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跌落与赎回
——科里根的信、望、爱
林秦怡
科伦·麦凯恩在《转吧,这伟大的世界》中表达了伦理关怀和对社会问题的冷峻思考,他通过历史书写和创伤书写从人性角度探索创伤救赎。20世纪是人们对事物不再确信无疑的时代,很多关于信仰的问题都在滋生。人们幻想能够追回原本的虔诚与执着,逃离金钱与物质的桎梏,小说主线牧师科里根的信仰与欲望、爱与迷失、罪与拯救给人们提供了一个思考的方向。
一、信仰伊始
《转吧,这伟大的世界》是一部杰作,这本书看似结构松散不严谨实则通过结构主义手法以菲利普·珀蒂走钢丝事件为主线连接过去与现在。该书刻画了恐怖阴云笼罩下的美国,引导人们探索如何疗救伤口。小说中世贸双塔走钢丝事件虽是贯穿全书的主线,传教士科里根的形象实则更为深入人心,他对于信仰的探索与追寻、迷惘与反思,乃至他最后英雄式的赴死都充满了一种献身精神。追随科里根的脚步探寻他的足迹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他的个人经验和理性反思如同在黑暗的屋子里打开一盏灯,向人们提供了在充满痛苦和恐吓的世界中寻求负责任的个人和社会行为的信心和决心。人非常脆弱,在不幸中人会渴求信仰并获得信仰。科里根自小父母离异由母亲抚养长大,缺失父爱使他变得特立独行。科里根讨人喜爱,“他浅色皮肤,黑头发,蓝眼睛。是人人见了都会笑的那种孩子”,但这些特质遮掩不了他身上透露出来的忧郁,“他不知道他的出现让人满足,让人快乐,他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只是埋头向前。” 性格上的忧郁和天性中助人为乐的因子使他皈依于上帝的怀抱,致力于通过自己的行动来给上帝增加荣耀。他在半夜偷偷溜出家门将毯子送给流浪汉,帮助下九流们,给绝望的人带来希望,他期望着为大家创造一个伊甸园。基督教教义宣布了善对于力量的优先性,这种善无关自身力量的强弱。科里根虽年仅14却在尽绵薄之力做善功。在科里根眼中,基督很容易理解,哪里需要他就待在哪里。“科里根需要的是一个完全可信的上帝,一个能从日常生活中看到的上帝。从肮脏、战争、贫困这些艰难而冷酷的真相里,他得到的安慰是,他能看到生活中小小的美丽。”“如果他定神去看,他能在黑暗中看到光亮。这光亮或许残缺不全,但终归还是小小的光亮。” 这种想法使科里根感觉到他并非孤独地承受苦难,上帝既带来痛苦又与他共同承受痛苦。上帝所给予的希望并非确立而清晰的表达而是一种寄托,告诫人们为别人做事就像为自己做事一样。
17岁前科里根缺乏理论指导并未完全投身基督,在母亲死后他捐赠掉遗产开始研究圣方济各的著作。他不注重物质生活靠别人的救济过活,在耶稣会的伊默学院学习,凌晨做弥撒,接连几个小时开展神学研究。这些活动为他的信仰添加了严谨性,将他锚定在他的目标上。生活方式的转变通常要求与熟悉的社会决裂去融入新的社会,向宗教信仰归拢、切断与家庭及朋友的联系,采用新的名字去成为新的社会的一部分,因而科里根离开莱伊什山区前往布鲁塞尔与年轻的僧侣一起宣誓过贞洁、贫穷、服从的生活。他成天埋头读书:奥古斯丁、艾克哈特、马西农、嘉禄富高,过着以普通劳作、友谊和团契为特征的生活。与此同时,深受犹太—基督教传统影响,他认为自己要从感情上真正进入他人的生活而非把自己的观点不加区分地强加于他人,因此他在工作中不穿宗教服装,没有衣领也不带《圣经》,宁愿保持沉默。
二、信心和怀疑
科里根的哥哥凯兰诧异于为何科里根总是向最落魄最潦倒的人看齐,他们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他和痛苦有种默契,如果他不能治愈痛苦他就染上这痛苦。在凯兰看来这是他信仰中一个很变态的信条,因此凯兰无法理解他为何选择住在贫民区与一群妓女为伍,让自己也过着凄惨的日子。反而认为既然上帝无所不在普照世人,科里根也可以选择去规劝富人住在更好的环境里。实际上《圣经》的一般性指导方针要求去帮助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当强大者与弱小者产生冲突,要去帮助力量弱小的一方。对上帝虔诚要求我们不是考虑富人的需要而是先考虑穷人的需要,以穷人的眼光来观察社会。正是秉持着此种信念,科里根始终如一地服务于一群妓女,把自家的厕所让出来给她们应急,为孤寡老人服务接送他们去公园散心,即便遭遇误解他也总是坚定信念以爱来感化人们。《新约全书》中提到如果在实现公平社会时遇到了不可避免的、非暴力的抵抗,应该尽力通过和平的手段,通过使用爱的力量来实现这类改变。这种爱的非暴力形式尊重所有卷入者的人性,展示了达到真正和谐一致的可能性,并为个人和社会的基本改变提供了最大的机会。这些做法虽然没能把生活于苦难中的人拉出泥淖,最终却也得到了他们的信任,实现了精神上的救赎。科里根的作为和言论逐渐感染了凯兰,曾经对凯兰而言所有的宗教热情和虔诚的废话都是没用的,神来到世间不过是将人的内疚神圣化了。但是“那一瞬间,科里根似乎是对的,这里有需要去认可、需要去拯救的东西,这里也有一些快乐。我想告诉他,我开始理解了,或者至少看了个端倪。”虽然只是一小点,科里根也已触动了凯兰。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科里根总是甘之如饴,在他看来疼痛是给予而非承受。