工作照”是杨姐给拍的;老师有一条留言,猜我的“工作照”是久闻大名的柚子给拍的。哈哈,他们都没猜对,看来他们都没想到我会在那里与清偶遇。要知道,那黄花稔可是长在清上下班必经的路旁,并且也是清在“花草志”里向大家报告黄花稔的消息。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才显得更加有趣儿。
老师另有一条留言,是上午11:35发过来的,那时我正忙着写美篇,没空看微信。@采薇:“麻烦你叫个快递,把实物给我快递过来,货到付邮费,别遗漏,我看里面有花序簇生的。”我心里说:“哦?老师也想到了快递?今天有趣儿的事可真多。而且还更周全地想到‘货到付邮费’,真是小看你徒弟了。”从后面发生的事情来看,幸亏我没实时看到这条消息,不然,可能我真的就做了一次“送草人”,而更精彩的故事也可能就不会发生。
就在我专心致志写美篇的时候,围绕黄花稔,老师和两荫已经在微信里展开了讨论,因为总是在某个细节处卡壳,无法判定究竟是哪种黄花稔。可巧,就在我下午看微信的时候,老师发过来一条消息:“@采薇 帮忙看看花的雄蕊柱上有毛吗?”我立即回复说:“花都已经闭合了,而且,我也看不清啊,老师。”急得老师说:“我想去取,方便吗?”我说:“您要是来取,我不如直接带您去现场,20公里。什么时候来呢?”老师说:“现在去,可以吗?”“哇!老师疯了!”我在心里说,同时,我在心里迅速计算了一下时间,即使我现在说可以,老师马上去发车,路途顺利,也得一个小时之后才能到我这里,现在是4点,一个小时之后是5点,如果去现场的话,还得半小时才能到达……不行,时间太紧,如果只把我上午拣回来的拿走,意义也不太大,还是不如去现场看妥当。于是,我立即给老师打电话,和他商量,看能不能明天上午过来,我们一起去现场考察。估计上午9点半左右,它正开花,老师可以自己仔细观察一下,效果才更好。
商量的过程中,老师反复强调,怕明天上午那些黄花稔就没有了,被人拔掉了,同时又反复叮嘱我,拣回来的那些千万别扔掉,万一地里的黄花稔没有了,还可以拿它们做标本。我一再向老师保证,一定会有的,那么多黄花稔绝对不会一夜之间就被人消灭掉,并且答应一定保存好我上午拣回来的那些标本。听我如此说,老师才打消了立即要来的念头,非常愉快地接受了我的建议,约好今天上午9点在唐山西高速出口集合,一起去现场考察黄花稔。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只感觉到老师对黄花稔特别有兴趣,没想到关注度如此之高,联想到之前多次邀他去南湖世园会欣赏植物,都被他婉言谢绝,我觉得这次这么痛快地就商量好一起去看黄花稔,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以至于庞博都说:“看来想让老师来,就得发现新植物。我以后留心丰润的植物,想办法让老师到丰润来一趟。”
哈,又可以和老师、甜心姐姐、庞博、两荫一起,十分从容地欣赏植物啦,肯定又会有新的收获和全新的体验。每次与他们一起徜徉在丰富多彩的植物世界里,都觉得天清气朗,心旷神怡,仿佛逃离了庸俗的世界,经由植物铺就的五彩缤纷、芳华四溢之路,进入令人心驰神往、流连忘返的桃源世界。简直让人无法理解,一种幸福感的获得,竟容易得令人难以置信,无需物质的繁华,亦无需名利的堆砌,只需三五个知己,在一起聊聊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让纷繁的世界变得简单,让复杂的人心变得清澈,让过多的欲望自觉退去,让无谓的俗事让出时间,让所有的小人都靠边儿站,给清风腾出空间,给明月辟出道路,让最干净的灵魂在肉体里驻扎,让最甜美的感觉统治世界,让一切高贵与卑贱之类的形容词滚开,让生与死、烦与忧、爱与恨的概念消亡,让快乐的瞬间成为永恒,让永恒悄悄地融入生命的体验,让你和万物成为另一个我,让我仅仅成为一个想象,在涛声不断的大海上飘渺,在蜂飞蝶舞的花丛中若隐若现……
