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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河纪事

时间:2023/11/9 作者: 唐山文学 热度: 17094
温廷坤

  村河纪事

  温廷坤

  人过中年常忆童年,人到老年爱忆往事。有时,童年和往事就是一对孪生兄弟。从今年端午,被村里消失的一条名为“东桥”的小河缠绕,始终挥之不去。记下这条小河,记下村里一些曾经游走于河岸的人,既打发了空闲,又追忆了童年和往事。只是感叹: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同样是一条河流,譬如北河,就是越发的繁华似锦,成为唐山八景之一。而东桥,却已在人间蒸发,无处寻迹。回忆一条逝去的河流与梦见几个故人没有两样。部队转业后久居北京的二叔在微信上说:大侄子说的是,我每次回家总会不自觉地去东桥转上一圈,儿时洗澡捉鱼摸蛤成群打闹,都是在这里,这里承载了许多儿时的回忆,是远在它乡游子们永远的乡愁。让我们一并记住回忆,记住乡愁!

  1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数不清的河沟遍布每个村庄四周。她肩负着灌溉、泄洪等多项职能。河岸种杨树、槐树、柳树……俨然“环村水系”。夏秋之季,用罐头瓶放上咸菜,就可以钓到小鲫鱼、黄瓜鲈、瞎布鱼、小白条……用秸秆作底,用土挡埝,用筛子过滤,用脸盆铁桶淘水,水尽后就可以“捡干仗儿”。如中途淌埝,就会前功尽弃,空手而归。也可以蛤蟆钎子磨的异常锋利,顺着水皮叉蛤蟆,顺利的时候,一次可以叉到一对“花里豹子”。抓到十个以上,就可以在河岸生火烧蛤蟆腿儿了。那滋滋作响的声音,伴随微微的青烟散发出的香味,让人至今想起来还留哈喇子。冬天来临,滑冰车、甩冰猴儿,凿洞钓鱼,或将“小洋鞭”拆开一样个一个的在冰上放,吓的滑冰的人迅速滑向远方,而后就会远远的听到骂声“小混犊子……”那是大人和孩子们的天堂,那是一个遥远的梦。

  如今,这些河流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了记忆。

  不知什么时候,绕村的每条河沟都被村人起了名字:村东的叫“东桥”,村南的叫“王八盖子”,村西的叫“西河流儿”,村北的叫“北河流儿”。村西、村北的河沟名儿顾名思义,村南的河沟名儿是取其形状,唯有“东桥”,确是因为那里水面最大,鱼最多,且村里老人讲过去真有一座石桥。

  村里有个木匠姓许。人谦恭随和,在村里辈分低,又是少姓,见人张口闭口叔叔大爷的叫着,免不了被人戏谑。那个年代,大人孩子都戴一顶绿军帽,而他常年戴的是一顶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帽子,像极了工厂的工人。耳朵上夹着一截小铅笔头儿,做起木工活儿来有板有眼,一丝不苟。最擅长的就是打板柜,用料足,大漆罩面,不糊弄人。

  老许活计虽好,却有个毛病,就是爱“扯票”,也就是爱撒谎。有时他的谎撒起来和他的木匠活儿一样,没得挑儿。一天上午,老许从东面走来,被我们几个小孩截住,我们说:都说你会扯票,你给我们扯个,就让你走,否则没门儿。老许见势,摆出一副慌张的样子,说道:谁有空儿和你们几个毛孩子扯票哇,东桥里都翻坑了,大鲫鱼板子乱窜,我看见了,这是回家穿衩取抄子(捞鱼工具),再不去就晚了。

  我们疯子般往东桥跑去,然而到那里才发现,河面风平浪静,没看见一条鱼乱窜。长大后才明白,老许扯票的本事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2

  “东桥”是我们村的母亲河。三十几年前的东桥水面能有150亩,河水清澈,充盈。沿岸多为垂柳,河心长有大片荷花。村民虽以种植小麦、玉米为主,在河边地块却开辟稻田,仰仗东桥之水灌溉,每亩地也能收获六七百斤稻谷。那时的母亲河,应当正值中年,美丽贤惠,勤劳朴实。她给了村人灵气和福气,是世居村人的庇护神,是远迁村人永远的牵挂。

