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兆会

　　大牛打工

　　苏兆会

　　（一）

　　大牛扛着行李出门走了老远，还看到老婆站在家门口的大杨树下，双手掐腰，凶神恶煞般地瞪着看他的身影。

　　大牛的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

　　大牛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为那块未播上玉米种子的土地哭，还是在为自己挨老婆的奚落而哭。

　　大牛一想起老婆晚上的奚落就浑身打颤：“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一天到晚的就只会死到地里瞎扒拉。也不掰手算算，就那二亩地，年头扒拉到年尾，你究竟扒拉出来了多少钱？一季麦子卖的钱，还不顶孩子半年的学杂费用。你要再不出门挣钱的话，咱们就离婚！”

　　“可出门地咋种呀？不种地吃啥？”大牛解释着。

　　“你个憨货，不睁眼看看，村里不种地的，有几个给饿死啦？人家出门挣来的钱，花都花不完，天天吃辣的、喝香的，跟着你个窝囊废真是过腻啦！”

　　“可咱是农民，地是咱的根，种地是咱的本份，不种好地，都像他们那样出去挣钱，挣再多的钱顶啥用？钱能挡饱吗？”

　　“瞧你那熊样，村里跟你个老脑筋一样的，还有几个？现在有本事挣钱的，谁还稀罕地？”老婆指着大牛的鼻子，怒不可遏。

　　“可是……”

　　“可是个屁！我再说一遍，你要不出去挣钱的话，咱真的就离婚！”

　　大牛无奈地叹口气，老婆已分明给他下起了最后通牒，若再不出门挣钱的话，她真的啥事都做得出来。

　　大牛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走出家门的。出门前，他没有忘记到老母亲那里道别一声。老母亲望着他憔悴的面孔，唉叹一声，劝慰说：“啥也别说了，出门走就别管地里的事了。反正虎子已七八岁了，也离手了。到外边闯闯也好，可惜就是没个伴儿，一个人路上怪孤单的，要处处留个心眼。”

　　“嗯！”大牛应了声，已看出来，母亲心里其实也很难受，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大牛觉得自己就像被逼上了梁山，已经没有了退路，已经没有了商量的余地。一句话，老婆根本就看不起自己，都怨自己太无能啦！

　　大牛何尝不想出门挣大钱！他不记得自己曾想过了多少次。可他知道，自己压根儿就不是那块料啊！识字不多，除了种地，啥手艺不会，出门拿啥挣钱呀？

　　大牛担心的，是自己出门挣不了钱跑回来，地里再颗粒无收，到时候两头落空，一头不占，后悔都来不及呀！

　　大牛是想着，在家先把地里的玉米种子点上，别空着地，再出门也不迟呀！可老婆偏偏就不给他这个机会，立马赶出了他。他知道老婆的秉性，啥事都敢做出来呀！

　　大牛想起来刚结婚那几年，老婆还没这么凶，又贤惠又勤快。这几年不知是咋搞的，变得越来越差劲，在家里动辄就发脾气，动肝火，性情暴怒无常。哼！尽跟街上的那些坏娘们学来的。

　　大牛是惦念着那块空白着的二亩地，播不上种子，地里没秧苗，他心里难受呀！

　　大牛就这样纠结着，踏上了远去的火车……

　　（二）

　　大牛在火车上颠簸了一天一夜，终于到站了。

　　大牛拎着行李下来火车，嘴里还絮叨不止：“地里没苗，心里不牢；地荒一茬，人慌一年啊！”他扛着行李，走出车站，一眼瞅见不远处正好有个劳务市场，心里一阵兴奋，顾不上旅途的劳累，忙匆匆走了过去。

　　大牛很快发现，来这里寻活干的人，还真多。一看穿着打扮，就知道都是乡下人。三五个一组，七八个一群，一个个都在那里伸着脖子候等着。坐着的、站着的、蹲着的、躺着的……啥姿势的都有。奇怪的是，他们身旁都放着一个写字的牌子。

　　大牛忍不住过去看了看，原来那牌子是他们推销的广告，是找活用的，上面写啥的都有：会电焊的，会开吊车的，会木工的，会刷墙的，会盖房的，会沾地板砖的，会垒锅灶台的，会维修平房漏水的……五花八门。