联想到去年暑假,总是我一个人东跑西颠地到处寻找和欣赏开花的植物,今年这个夏天,因为若干次与他们在一起共同赏玩,自然比往年要精彩得多,甚至于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两荫虽然十分年轻,生于80后,上大学时读的是中文专业,但是,最近几年对植物的研究,堪称深入骨髓,为人又正直善良,干净透明,既不为俗事所累,亦不被名利所扰,总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每次遇到我不认识的花,向他请教花名,都得到他热情且一丝不苟的回应,没有一次错误的回答,因此我称他为“我的小巫老师”。“小巫”当然是与“大巫”相对而言的。以前,我所感兴趣的植物基本上都是能够开出美丽花朵,让我最直接地获得视觉愉悦并以其芳香而沁人心脾的植物,但是,认识老师之后,我所感兴趣的植物范围迅速扩大,曾经被严重忽略与歧视的禾本科,也成为我积极认知的对象。没办法,老师总是主动、热情、孜孜不倦地教你认识它们,除非你干脆狠下心肠,拒绝了解它们,拒绝老师无偿的传道授业,如果那样,我所自我标榜的热爱植物,就成了“叶公好龙”,所以,必须老老实实地跟老师学习。在他们的耐心指导下,我能够叫得上名来的植物越来越多,对植物的了解也越来越深入(与自己以前相比)。我在一篇文章中同时提到他们两个人,称两荫为“我的小巫老师”,称老师为“我的大巫老师”。至于说到庞博,一切溢美之词就省略了吧,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到网上去搜索她的公众号,保准让你震惊,美文出自她的笔下,美图来自她的秀手,美好的情感自她心底涓涓流淌,籍此,她让每一朵名不见经传的小花变得灿烂,让一个名为韩岩头的普普通通的小山村成为世外桃源。有鉴于此,我特别乐意称她为“我的博导”,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甜心姐姐是老师的夫人,我也不在她身上过多着墨,老师就是她递给世界的一张最有内涵的名片,还说什么呢?一言以蔽之,就行了,或者看老师脸上的幸福表情就行了。
学有良师,习有益友,学习就成为一件特别幸福的事儿。如果要罗列我今年新认识的植物的名称,一定是长长的一大串儿,差不多相当于我以往所识植物种类的总和,尤其是,以往认识植物,基本上只认识到“属”,今年,在老师的指导下,在博导的影响下,可以更进一步地认识到“种”,要不然,他们也不答应啊。比如说,蔊菜,我以前把所有蔊菜属的植物都统称为蔊菜,这一点儿也不影响它们在我生活中的实际意义,但是今年就不行了,如果我说蔊菜,老师一定会纠正我的错误,非要具体到“种”不可,于是,印度蔊菜、球果蔊菜、沼生蔊菜、欧亚蔊菜、细子蔊菜等等,新名词不断,严重考验我的记忆力与分辨能力。还有独行菜,我今年才刚刚整明白小时候常常见到的一种野生植物叫独行菜,紧接着,密花独行菜、北美独行菜、宽叶独行菜、绿独行菜,整出一大堆新名字,严重考验我学习的热情与持续的耐心。还有那个藜,藜(即本种)、小绿藜、菱叶藜、尖头藜、红心藜、东亚市藜等等。凡此种种,难以一一列举。好在我没有成为植物学家的理想,我只满足于知道它们的名字,在我遇到它们的时候,知道怎样称呼它们即可,若有人向我问起它们的名字,我不至于用“不知道”三个字回答。若说有什么理想或愿望,也不过就是想要为那些陪我一起长的植物们一一找到名字。《为那些陪我长大的植物们一一找到名字》是我写的一篇文章的题目,活到半百,我越来越感觉到植物在我生命里的重要意义,因此也就越来越觉得欠着那些陪我长大的植物们一个称谓,总是不知道它们叫什么,于我而言,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儿。恰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遇到老师(大巫老师和小巫老师),遇到“博导”,算是得着一个“还债”的机会。想到别人可能有与我相同的心境,我就常常把从老师和“博导”那里刚刚学到的知识贩卖出去,能做一个“二道贩子”,我也挺自豪的,并且乐在其中。当别人问起,“你是植物学家吗”,我就会一边尴尬地脸红,一边在心里暗笑,悄悄地说:“我有植物学专家作我的老师。”
三伏天与人约事儿,热倒在其次,最让人担心的就是“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我这里刚与老师约好了碰面的时间,那里就有人发布短时雷暴预警,让人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喜与忧相互掺杂的时候,最令人揪心。于是,便在心里自我安慰:即使有雷暴,也必是短时的,古语曰,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我们只要避过雷暴发脾气的那一阵子就行了。转瞬之间,又开始无限担忧:谁知道雷暴啥时候发脾气呀?