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
劳伦斯的生态思想根源及其在小说中的体现
——以《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为例
蒯 冲
《查特莱夫人的情人》是为世人所熟知的富有争议的小说,但从生态批评的角度来阅读, 我们发现劳伦斯从中探讨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和造成生态危机、人性异化的原因。其生态思想主要根源于劳伦斯生活的时代自然环境的恶化的自然因素,工业文明大发展的社会与文化因素以及家庭因素这三面的影响。劳伦斯生态思想在《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中体现在小说主旨:回归自然, 恢复生态平衡, 重返人与自然的和谐。本文主要从自然因素,社会与文化因素和个人经历三方面挖掘了劳伦斯的生态思想根源并剖析其生态思想在该小说中的体现。
英国作家D·H·劳伦斯是英国20世纪最重要的作家之一, 也是一位饱受争议的艺术家,劳伦斯的诸多作品中都深刻地揭示了资本主义工业文明背景下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及男女两性之间关系的矛盾冲突,倡导人与自然之间建立和谐的关系。从他短暂的人生中诸多作品来看,劳伦斯毕生都在追寻自己心中的生态理想,表达工业文明对大自然破坏的担忧,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是作者的生态思想的深刻体现。一直以来,人类为了最大限度的追求利润,采取了对环境不负责任的态度,出生于矿工家庭的劳伦斯敏锐地观察到机械文明对生态环境平衡的破坏和对人性的异化。劳伦斯在诸多文学作品中明显表现出反对工业文明的倾向,他在多部小说中毫无顾忌的,旗帜鲜明地表达了对资本主义机械文明的强烈批判以及对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深刻思考。本文以《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后文简称《查》)为例,深入剖析作者在该小说中所折射的生态思想,并探究其生态思想根源。
生态批评是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之关系的批评,是由生态视野观察文学艺术的一种文艺理论批评,它借助生态学的哲学内涵,借用现代生态学观点,考察文学艺术与自然、社会以及人的精神状态的关系,“生态批评”的出现在二十世纪环境恶化的大环境下似乎有着历史的必然性。劳伦斯在文学中的种种表达与生态批评的主旨和反对人类中心主义不谋而合,这充分表明劳伦斯具有前瞻性的生态观。在劳伦斯短暂的四十多年生命中,他被迫常年在异国他乡奔波流,待他再一次回到英格兰时,满是阴霾的故乡与明丽的意大利的强烈反差激起了作者的深思,隐藏于心灵深处的小说主题终于破茧而出,小说《查》 ( 动笔于 1926 年底, 结束于1928 年初)中关于尊重大自然,回归自然的呐喊冲破了英国煤尘飞扬的黑色上空。综合考虑劳伦斯小说的主题思想和作者的生活经历,笔者认为劳伦斯生态哲学思想的形成主要来自于自然因素,社会与文化因素以及个人经历这三面的影响。
一、自然因素
19 世纪末至 20 世纪初期,工业文明的资本主义工业革命已经席卷欧洲大地,大规模的工业化导致浓烟滚滚的工厂和矿山占据了原来生机勃勃的土地,自然中的鸟鸣声,树叶的沙沙声被机器的轰鸣声所覆盖,人类进入机械化的工业时代。工业革命带给世界的是生态灾难,许多工厂生产燃烧的煤炭以及排放的废气使得英国的天空中弥漫着灰色的尘埃,伦敦也因此变成了有名的“雾都”,生活在这样时代下的劳伦斯本能的产生一种历史使命感。劳伦斯在多部作品中以自己的家乡英格兰中部诺丁汉一带的矿区和乡村为背景,描绘了资本主义工业化和机械文明下人类为了自身利益而对大自然肆意掠夺和破坏的景象,作者以愤怒的笔触,揭露了谴责了机械文明对大自然的伤害和人与自然之间和谐关系的破坏。