  村民王玉宝,虽光棍一根,无孩无仔,却一生钟爱此河,视若生命。谁家把死猫烂狗扔进河里,他便用长竹竿迅速捞起,掩埋,嘴里还会破口大骂扔这些东西的人家;谁在河边拉了屎,他不嫌脏,埋掉后会说:这人还挺大方,怎么不把屎拉到自家炕上?水稻插秧的季节,王玉宝还义务为大家引水,不辞辛劳,一个工分不挣,一毛钱不得。可惜英年早逝,不到50,连五保户也没来得及入,就入土为安了。

  他不识字,不会写遗书,如果会,估计最大的愿望,当是埋骨河边吧。

  我们村是大村,人口逾两千。当时,村大队分辖六个生产队,“东桥”临近第二生产队。

  “东桥”正南不足一里,就是第二生产队的打谷场。打谷场东南角建有一处院落。正房四间,分住着两匹马和两头牛,那是第二生产队的饲养处。每间饲养棚无门无窗,由三根木助脚支撑。硕大的青石牲口槽子靠近第一根木助脚,牲口缰绳就系在木助脚上,任凭多大劲儿的牲口也无法挣脱。

  进门左手边是两间厢房。第二生产队五保户王洪章就住在这里。老王老伴儿早亡,无儿无女。他原是二队队长,因得了肌肉萎缩,又生了牛皮癣,主动让贤。新队长为了照顾他,让他看场,并以五保户的名义住在队上。其实他还兼喂牲口,一日三餐也是自己做,与五保户的待遇大相径庭,好在牲口草料不用他铡,队上安排人帮忙。

  我不嫌他有牛皮癣,经常去他的屋子里玩儿,一是我觉得他脾气好,说话和气,从不打骂小孩。二是爱看他做饭。他爱吃面条,别人家很少有白面,他那总有。他和面有耐心,加之因肌肉萎缩手上没劲,拳头大的面团得和上一个钟头。每顿饭正好一中碗,然后就着面条喝一小杯散白酒。当然,倒酒的事由我来做。除去这两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爱听他讲“瞎话”(当地方言讲故事的意思)。呷上一口酒后,“瞎话”便从他嘴里娓娓道来。其实,因为年龄小,对他讲的《太平天国》《杨家将》《岳飞传》之类我也听不太懂,记忆早就模糊了,但有些故事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没过几年,他便死了。最终还是肌肉萎缩的原因。今年清明上坟,我居然发现他的坟茔还在,很小,墓碑是一块儿很小的水泥板儿,“王洪章之墓”五个字是水泥板未干时有人用手指镌上去的,字迹模模糊糊也不规范,他的墓前,也未发现有过烧纸祭奠的痕迹。

  3

  “东桥”河岸多植垂柳,春发夏长,枝叶风茂。

  村民王祥有编织手艺,善用柳条编筐篮。上树取柳条20根,去皮,捆好,送到王祥处,可换5分钱。那时,5分钱能买糖精冰棍5根或田字本一个,也算收入不菲。

  王祥编筐编篮手艺属无师自通,手艺一般偏上,人却鬼马精灵,在集市上筐能比别人多卖两毛,篮子能多卖一毛,真是有同行没同利。可惜四十岁时视网膜脱落,视力同瞎子差不多了。虽然能盲编,赶集卖筐却实在不便,又舍不得交于别人去卖,便中途改行,做了算命先生。时间久了,还混了个“王半仙”的雅号,收临村杨安坨的杨大奎为徒,爷俩走街串巷,看相摸骨,混个肥吃喝。