要是赶在老师来的路上发脾气,那可太危险了;要是赶在我们正欣赏植物的时候发脾气,恐怕连个避一避雨的地方都找不到;最好的情况就是今天晚上下大雨——如果一定要下雨的话——明天早晨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看看,天气还没起变化,我的心情已经由晴转阴、再由阴转晴地快速变幻起来,被老师和姐姐要来的喜讯冲昏了头脑,又被难缠的天气搞得心神不宁。最后,还是乐观主义占了上风,自我解嘲地对自己说:你怎么忘了自己是个福将,这么多年以来,哪一件事不是顺顺利利的,即使小有磨难,也都毫发无损地过关。难得老师这么痛快地说来,天公岂肯不作美?好好睡觉,养精蓄锐,明天好好地陪老师转一转,趁机把那些不懂不会的知识、不认识的植物向老师请教一遍。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的感慨不适用于此,我上面文字中说到的“明天”当然就是实际上的今天,说得更确切一些,就是公历2017年8月9日,星期二。不过,从早上的情形来看,似乎天公很不愿意作美,我5点多钟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走到窗前,看昨夜是否下过雨,结果很不幸地看到天正在下雨,而且还下得比较密集,我的心情一下子又陷入紧张和不安的状态,开始胡思乱想,作各种各样的假设和猜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有车轮从我身上辗过;窗外的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清凉,只感觉到内心的焦灼。把雨声、雨打芭蕉声当作天地合奏的美妙音乐来听,只适合心静如水、恬淡如云时,对于急着赶路的人来说,雨声便只是泥泞与阻碍的代名词。这个清晨,我的心绪像起床后未经梳理的头发一样零乱。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望着越拉越长的雨线,没有任何诗意的感觉与遐想的快乐。回忆自己的人生经历,似乎没有哪一场或大或小的雨,曾经带给我如此烦乱的心情,我总是能以欣赏和平和的心态对待雨水的恩赐,即使它若干次把我浇成落汤鸡,又若干次以阴冷和潮湿令我浑身颤抖,上下牙直打架,我依然会保持内心的欢快,对自己窃窃私语:“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到彩虹。不经历风雨,怎么能体会人生的多种滋味。不经历风雨,人怎么能变得坚强。”可是,今天这一场雨,无论如何,我都不待见它。还是风比较识趣,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没有出来招摇,如果风和雨狼狈为奸,一起肆虐,我的心情恐怕早就成了无人能够救援的重灾区。
打开微信,与老师沟通一下曹妃甸的天气情况。还好,他那里微雨,可以出发。关键还得看我这里的天气情况以及新军屯那里的天气状况。于是又问庞博有什么关于天气的消息没有,她传过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说是丰润发布了短时雷暴黄色预警。我的个天啊!天啊!好像老天听到了我发自心底的呼喊,雨下得有些小了,天空亮了起来,我赶紧在微信里说,我这里的天气还行。可是,几分钟之后,雨又扑簌簌地下起来……
算了,我也懒得细细地描述早晨的天气状况以及我焦躁不安的心情了,总之,就算是好事多磨吧,老天故意考验一下人们的决心而已。老师7∶24在微信里发布了出发的消息,我也在7∶24分之后开始进入洗漱程序,哈哈,以逸待劳就是好。赶紧通知庞博和两荫也各自从家里出发,约个地点会齐了去见老师。
彼此见了面我才知道,敢情老师不只带了他的“三妻四妾”,而且还特别邀请了唐山市农林局下属的植物保护站的张淑玲站长,一起去“考察”黄花稔。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感到十分惭愧。今天与老师一起看黄花稔,于我,只觉得是一件很好玩儿的事情,不过是带着对植物的好奇之心,愉快地消磨一下暑假时光;于老师而言,却是出于职业的敏感和责任感,来丰润考察一下本不该在此地界儿生长的植物物种。这落差,比“飞流直下三千尺”还大,我被“瀑布”砸伤,就拿老师开玩笑:“到哪儿也不忘带着美女。”庞博就在一旁偷着笑,也跟着揶揄一句:“你是说老师招蜂引蝶呗!”哈哈哈,反正老师也没听见,我们俩偷着说的,就一起偷着笑。
