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与回归
——女性主义视角下卡拉形象解读
◎赵 静
艾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逃离》讲述了小镇女子卡拉两次逃离的故事。本文从女性主义的视角分析卡拉的觉醒、反叛以及对男权社会的妥协,探讨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困境,指出女性要想实现真正的独立,必须实现思想和经济的双重独立。
一
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加拿大著名女作家,1931年出生于加拿大安大略省休伦县,以短篇小说闻名于世。迄今为止共创作短篇小说集14部,曾入选美国《时代周刊》“世界100名最有影响力的人物”,欧美媒体的评论中,都毫不吝啬地给了她“当代最伟大短篇小说家”的称号。1968年,37岁的她出版了第一部作品集《快乐影子之舞》,获得了加拿大最高文学奖—总督文学奖。此后,《我青年时期的朋友》(1973)、《你以为你是谁?》(1978)、《爱的进程》(1986)、《公开的秘密》(1994)、《一个善良女子的爱》(1996)、《石城远望》(2006)等十多部作品纷纷获得总督奖、吉勒奖、英联邦作家奖、莱南文学奖、欧·亨利奖以及全美书评人协会奖等。2009年5月,由于作品一贯的极高水准和在全球的影响,门罗毫无争议地获得第3届布克国际文学奖。2013年,她又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盛赞其为“当代短篇小说大师”。
爱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常以安大略小乡镇为背景,她用冷静精确,甚至几乎无情的笔,掀开琐碎沉闷的小镇生活的表皮,将人们难以面对的内心世界—困顿、无奈、疼痛、虚伪、龌龊、残酷等一一呈现在读者面前。尽管书中描写的很多东西是小城生活所特有,但文中女性的欲望和她们所面临的两难困境却是全人类共通的。
门罗影响巨大的代表作—《逃离》2004年出版之后,立刻好评如潮,夺得当年加拿大吉勒文学奖,并入选《纽约时报》年度图书。《逃离》全书共由八个短篇小说组成,写了几个平凡的小镇女性逃离的经历。《逃离》是这部小说集中的第一个故事,描述了卡拉的两次出逃,第一次出逃是为了爱情,逃离了父母,第二次出逃是为了逃离令人压抑的生活,逃离与克拉克不幸福的婚姻。然而,卡拉的第二次逃离却没有成功,对未知生活的恐惧让她又回到了克拉克身边。两次逃离反映了卡拉女性意识的迂回发展过程。
二
卡拉出生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认识克拉克的时候十八岁,刚刚离开中学。她的父母希望她能接着上大学,而她唯一真正想做的就是住在乡下和动物打交道。卡拉是在干活的一个马棚里认识克拉克的,他是马术学校最优秀的教师,很多女孩为了接近他,特地来学骑马,这也是卡拉喜欢克拉克的原因。克拉克很聪明,中学没念完就出来混日子。她的母亲和继父坚决反对她和克拉克的婚事,她的继父甚至认为克拉克是一个失败者,一个盲流游民。于是卡拉在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清晨五点钟的时候离开了家与克拉克私奔了。离开了父母,卡拉显然是很兴奋的,对未来生活的向往,让卡拉把父母和家庭抛在了脑后。她看不起自己的父母,烦透了父母的一切,他们的房子,他们的后院,他们的相册,甚至他们的度假方式。
卡拉的第一次逃离是卡拉女性意识的萌芽。卡拉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对未来的职业也有自己的规划,并且能够尊重自己的内心,选择自己的爱情。这个时候的卡拉,潜意识里第一次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女性,一个有着理想追逐自由和爱情的个体。但是卡拉的女性意识并不成熟,她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克拉克身上,“她把他看作是二人未来生活的设计师,她自己则甘于当俘虏,她的顺从既是理所当然的也是心悦诚服的”①(p32)。卡拉的出逃只是逃出了从前家庭的藩篱,实质上只是从“父权压制”到“夫权压制”的转移。
三