  据说二人最远去过迁安北部。那是一个冷天,天色渐黑,爷俩因山路不熟一天未开张,饿得前胸贴后背,老肠子老肚子直打架。好不容易看到一户人家,徒弟大奎叫门借宿,女当家的带着一副愁容勉强留宿。大奎眼尖,瞥见那家男的在炕上躺着,便怀疑生病了,也不好意思多问。可爷俩上宿的西屋没生火,大炕冰凉,主人又没说赏口饭吃,半仙着实不悦。他低声吩咐徒弟出去转转,徒弟意会,一会儿回来说,南墙根只有半个破轱辘。半仙让大奎叫来女当家的,劈头就说你男人得了病,需要马上破解,不然就晚了,过了这村没这店。女当家的一愣,方知遇到了高人,急问破解之法。半仙掐指,不紧不慢地说:你南墙根有半个轱辘,对不对?对呀。那就对了,你男人之病就在那轱辘上。赶快在西屋大灶上煮轱辘,直到煮出红水为止,病源会自动离去。女当家的不敢怠慢,抱柴火,舀水,搬轱辘,大风箱一拉,这就开煮了。过了许久,半仙摸着连炕根都烫手了,在大奎耳边低语了两句,大奎再次意会,借着女当家的上茅房的空儿,把一小包药粉撒进锅里,锅里的水立刻变成了铁锈色。

  女当家的回来见锅水变色,便彻底服了,千恩万谢的话说了一马车。爷俩睡了一宿热乎觉,煲的屁股生疼。奇怪的是,这屋子里一暖和,那男人的病竟然也好了起来,女当家的非常感激,还给爷俩做了一盆挂面汤。当然,这些后来的事都是大家传出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其实这些奇人异事,东桥附近还有很多。

  我们村土地肥美,只是人多地少,人均一亩,大多数人家麦子和玉米倒茬种,人勤地丰,自给自足。唯有“东桥”北岸有一地块,约二亩多,种植黏高粱。一年一茬,收了高粱也不种麦子。地里早就打了井,不用东桥水浇地。因为经管的好,黏高粱秸杆高大笔直,从不倒扶。黏高粱成熟的季节,成群的家雀偷吃高粱粒儿,主人也不在意。

  主人大号贺老安,纯正本村人士。不过他可是从公社到公委出了名的人物——扎纸艺人。我们管“扎纸”叫“扎纸扎”,“扎”是动词,“纸扎”是名词,就是制作纸制祭祀用品,用来表示对逝者的尊重和祭奠。老安的手艺祖传,到他这一辈儿最佳。人们总结了五点,第一,他的纸扎骨架全部采用黏高粱秸秆,且自给自足,东桥北岸的黏高粱地所产秸秆全部用于纸扎,从不掺杂“瞎高粱”或“六担准”秸秆。所以家雀儿来偷吃高粱粒儿,他全不在乎,只要不破坏他的高粱秆就行。第二,纸扎所用纸料共分三种:电光纸、粉连纸、窗户纸,都由他亲自精挑细选,质量上乘,色泽亮丽,不掉色。第三,刀工精细。剪纸、粘合、画像、组装一气呵成。往地上一戳,四平八稳,不遇上大风不会倒。第四,人家的纸扎里有故事。从金库银库、童男童女,到纸马牛羊,再到托魂车、莲花椅,一应俱全。独创的九连灯,将蜡工与纸工巧妙结合,一组一对儿,一对儿灯共二九一十八盏。要好儿的白事人家最多定过十八对儿,保证不走样儿。招魂幡上的纸条是按照逝者年龄组上去的,一岁一条,细心的人数过,肯定是一条不差。第五,画工精湛。以画二十四孝图最为精到。我奶奶是他的一个远方姑姑,去世的时候,知道我奶奶爱“游梭胡”,他便专门在纸扎上画了“四人游梭胡图”,惟妙惟肖,四个玩儿者神情自若,似在谈笑风生,就别说童男童女的眉眼了,三两笔勾得,估计让画坛巨匠齐白石先生看到,也自叹不如。