在我的想象中,老师见到黄花稔的时候,一定会仔仔细细地把黄花稔各种特征先观察一遍,然后一一地拍下照片,再采一些标本,拿回去研究,鉴定其种。真实发生的情况却令我震撼,老师居然在现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了几折的白纸,一折又一折地打开,竟是一张黄花稔的检索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各种黄花稔的具体特征。看来,昨天晚上老师已经备过课了,真真是有备而来。看来,老师是要现场办公,现场指导我们怎样给植物定种。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老师的举动实实在在地印证了这句话。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原来科学家都是这样工作的啊。”
按照检索表,先排除了特征明显不符的,再把特征接近的几种反复对照与研究,但是,仍然不能一下子就确定是哪种,只能暂时记为湖南黄花稔,等老师回去之后,再仔细研究。
可能是天阴的缘故,黄花稔并未如我昨天推断的那样在上午9点半左右开花,这也让我有些失望,因为花朵也是鉴定植物物种的一个重要依据。但是,由于老师的“科学态度”,我们一直在长着黄花稔的田间地头流连,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把所有的黄花稔都看了一遍。关键时刻,天公作美,天空竟渐渐地由灰变蓝了,而且越来越蓝,太阳也越升越高,我们就开玩笑说老师是福将,走到哪儿都是晴天。艳阳高照中,黄花稔渐渐展开它小巧的花瓣,好像少女对人敞开心扉,过程有些慢,仿佛有些羞涩。不过,我更愿意戏谑地说,黄花稔有些耍赖,明明一开始出的是“石头”(黄花稔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像攥着的小拳头),后来又缓慢地变成了“布”(花开之后,就像一块小手绢儿了),这慢性子,跟她玩儿,真得有点儿耐心。不过,既然她出的招式由“石头”变成了“布”,我们当然也可以由“布”变成“剪刀”,总之,我们要赢了她。我们的“剪刀”就是相机和手机,对着黄花稔的“布”,好一阵子地拍,尤其是老师和庞博,都是植物摄影高手,施展他们的摄影技术,发挥他们手中的相机功能,把黄花稔的蕊都拍得清清楚楚,比较而言,我们拿手机的,也就只能凑个热闹,趁着老师拍花的时候,给老师偷拍一张工作照。
忙碌一阵之后,张淑玲站长和老师说起今年站里评选“最美植保人”的事儿,很遗憾老师没有参评,所以无缘“最美植保人”的称号。对此,我本来想说,我们老师什么样的光荣称号没得过,还会在乎一个小小的“最美植保人”?话到嘴边儿,又觉得不对,我不能因为老师已经高高在上就藐视“最美植保人”这一称谓,并且,我应该在心里恭喜获此殊荣者,虽然我不认识他(或她),于是赶忙改口说:“在我们心目中,老师实实在在地就是‘最美植保人’。”
一个热爱植物的人,和“最美植保人”在一起,自然混得十分开心,以至于我常常忘了老师的身份,糊里糊涂中,总是梦幻一般地把他当成和我一起长大的玩伴,无拘无束地和他讨论各种各样的问题,偶尔开一些小小的玩笑。其实也难怪,我虽然称呼他为老师,但是,我与他实在没有多少年龄上的差距。我们都出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共同经历过七十年代的风雨,八十年代的改革,九十年代的拼搏,21世纪的荣光,对生活、时代和历史,我们有着几乎相同的记忆,只不过,因为空间的阻隔,今年以前,他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叫采薇的小人物,我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自称“唐海稻农”的人会成为我在植物学方面的老师,机缘巧合,我们的生命轨迹竟然有一个小小的交叉。这个小小的交叉,一方面带给我喜悦,一方面又常常让我汗颜。他的师者之风与长者之范,让我不由自主地仰慕他、亲近他,而“汗颜”的情绪又总是折磨我,不断地提醒自己“离他远点儿”。我总是在各种无意义的事情上徒然浪费时间和生命,而老师却总是在抓紧时间学习、钻研和工作,我只有自觉地离他远一点儿,才会少一些不必要的打扰给他。鲁迅不是曾经说过,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图财害命?