同时作者也目睹了工业化带来的人性扭曲,作为一名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劳伦斯看到了生态环境恶化和人性危机,描绘了工业时代对自然环境带来的破坏,强烈呼吁恢复大自然的平衡,在他的笔下,荒凉的秃山、高耸的矿井架、浓浓的的煤烟以及充满噪音的机器都是丑陋的,唯有生机勃勃的橡树林,风中摇摆的水仙和各种野花是美的。工业化进程给环境带来了极大的破坏,其中以煤炭为主要燃料的蒸汽机造成了严重的空气污染,使大批人染上了肺结核,由于大规模煤矿开采,作为“地球之肺”的森林受到重创而导致人类肺的病症,肺病仿佛是他那个时代的瘟疫。由于劳伦斯17岁就身患肺病,他的余生都在寻找一个理想的栖息地,德国,意大利、澳大利亚、美国和法国都是他曾逗留很久的地方,他格外关注环境的变化。劳伦斯一边疗养身体一边写作,可以说他大半生都是在远离人类文明的荒野度过,这一方面是因为他虚弱的身体和肺病需要良好的生态自然环境,另一方面人类文明的中心--城市污染太严重,肮脏的空气不适合他生活。《查》这部小说充满一幅幅自然与文明相对立的景象,劳伦斯用犀利的笔锋向读者揭露了人类对大自然疯狂开采和掠夺的事实,尖锐地指出造成这一切生态环境问题的罪魁祸首正是英国的工业文明和贪得无厌向大自然榨取宝贵资源的资本家们。
二、社会与文化因素
享有“世界工厂”称号的英国是第一个工业化的国家,19世纪末20世纪初,资本主义社会正面临着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全面转变, 英国境内不仅自然环境发生着前所未有的改变,在社会文化方面也发生着剧烈变革。劳伦斯在多部作品中展现出对人类生存与命运的思考以及对新的工业文明和环境恶化的深刻担忧。他所生活的年代,英国已经完成了第二次工业革命,正从自由资本主义过渡到了垄断资本主义阶段。作为工业革命的发源地,大工业在20世纪初的英国跨着隆隆的脚步势不可挡,它侵吞着原本美丽而充满生机的田地, 一步步践踏和吞噬着自然环境。劳伦斯亲眼目睹了工业化所带来的生态灾难和社会灾难,工业革命时期大规模的机械化正使得人类渐变成机器的奴隶和附庸,就像文中的克利福特,作为工业文明的产物,他的精神也被机械化了。梭罗指出,“是恶性膨胀的欲望促使人类无度地掠夺自然”。面对人类无休止的掠夺自然资源和自然环境被无情破坏的情景, 劳伦斯痛心疾首,他曾在随笔中写道:“我认为,英格兰真正的悲剧是丑恶所形成的悲剧。乡间多美啊,但人造的英格兰却丑得出奇”这句话充分表明劳伦斯对工业文明的反感态度。在小说的第二章,作者向我们描述了战争和工业文明给人和自然环境带来的伤痕,工业文明就像现代科学技术,这把双刃剑一方面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另一方面也破坏了大自然的生态平衡和人类的健康。克里福德生理上及精神上的“异化”,其实就是战争和工业革命的产物。对于自然的热爱,也因为他的博学和见多识广使他不自觉地萌生一种生态意识。在文化方面,劳伦斯的生态哲学思想首先起源于进化论,据他青梅竹马的朋友钱伯斯回忆,劳伦斯在大学期间阅读了大量关于进化论的著作,比如赫胥黎的《人在自然界中的位置》,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和海克尔的《宇宙之谜》。这些著作为劳伦斯拨开了思想的迷雾。劳伦斯生态哲学思想的另一来源就是海德格尔的生态思想,海德格尔指出人类中心主义所带来的结果必然是自然与人类的对立以及精神信仰沦丧。受这些思想文化的影响,劳伦斯潜意识的在作品中流露出对生态理想的追求。三、个人经历