  去年夏天,黏高粱米还没熟的时候,贺老安得癌症去世,享年76岁。其子继承父业,扎纸技艺算是得以延续,没有失传。

  4

  1976年的暑假来的早些,七月初就放假了。主要是学校安排了两项勤工俭学任务。一是收干草。一年级学生二十斤,往上每年级递增五斤。二是收颗粒剂。一年级学生二斤,往上每年级递增二斤。我们大多制定了割草和砸颗粒剂的计划。如按七斤青草晒一斤青草算,需要多少天完成?甚至盘算苞米地里的青草太嫩,十斤青草也晒不出一斤,如果加进东桥岸边的“三棱子草”和“风被草”,六斤青草就能晒一斤,又担心收草的老师掉脸子,说牲口不爱吃之类的话。最终还是决定每天去苞米地打草,因为还要给猪挑菜,猪爱吃的“落篱”、“蕨根稠”、“葚秸菜”等野菜只有苞米地里有,这样可以一举两得。颗粒剂就是小意思了。四块砖头就能砸出不少,用筛子筛去砖面,至少出二斤。只是担心来年苞米长“蠔丽虫”的时候,又让我们将颗粒剂拌上“六六粉”,去苞米地里撒,农药味太重,我们都不喜欢。

  那一年的暑假,村里发生了几件事,有老人就预言将有大事发生。先是在工委供销社做饭的周进华,晚上在马路边上歇凉时,突然从东面来了股旋风,把他卷到一辆疾驰而来的东风拖拉机里,虽然没丢命,却割去了一个肾。再是大队弹药库丢了三个土火箭。库钥匙只有民兵连长有,后来连公社武装助理来查,也没弄出个子午卯酉,弄得民兵连长是黄泥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再有就是本村小学老师某某某(恕不敢写名字),因丈夫家暴两次寻短见。先是用“把寸”(掐高粱头子的专用工具)割脉,被家人救了。后是夜晚趁丈夫不在家时上吊,上吊的影子映出来,正好被前排对门的王大庆发现。大庆一米八五的大个,那时房子又矮,据说大庆没走梯子,直接从房上跳下来救了她。最后就是东桥的荷花,虽然叶子挺茂盛,就是没开出一朵花来。

  果不其然,7月28日,唐山大地震,虽然震中不在此,却也出现了房屋扭曲,井水浑浊不能饮用等问题。大家人心惶惶,都在院里搭了简易棚居住,担心再有连震,不敢再进正房。没过几天,便有人将在唐山上班遇难的亲人遗体拉回家,哭声一片。

  我们那时还小,不懂得这场灾难给唐山人造成了多大的创伤,而修复创伤得需要太长太长的时间,甚至永远不能修复。相反,却“庆幸”地震以后,地里的“香油灌”都钻了出来,用火烧着吃,滋滋地冒油,简直是人间极品。还“庆幸”学校房屋受损严重,没有及时开学,干草和颗粒剂都没有收。

  5

  村人的生存,无非是对土地的依赖和放弃。刚分田到户时期,恨不得土里能种出金子。后来时兴开工厂做买卖,钞票大把大把的赚,便鄙夷土地的收成。我一直认为依赖和放弃是人类在调整生存状态时最明智的选择,包括对土地和河流,对亲戚和朋友,进而言之,对信任和背叛,对满足和贪婪……

  他们甚至在土地和河流之间选择。村子周围的河沟,未出三年,村人对土地的贪婪就像贪吃蛇般吞噬了她。东桥的水面越来越小,水位越来越低,河藕被人尽数挖走,打鱼人轻易就能将水面打个遍,甚至,河水已失去了灌溉功能。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东桥河岸的稻田地换成了棉花地。村人有些经济头脑,对棉花这种经济作物有着特殊的偏爱。种植棉花费事费工,先是泡种、晒种、浸种、拌种,再开沟、浇水、点籽、踩底、覆土、喷药、覆膜,再练苗、引苗、疏苗、打蔓、掐顶。等到霜降,采摘棉花更是不易。棉花兜子往腰间一系,左右手同时开工的摘棉能手,一天不过百斤。但棉花是抢手货,谁家娶媳嫁女,都用自家棉花絮几床被子。棉衣棉裤,没几家舍得用新皮棉,铁道北的人(滦县北部)来买棉花得偷偷摸摸,被抓住还要算作投机倒把。