但这种生活毕竟不易,何况有时上帝的预示并非那么清晰可辨。面对周围人的质疑,科里根总是微笑以对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实在困了倦了迷惑了也不过是对哥哥说一声:“这就是我喜欢上帝的地方。你在他偶尔不在的时候认识他。”这种生活是不容易的,它保证不了内心的平静也保证不了得到别人的认可。认真阅读基督教传统著作可以发现,即使是最“忠实”的信徒也会有怀疑的时候,也会有无法确立生活从根本上是否可以依赖的时候。科里根对上帝的信任之所以能够始终如一靠的是一种有契约保证的忠诚,“我们必须冒险,我们行动时必须假定上帝确实是值得信赖、仁慈、关心人的,上帝最终能够在我们的生活中在我们所创造的社会中产生某些不同”。科里根的经验显示:信仰是一种危险,凡人无法实时接受到上帝的讯息,无法忍受世事艰难得不到回应而心生怯意。但是没有信仰同样是一种危险,我们了解没有信仰的生活的后果,了解个人和社会不信任他人的后果。坚持信仰,我们将感受到生命战胜死亡、爱战胜恨的力量。秉持对独一的上帝的信心,过有可信契约的生活,才是实现真正自我发展的途径。
三、爱与赎
科里根与上帝签订契约,他是禁欲的。这种禁欲主义已经从非理性的自我折磨中摆脱出来,将人的行动置于恒常的自我控制和对行动所产生伦理后果的仔细考虑之下,其目的在于过一种警醒的生活:最迫切的任务是摧毁自发的、冲动的享乐,最重要的手段是赋予信徒的行动以秩序。曾经的科里根是上帝忠实的信徒,他积极地控制自我,包含理性僧侣的美德,但是当他遇到护士艾德丽塔之后,爱的火苗迅速燃烧。灾难开始降临,科里根再也无法得到上帝的慰藉,他是被上帝遗忘了的圣人,只得自己挣扎。上帝明明还在,然而这一次的上帝与他没有默契。过去的上帝能激发科里根内心最深处的地方而现在上帝能给出的不过是巨大而空洞的回声。科里根意识到,真正的麻烦是人待在那儿知道自己会怎么跌落下来而无法坚持的那些日子。他曾经做过尝试,想要挽回自己的内心。他批判自己内心的腐败和自主意识,但他又清楚地知道内心不是腐败的,因为这爱使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试图抵抗,“你只是纯粹的肉欲,我和上帝已经立约,矢志抵抗肉欲,你别来烦我”。但他知道这不单单是肉体欲望,它比这欲望严重得多。这是一个两厢无解的矛盾之局,科里根知道自己一个都不能离开,可是也不能兼得。一方面他想到上帝浑身颤抖,将所有的悲伤都藏在自己心里,想着天父充满歉疚;另一方面对艾德丽塔的爱使他难舍难弃,艾德丽塔对他的执着与尊重令他难以忘怀。或许这正是他早已预料到的结局:他忠于那些女孩,忠于他的上帝,然而他也知道他的忠诚一定会在什么地方崩溃的。科里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遵循本心被爱驱使着来到艾德丽塔的家、为妓女们奔走到处上访,但上帝所需要的并不是这种徘徊不定的犹疑的追随者。西方文学描写的世俗爱情往往与死亡关联,凡有爱的地方就有死亡的阴影笼罩。爱情使人将身心聚集在自我爱的体验和所爱的对象上,在爱中人往往会丧失理智。爱与死相依,他最后出车祸而死的结局也就不再是个偶然而是命定的必然了。《爱与意志》中说到,“死亡总是藏身在欢爱的阴影之中。在这模糊阴影中,一个可怕的问题萦绕着我们:这种新的关系会不会毁掉我们?当我爱的时候,我放弃了自我的中心。我们从先前的存在状态被抛入到一团虚无之中。”因此科里根先前的忧郁与彷徨都有据可依,他仿佛预示到自己将通过死亡的方式重回上帝身边。死不仅仅是一桩自然事件更是罪的工价,基督教突出死是上帝对人的惩罚。死亡在神和世界关系中起到和解作用。人能够在死亡中赎回、摆脱人生的喧嚣,实现死亡的宁静,不再面对嫉妒和毁谤、憎恨和痛苦,科里根正是通过死重回上帝身边。科里根、爵士林、蒂莉的死乍听起来让人不免叹惜,哀叹于他们的不幸,但真正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死后带来的希望,激励人们身处困境仍然保留一颗向善的心。
四、结语
穆阿莱葛特诗中曾问到:这般的荒凉里,还有没有什么希望,给我带来慰藉?有了科里根这类人,有了信仰的力量,才能给这世界带来一丝光亮。我们跌跌撞撞继续前进,给这寂静带点噪音来,在他人身上找到我们自己的延续。能这样,差不多就够了。《马太福音》中说得到生命的将要丧失生命,为我丧失生命的将要得到生命。从怀疑状态转向信仰状态,从把他人视为敌人转向将他人视为朋友,相信存在着的爱、关心、生命、完善的力量要远远高于其对立面的力量。做到这一点,就能如小说的最终叙述者爵丝琳一般在这旋转的世界中找到继续前行的力量。林秦怡,东南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方向研究生,东南大学研究生英语助教。
东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 211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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