　　大牛突然失落起来，人家这都是凭技术出来找活干，可自己啥也不会，凭啥呢？而且自己又是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咋办啊这？

　　大牛一脸的沮丧，心想，自己没牌子咋推销自己？可自己啥专长没有，啥手艺不会，有牌子能咋？也没法写呀！他正站着发呆，突然，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青年男子，衣着时髦，夹个黑包，眨着一双不大的黑豆眼，笑眯眯地冲他走过来：“这位大叔，不——叫错了，应该叫大哥，是出来找活干的吧！会做啥？”

　　大牛眼睛一亮，听出来这人敢情是个招工的，忙应声道：“俺会种地。”

　　“太好啦！”那青年笑笑，“会种地肯定就有力气，我老远就看着你长得膘壮，人也实诚，搭眼就看上了。我是这城里一家物业公司的经理，过来想找几名装卸工，一天干九个点的活，包吃住，月工资三千（元），愿不愿意干？”

　　“干！干！”大牛高兴得合不拢嘴，一口应承下来。他真没想到出门这么快就找到了一份适合自己的活儿，真是太好了。

　　青年男子眨巴着黑豆眼，对他道：“想干的话，就跟我去那边报个到，登个记。”

　　“好的。”大牛应着，一手拎着行李，随跟着青年男子走向一处偏僻的地方，来到一张贴着“招工报名处”的桌子旁边。男子对着坐在桌旁正悠闲磕着瓜子的一位年轻女子说：“再写一个。”

　　那年轻女子瞟了大牛一眼，说：“身份证，押金1000元。”

　　“押金1000元？”大牛瞪大了眼睛，“啥意思？还没干活咋就交钱？”

　　“这是保证金。”青年男子笑着拿起桌上的一张表格，一边递给大牛看一边解释着，“我们这是对你本人的一种负责，这钱还是你的，到时候你离开时会全部退给你。你看看这表上统计的，都这样。你要怀疑的话，可以不干，我们绝不勉强，市场上有的是人。”

　　大牛摸摸贴身内裤上装来的500元盘缠，这可是他今年卖麦子的血汗钱啊！出门时老婆瞪着眼睛说得好好的，带出去500（元），回家时要交上5000（元）。他犹豫了半晌，最后咬着牙说：“俺身上就带了500（元），不够啊！”

　　青年男子怔了怔说：“出门在外不容易，一看你就是个实诚人，今天破个例，500就500吧！不过你上班后，跟一块干活的工友可得说交的是1000（元）。”

　　“好的，俺记住啦！”大牛走到一边去，哆嗦着手掏了半天，才将钱和身份证掏了出来。他来到那女子身边，一并递给了她。那女子伸手接过去，很快将钱放进抽屉内的一个黑包里，然后便给大牛开了一张收据，又把大牛的身份证号抄在了一张表格上，最后递给大牛一张名片说：“这上面有公司的地址和电话，明天一早打这个电话报到，八点钟准时去上班即可。”

　　大牛感激地鞠了个躬，高兴地离开了。

　　大牛拎着行李，一脸的兴奋，觅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来，这才觉得肚子饿了。他掏遍了衣兜，仅翻出来两元钱，这是他身上所有的家底了。他将钱紧紧地攥在手里，咽了下干涩的喉咙，考虑着该怎样花。

　　大牛用两元钱买了两袋方便面，他已想好，到明天上班前，还有三顿饭要吃。这三顿饭，就全靠这两袋方便面来打理了。他决定今天的两顿饭，先用一袋方便面来解决，一顿半袋。明天上班要出力，剩下的那袋就留着明天早上吃。

　　大牛发现不远处有一棵大树，他拎着行李走过去一看，蛮好的！于是就决定在树下凑合一晚上，反正天不冷。他很快找来张废纸，擦了擦树下的路面，接着便把被子打开铺在了地上。他一下躺在了上面，一边小心翼翼地啃着方便面，一边想像着明天上班的情景，嘴角上不觉泛出了笑意……

　　翌日一早，太阳还没出来，大牛就睡不着了。他起来卷起被子捆好，翻出来那张名片，找个电话亭就打起了上面的电话，可结果咋打也打不通。幸亏没打通，他又说了许多好话，电话亭里的女老板才没跟他要钱。