  后来,经济政策放开,棉花随便买卖,一些村人就专做棉花生意。先是棉花加工,后来又遍地开花,家家办厂,户户纺纱,俨然成了老板和弄潮儿。现如今,纺纱是低端行当,棉花业风光不再,村人大多望厂兴叹,债务官司缠身。甚至有人对棉花恨之入骨,棉花就再也无人种植,正应了那句话: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前几年干信访工作时,和我的前任领导走访,步行太多,脚上的袜子磨了大洞,在一商场买袜子时,领导随口对售货员说:你拿那双“棉花秸子” 色的袜子我看看。城市的售货员当然不懂什么是“棉花秸子”的颜色,甚至连我也好久没见过棉花秸子了,只知道用棉花秸子泡过的水洗脚,能治脚的干裂病。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有村人在东桥北岸相继建起了铸造厂、面粉厂、纺纱厂和加油站。我打心眼儿里佩服他们的胆识。一个种地的农民,摇身干了企业,当了老板。却又不敢恭维他们的眼光、谋略和对企业的管理水平。

  仅说铸造厂吧。厂子以土炉铸造汽车钢圈,未出两年,停产于钢圈中的砂眼。闲置三年后,改作康乐城,餐饮洗浴桑拿按摩垂钓射箭观光一条龙。不足一年,毁于赊账和世俗。再过两年,有人将洗浴房改作清花车间,把按摩间调整为女职工宿舍,变脸为第二家纺纱厂。好景不长,便盲目的扩大再生产,甚至开了分厂,最终“卖各扎的说梦话----摊大了”,断了资金链,从农户中吸收了资金,又还不上,于是惹上了官司,厂门、机器设备上都贴了封条。

  那些年里,东桥河岸的柳树可能影响了这些企业填河造地,被一副油锯半天就放倒了。推土机接三差五的就在河边忙活,河面儿变得没个屁股大。一个漂漂打过去,能到河对岸。连冬天在冰上甩冰猴儿的都不敢太用力,担心甩到对岸土里,不好找。

  2011年秋天,东桥被彻底掩埋覆盖,上面铺起了一条公路。

  有人说,我们这里的人是明朝永乐年从山西移民而至,那时,“东桥”就存在了。那么照此推算,明永乐元年是1403年,而她卒于2011年,至少也活了608岁,不算短寿,比她周围那些昙花一现的企业强多了。

  6

  前几天,父亲对我说:半月里头,村里就死了六个人,得啥病的都有。随后便自语谁得了什么病,活了多大岁数,谁临死连个病因都没查出来等等。

  父亲很少主动和我说话。他选择这个话题,一定是在用他的方式和我谈论人的生死。父亲在部队是卫生员,退伍后当过乡村医生,后来在镇食品站做副业工,也跑过运输,最终开纱厂做买卖,辛苦大半生。五年前患上脑梗,加之小脑萎缩,如今不仅拄上了拐杖,记忆力也大不如前。却对这几个死去的人如此了解,分明是在惧怕着死亡。我心头一阵阵的酸楚,装作如无其事,说了“人这一辈子其实就是一个过程,世界上哪有不死之人,人的寿命都有定数”等等,一大堆言不由衷的废话。此后一整天里,父亲很少说话,只是重复说有时会梦到那些故去的人。

  昨天夜里,我也梦见前几段小文中提到的一些死去的人。王玉宝叉腰站着,依旧赤着脚,说着一些到头不到尾的话。木匠老许那顶劳动布帽子似乎洗得更加发白。王洪章瘦得像个骷髅,在用力揉着面团。“王半仙”不知从哪儿弄了副墨镜,神情异常的诡异。而纸扎匠贺老安居然端坐在莲花椅上,手中不停地剪着什么。父亲被他们围着,像是在和朋友聊天。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声呼喊着父亲。父亲不理我,根本听不到我说话。我发疯似地开车找他,怎么开都开到东桥的河水里。

  《诗经·邶风·击鼓》里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父和子,夫和妻,兄和弟……,无论多么相互依赖,都会生死相离。就像那条深植在脑海中的东桥,已经无处寻找她的踪迹。

  人的一生,无不是在撕裂着前行,在匆匆数年中完成只属于自己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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