看完一片黄花稔之后,沿着土路继续往前走,在左手边的一片花生地里,我看到一片黄花稔的幼苗都打了蔫儿,显然是刚被农民喷了除草剂所致。我的额头差一点儿冒出大汗来,因为昨天我一再跟老师保证一定会在现场见到黄花稔,那么多的黄花稔绝不会被人在一夜之间除掉,结果好悬啊,居然真的有人在喷除草剂。好在,那一片田地大概分属不同的承包户,而不同承包户之间又没有联合作业,所以,有些黄花稔幸免于难。看黄花稔这长势,它要以移民的身份在此落户生根是完全有可能的。因为,有些黄花稔十分聪明地混迹于土路中间的本地杂草中,根本没有人关注它的“入侵”,与本地杂草一并存活是必然的。农民的可爱就在于,他们只管自家农田里的事儿,道路上的杂草任其生长,仿佛人与自然的一个约定,类似楚河汉界。
彻底参观完黄花稔之后,我们又参观了附近的其它农田。大家都对农田感兴趣,一株生了黑粉病的玉米,也让大家好奇地端详了半天,彼此诉说着小时候曾经吃过此类东西的经历。老师在一片茴香地里找到一只金凤蝶的幼虫,正美美地睡在茴香浅绿如玉的嫩枝儿上,仿佛一个人香甜地睡在自己家的大床上,以至于我都不好意思称其为“害虫”,它身上美丽的斑纹儿,不久以后,将在金凤蝶的翅膀上显现。很巧的是,在发现这只幼虫之前,老师已经在一棵蒺藜上拍到一只漂亮的金凤蝶,从而让我很直观地知道了一只大肉虫子的今世与后生,即一只蝴蝶的今世与前生。咳,没有办法,一只蝴蝶从卵到幼虫再到成虫,其模样变化之大以及它在人们心目中可爱程度的变化,真的只能用“前世、今生”或“今世、后生”来标注,才更恰当,窃以为。我在一片花生地里找到一只比较丑陋的肉乎乎的虫子,老师说是斜纹夜蛾的幼虫。这也难怪了,斜纹夜蛾的成虫长的就不怎么样,翅膀灰乎乎的,翅展也不够平阔,样子较蝴蝶差远了。看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句话,只能在十分狭小的范围内使用,而更多的时候,可以从一个人或物的现状看到它的未来。比如说我的老师,上高中时,800名同学参加数学竞赛,他考了第一名,而且是恢复高考之后,村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为此,我曾经和老师开玩笑说:“您知道为什么800名同学参加竞赛,您能考第一名呗?因为我没有参加那次竞赛。如果我要是参加的话,您就是801名考生中的第一名。”直到现在,老师始终保持着对知识的渴求,保持着探索自然奥秘的极大热情,令我十分钦佩。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钟了,老师一点儿也没有要撤的意思,依然津津有味地看了地里的庄稼之后,又看路边上各种各样的野草。要知道,从这里抵达我中午预定的吃饭地点预计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只好婉转地对老师说:“老师,我早饭还没有吃。”本想着他能理解我的意思,就此结束上午的考察活动,没想到他老人家居然反问我:“你为什么不吃早饭啊?”还给我讲了一大堆不吃早饭的危害,让我无语。最后,我只好实话实说:“东篱催着咱们早点儿过去吃饭呢。”
午餐自然是愉快的,因为大家总能找到许多共同的话题,友人之间的聚会,美食只能在餐桌上充当配角,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才是真正的主角。尝听有人在餐桌上与人干仗,我想,一定不是因为美食不可口,皆因话不投机之故也。“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真乃至理名言,可惜的是,今日午餐,无一人饮酒,大家都不善饮,散布在房间里自然就没有酒气,而是流淌自心间的真情话语,不知不觉地竟也过了二个小时。
下午,乘兴又去凤凰山公园,参观那里的野生植物。边走边聊时,老师说这是他第三次来凤凰山公园,前两次来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而且是因为两个孩子分别生病,在工人医院住院,才趁机带孩子一起出来转一转的。这不禁让我有些心疼。老师从1983年大学一毕业,就扎根于曹妃甸的农田里,多年如一日地从事病虫草害防治技术的研究与推广工作,净忙着为农业生产做贡献了,哪会有闲情逸致跑到市里来参观公园呢,所有的双休日、法定节假日,他都当成工作日,不是在农田里就是在实验室,不是在现场观察病虫草害,就是伏在桌案撰写论文和专著,踏踏实实做学问,勤勤恳恳干工作,任劳任怨做贡献,无怨无悔献青春。哪像我这等闲之辈,八小时之外,只会找乐,购物、游园、赏花、旅游、观影、聚友、侃大山,过着庸常的人生,假装清高,其实一事无成。