D.H.劳伦斯的父亲阿瑟·劳伦斯是一位矿工,他没受多少教育,仅能简单地读报纸,而他典型的生活方式是:在滚滚的炊火前,边吃腊肉,边断断续续地读着当天的报纸,父亲喜欢和矿工们喝上几盅,喜欢纵欲享乐;但他有个优点就是了解很多植物知识,这无疑也对年幼的劳伦斯有着积极影响。母亲莉迪亚则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她读了很多书和诗歌,劳伦斯在五个孩子中排行第四,他身体孱弱,敏感而富观察力,他在母亲的教导下从小接受了先进的思想和文化教育。劳伦斯在缺少父爱的状态下度过了童年,家庭生活的失衡使得劳伦斯认为他所生活的世界也是失衡的,而失衡的原因则来自于母亲所代表的宗教、伦理道德等所谓的文明,成年后的劳伦斯认为这些是虚伪的,令人压抑的,使人麻木的,阻碍了人类的本能与自然性的发展。既是矿工的儿子,劳伦斯很熟悉矿区的生活环境,在 《查》里他多处极富隐喻地描写矿工们的生活:井下的工作是艰辛的,矿工像老鼠一样在潮湿封闭的坑道里低头弯腰持续工作好几个小时,除了耗费巨大的体力精力外,并且要承受随时可能降临的危险”。他们成了煤层世界的黑色,劳伦斯亲眼目睹与他一起长大的伙伴、刚过四十的男人们,面色苍白、精神萎缩而麻木。劳伦斯年仅二十三岁的哥哥威廉就死于肺病,这在很大程度要归咎于当时恶劣的空气,而这恶劣的空气多半来源于到处作业的煤矿引起的粉尘。而劳伦斯本人也从一出生就是一个工业社会的病儿,随着他哥哥的早逝,肺病也伴随了劳伦斯短暂的一生,赢弱的他英年早逝被肺结核夺去生命。当然不单单劳伦斯一家深受其害,当时有好多生活在矿区的人甚至一些“天才”就死于肺病,人们调侃的将之称为“浪漫的疾病”,当时一些几乎与劳伦斯同时代文学家,艺术家都死于这种病,契坷夫、肖邦、英国的曼斯菲尔德、济兹、艾米丽勃朗特等都死于该病,这并非是巧合,不难想象他们疾病的起因与工业化造成的空气污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劳伦斯早年经历的这些阴霾一直在心中挥之不去,他的许多作品表达对伊甸园般的田园生活的渴望和对工业英国的疏离。劳伦斯的生态思想在《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中的体现
小说在开篇描述了劳伦斯生活时代人们的生存现状:“我们这个时代根本是场悲剧,所以我们就不拿它当悲剧了。大灾大难已经发生,我们身陷废墟,开始在瓦砾中搭建自己的小窝儿,给自己一点小小的期盼。这可是一项艰苦的工作,没有坦途通向未来,但我们还是摸索着蹒跚前行,不管天塌下几重,我们还得活下去才是。”。主人公生活的拉格比府附近到处都是“煤矿烟囱里喷出的烟雾”,整个村子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在康妮眼里,这个中部的煤铁世界丑陋无比,毫无生机、灵魂。她们自己的生活空间拉格比的环境也极其恶劣:耳边充斥着筛机、卷扬机、火车、铁轨和矿车等各种嘈杂声,鼻子闻到的尽是硫磺恶臭,空气中弥漫着地下冒出来的煤炭、硫磺、烂铁、硫酸等难闻味道。劳伦斯在小说中大量描写工业化带给世界丑陋的一面,另一方面又创造出一个理想的伊甸园似的栖息地--树林。劳伦斯成功塑造了自然之子梅勒斯和康妮--从被工业文明所束缚到走向自然获得重生的自然之女形象。生活在在苦闷婚姻中和肮脏空气里,二十多岁的康妮像一朵将要凋零的花,身体和精神世界一片灰暗,但通过她渐渐走出象征文明的拉格比,来到森林里的康妮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起来,呼吸自由而清新的空气,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有力的、向上的生命力,这正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图景。