卡拉的第二次出逃具有必然性。两人创业之初,还会去小旅店酒吧品尝几道特色菜,然后一边唱歌一边驱车回家,这段生活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浪漫的。可是没过多久,他们的漫游就被看作是既浪费金钱又浪费时间。浪漫过后,两人必须面对生活的艰辛。他们经营的马场生意没有多大起色,克拉克除了摆弄电脑外,只会欠钱,吵架,得罪自己的顾客,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经常和卡拉冷战,“他什么时候都冲着她发火。就像心里有多恨她似的。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做的不对的,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①(p22)并且卡拉还不能哭,“一哭他火就更大了”①(p23)。丈夫的所作所为压制了卡拉的独立意识,让她心里的压抑无处倾诉,只能在小羊弗洛拉面前倾诉,或者去马厩找点什么杂活来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卡拉在自己争取的婚姻里依然是个被忽视的角色,她的灵魂依然是孤独和漂泊的。为了维持日常生活开支,卡拉偶尔会去贾尔森太太家里帮忙照顾病床上的贾尔森先生挣点钱。为了引起丈夫的注意,卡拉告诉他,病床上的贾尔森先生生前对她有过“性骚扰”。当得知贾米尔先生生前曾得到过一笔数目不小的奖金时,他居然想以此来敲诈贾尔森太太。卡拉彻底崩溃了。在帮助从希腊度假回来的贾尔森太太整理房间时,卡拉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在贾尔森太太面前失声痛哭。贾尔森太太非常同情卡拉的遭遇,决定帮助卡拉逃离。这一刻,卡拉的女性意识得到了释放。然而,当一切安排妥当,卡拉提心吊胆地躲过丈夫,走上通往自由的道路时,她坐在大巴上,越来越犹豫,越来越恐惧,她恐惧未知的世界、陌生的人群,她发现自己离不开克拉克,还是回家最安全。终于她喊停疾驰的大巴,停住逃离的脚步,她给丈夫打电话:“来接我一下吧。求求你了。来接接我吧。”①(p35)
于是,卡拉又回到了克拉克身边,回到了那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家。卡拉终于发现,孤独与迷茫是无法逃离的。当她逃离了家庭,逃离了婚姻,她曾向往的自由生活却并不是归宿,再多次的逃离也只会指向宿命般的轮回,于是她主动选择了放弃,回到了她和克拉克的家,漂泊的命运中所能抓住的唯一的温度。逃离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两人的关系得到了改善,“一连几天,他们分头去干自己的活时,两人都会挥手作别。遇到正好挨近他时,要是边上没人,她便会隔着他薄薄的夏季衬衫,吻吻他的肩膀。”①(p43)
山羊弗洛拉与卡拉的命运高度吻合,从对克拉克的依恋到远离,从出逃到回归。卡拉在梦中看到弗洛拉叼着象征禁果的苹果,吸引着卡拉的逃离。弗洛拉映照着卡拉自我意识的觉醒,它像一个闺中密友般带着的嘲讽神情,也正是卡拉对自我的真实写照和反思。
然而卡拉终究回来了,弗洛拉终究消失了。弗洛拉戏剧性的回归有其象征意义,暗示着卡拉作为个体尊严的觉醒。弗洛拉始终不抬头,只是用头顶着克拉克和西尔维亚,暗示着卡拉对克拉克的压迫和西尔维亚的指引产生的怀疑与抗拒。她意识到了自身的渺小,开始思考自己生存的真正意义,而不是成为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精神奴隶,哪怕最终她还是屈从了现实,但精神与行为早已分离。
所以弗洛拉的回归是具有神性和启发意义的,它在克拉克威胁西尔维娅的那个夜晚突然出现,使两人受到惊吓。两个充满敌意的人竟然尽释前嫌,相互依赖,相互谅解。贾尔森太太也是卡拉的一个注解,她们都有着不美满的婚姻。贾尔森太太迷恋卡拉身上的青春活力,为了维护美好的想象,她帮助卡拉逃走,因为卡拉身上肩负着她对于女性独立自由的梦想。贾尔森太太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卡拉的干涉是错误的,于是选择了尊重卡拉的意愿。她以为克拉克在这一点上与她是一样的,在某一时刻可能是,但是一秒过后,克拉克拒绝了弗洛拉即卡拉自我意识的放纵,所以他要破坏掉一切无法掌控的东西。克拉克象征着当下男权社会的坚不可摧,也预示了弗洛拉的死是注定的。
她不想见到贾尔森太太,逃避着她一再抗拒的真相。“所有的了解,都捏在了一只手里。”①(p47)即弗洛拉被杀,她的自我意识也毁在了克拉克手里—并且还是她主动献身。卡拉心中的刺就是她终于发现无法逃离,只是她已经能够习惯心里的那个刺痛。
四
虽然在女性主义运动的影响下,女性地位有所提高,女性有了一定的自我意识。但是,由于受到男权社会对女性气质的影响,女性具有顺从、柔弱的特点,因而无法获得人格的独立。卡拉所追寻的一切,不论是吉普赛情郎还是多伦多的自由生活,都是被她美化的想象。卡拉代表着一类女性,有一定的思考和感受能力,易萌发女性的自我意识,但由于自身的脆弱性和依附性,在男权主义社会中无法实现经济或思想的独立。卡拉的第一次逃离有克拉克陪伴,在精神和经济上都依附于克拉克,第二次逃离虽然有贾尔森太太思想上和物质上的双重帮助,但卡拉对克拉克的依附心理导致了第二次逃离的失败。由此可见,女性力量在男性占统治地位的社会中终究是有限的。在男权社会中,女性想实现真正的主体意识,必须实现经济和思想的独立。
注释:
①艾丽丝·门罗.逃离[M].李文俊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6.
作者单位:中原工学院信息商务学院 45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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