我喜欢每日清晨在凤凰山公园散步,对公园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在位置上都了如指掌,可惜有很多植物都叫不上名字来,那就如同见了老朋友不知如何打招呼,尴尬是必然的。专业知识太丰厚,老师这次来,肯定能帮上大忙,这也是我最欣慰之处。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山下到山上,从凤凰山公园又转到南边的步行街,看了海仙花,暴马丁香,禾叶山麦冬,马兜铃,虎杖,半夏,铁线莲,隐子草,一叶萩,绵枣儿,裂叶堇菜,沙参,鼠李,紫藤,丝棉木,糠椴,苦参,芨芨草等等,看着这些植物既好像看着一个个老朋友,又好像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或者就是看着自己的另一种生命形态。一个人只有将自己完全沉浸在某一事物之中,才能真正体会物我两忘的境界,也才能茅塞顿开地懂得庄子之所谓“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下午4点多,虽然我对老师和姐姐仍有着十分的不舍,也只能与他们一一惜别,期待下次与他们相聚,但不知下次又是何时。想到老师还要赶一个小时的车程回去,心里又不免有些担心,从早上出来,到下午回去,已经很长时间了,真怕他在驾驶过程中疲劳,于是,又后悔午餐后还让老师考察凤凰山公园里的植物,太不会体恤人。还好,不到一个小时,老师就在微信中回复说已经到家,我的心也就彻底放下了。
晚上,坐在沙发里,一边整理美篇,一边把白天的心情与赏花的细节一一回顾,希望能写下一些文字,记录这有意义的一天,也是有趣儿的一天,以感谢老师的光临,同时以文字充实我荒芜的人生。
后记:
本文中提到的我的老师,名叫张玉江,1963年2月出生,祖籍河北遵化。1983年毕业于河北农业大学植物保护专业,参加工作以来,一直在农业生产第一线从事病虫草害防治技术的研究与推广工作,先后取得省科技进步一等奖和全国农牧渔业丰收奖二等奖等科技成果12项,先后出版《河北稻区飞虱图志》、《北方作物病虫害防治技术》、《中国稻水象甲》和《水稻旱育稀植超高产栽培新技术》等农业科技著作9部,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论文70多篇;参与起草制定了2项河北省地方标准——《稻水象甲测报技术规程》和《水稻无公害生产技术规程》;编制了国家农业行业标准《稻水象甲防治技术规范》(NY/T 796—2004)。
在国内权威刊物上,他提出“稻瘟病的简化调查指标——全白穗率”、“混配杀虫剂增效性测定中共毒系数的简化计算法”、“水稻旱育秧田立枯病病原菌为腐霉菌而非镰刀菌和立枯丝核菌”等新的学术观点,在北方稻区首次鉴定和报道了水稻细菌性褐条病,弄清了发生于冀东稻区的潜叶蝇种类为稻叶毛眼水蝇;鉴定出飞虱22属25种,其中有18个属20个种为河北省新记录,1个新型为中国新记录,并在国际上首次发现一昆虫新种——黑条隆膈飞虱,其研究成果载入《昆虫分类区系研究》和《中国动物志》等权威著作。
张玉江老师曾任河北省唐海县农林局副局长,植物保护站站长,现担任唐海县农林技术服务中心主任、国家农技推广研究员;是第五届、第六届唐海县人大代表、常委会委员;第九届唐山市政协委员、常委;河北省工会第九次代表大会代表和第九届全国人大代表。先后荣获唐山市长特别奖,河北省长特别奖,河北省十大杰出青年,河北省劳动模范,全国植物检疫系统先进工作者,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等奖励和荣誉称号;2000年被国务院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2001年起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
因为他为人的低调与谦虚,不喜欢我们以他的事迹为写作材料,即使是写与他一起赏花的故事,也要求我们将他的大名隐去。为了尊重他,我只好不在文章中提他的大名,但为了尊重读者,给读者一个真实的人物,所以,背着他老人家加了这么一个后记。估计着,他要是知道了,又得拉下脸来,十分严肃地对我说:“你这样写,我不愿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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