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劳伦斯将树林描述成一个未被奸污的地方,与拉格比庄园和周围的矿区形成两个对立世界。守林人梅勒斯身体健康,心情宁静,主动远离尘嚣,整日与花草树木动物为伍,与充满生机的大自然融为一体,简单的林中生活使他得以远离那些禁锢生命本能的社会习俗和虚假的道德观念。而康妮的丈夫克利福特特战后投身煤矿事业的利欲熏心、冷酷傲慢,关心的只是财富的积累,对工业文明的崇拜与物质的贪恋最终致使克利福特心理畸形、性格扭曲。他与矿工之间的关系冷若冰霜。生机勃勃的康妮与他生活在一起心如死灰,她最终弃家出走,离开克利福特实际是劳伦斯对工业文明的极大嘲讽。劳伦斯不仅仅本能的产生对于工业污染的排斥,在鞭挞工业文明破坏性的同时,还反映了生态破坏所造成的人类的精神危机和机器文明对人性的异化、对家庭和谐关系的破坏。在《查》中,克利福特正是工业社会的欲望之徒,他所谓的保护树林就是绝对地占有它,并为其所用。身处自然,他聆听不到美妙的自然韵律与生命节奏,更没有尊崇自然的心灵感触,而是把一朵朵娇嫩的花无情地碾压在他的车轮之下。辛格(P.Singer)认为“人与动物是平等的。所有动物跟人一样,都有感受痛苦和享受愉快的能力”。克利福特显然只是把这片树林当成自己可以任何挥霍的私有财产,而忽略了这些小生命跟人一样也有生存权,身处林中,他并非真正亲近大自然,反而是那些小花小草的“强暴者”。相比之下,守林人梅勒斯是自然的守护神与知己,他悉心呵护这里的一草一木,为小鸡搭棚子。而且梅勒斯并非像站在自然之外的欣赏者,而是全身心地贴近自然、融入自然,用心去感应自然,体悟自然生态之美。梅勒斯眼中的小野鸡是“机灵的小东西”,它们像调皮的玩童,梅勒斯身上透露着一种自然,纯善的人性之美,他健康、质朴、友善,他和康妮之间跨越社会等级的爱情源于两性之间情感的自然天成。我们可以看出这是作者对健全的人性的充分肯定和对人类回归自然的深情呼唤,这也正是劳伦斯的生态思想在《查》中的体现。
结语
作为 20 世纪初英国文学史上一位伟大的作家,劳伦斯,无论是对自然的描写、还是对爱情与婚姻的观点,无不镌刻着深刻的生态内涵,通过对纯粹的美的事物的赞美,来反衬现代机械社会的邪恶,还原生命的本源的方式,去探索人与自然的关系,寻求人类精神的平衡。本文分析了劳伦斯生态思想的来源和内涵,揭示出劳伦斯批判工业文明导致自然破坏和生态失衡的现实,他在小说中痛斥人类对生态环境的破坏,敬畏生命的态度和对大自然细小生命的人文关怀与生态批评的主旨不谋而合,充分显示了劳伦斯具有前瞻性的生态观。同时,作者还提出文明与自然之间两难困境的解决方法是尊重自然,回归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他认为导致生态恶化、人性扭曲和精神异化的根本原因之一是人与自然的疏离以及对自然的掠夺和破坏。笔者认为劳伦斯生态观的来源是多方面综合影响的结果,既有自然与社会环境的影响也有来家庭环境的影响,更是他主动汲取同时代先进的生态哲学思想等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在21世纪人类已经尝到了远离自然的恶果的今天,重新审视劳伦斯及其生态哲学思想,不失为一种对自然、社会和人类精神的自我救赎,回归自然是生态文学永恒的主题。劳伦斯以其超前生态思想和高度,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文明发展对生态环境的巨大破坏,呼唤着人们对自然生态的还原以及回归自然,恢复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体现了他积极向上的生态意识。在人类生态问题十分严峻的今天,对劳伦斯生态思想的研究有着不可忽视的现实意义。校级科研课题:劳伦斯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研究成果之一,项目编号:SK201507
蒯冲(1974- ),湖北江陵人,荆楚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毕业于厦门大学,本科学历硕士学位,研究方向:英国文学,生态女性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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