　　“咋老打不通呢？”大牛挺纳闷，他决定一路打听着，亲自去找这个地方，他坚信总会找到的。

　　大牛扛着行李，一边啃着那袋方便面，一边沿着公路向城里走去。他逢人便拿着名片问，人们看看名片，都冲他摇摇头。

　　大牛不知询问了多少人，也没找到公司的下落。最后，他贸然拦住了一位穿制服路过的警察。警察看着名片说：“没听说城里有这么个物业公司啊？敢情你是被骗了。”

　　“骗啦？”大牛听了一怔，“还收我500元的押金呢？我现在已身无分文了，这可咋办啊这？”他直想哭，忙掏出来那张收据条给警察看。

　　“这是在哪发生的事？啥时候？”警察问。

　　“就昨天上午，是在一个劳务市场上。”大牛哽咽着。

　　“这样吧！你现在马上回到那个劳务市场上去，若看到昨天收你押金的人，就打我的电话。”警察一边说着，一边随手递给了大牛一张名片。

　　大牛对着警察连鞠了几个躬，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大牛转身又来到了那个劳务市场，等着昨天那两个人的出现。可一直等到了将近晌午，也没瞧见那俩人的影子，他这才意识到了不妙，自己上当受骗了，忍不住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大哭起来。

　　大牛万万没料到，事情的结果，咋会是这样！

　　大牛是心疼那500块钱啊！那可是老婆给他下的一笔生死赌注呀！出门还没挣到钱，转眼间就拱手将血汗钱送给了别人。要是老婆知道了，可叫他咋活呀？况且家里的地，还白着没种呐……他脑袋简直要崩溃了。

　　大牛愈想愈伤心，竟一下晕倒在地上……

　　（三）

　　大牛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路边的一棵树下，身边放着两瓶矿泉水和几块面包，他这才知道是好心人帮忙救了他。

　　“谢谢好心人！”大牛眼里噙着泪花，抓起面包就啃起来。

　　旁边有人跟他搭起了话：“刚才有人打电话让医生过来看了，说你是给饿晕的，不碍大事。咋不舍得买点吃的呀？”

　　“俺身上没钱啦！”大牛想哭。

　　“出门应多带些呀，防备着急用。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该找个伴一快来呀！在外遇点啥事咋的，也能互相有个照应，有个商量。”

　　“唉！咋说呢？”大牛喝了口矿泉水，抹抹嘴，“说出来也不怕见笑了，俺是被老婆给赶出来的。就嫌俺在家里光种地，不出来挣钱。其实俺也不是不想出来，就是啥技术不会，只会种地呀！出来时，家里的二亩地还都白着没种上，唉——”

　　人群里立刻传来一阵哄笑。

　　“笑啥呀？笑种地？笑谁种地？”这时，从远处走过来一位夹个提包的中年男子，突然冲着人群问了句。

　　“是笑俺。”大牛尴尬地站起身来，显得不知所措。

　　“会种地来城里干吗？城里是种地的地方吗？”中年男子笑着问大牛。

　　周围又引起来一阵哄笑。

　　“可笑么？”大牛红着脸，对着身旁的人辩解着，“你们在家都没种过地？有啥好笑的！”

　　那中年男子过来拍拍大牛的肩膀，说：“一听话音就知道是个实诚人，不会花言巧语。”他停了停，“你说说，都会种些啥？”

　　“眼下地里刚收完小麦，最当紧的农作物就是种玉米。俺还会种地瓜、花生、茄子、辣椒、黄瓜……多啦！”

　　“嘿嘿！你这人蛮有趣的，来城里打工找地种，不多见！”中年男子笑着说，没一点讥讽的意思，“还想种地吗？”

　　“想，不种地俺干别的不会！”大牛愣了愣，“不会再要押金了吧？俺身上可是一分钱也没了。”

　　“押金？要啥押金？放心，跟我干活，一分钱的押金也不要。包吃住，月工资三千元，一天干几个点的活，你看着掌握，我只看重结果。愿意干的话，现在就跟我走。”中年男子望着大牛笑着，一脸的真诚。

　　“俺会种地，俺也去！”

　　“俺也会种地，俺也去！”

　　……

　　周围的人都叫嚷起来，中年男子赶忙解释说：“对不起大家啦！我就招一个。”他转身对着大牛，“跟我走吧！”

　　大牛还站在那里打愣，“这该又不是个骗子吧？”他犹豫了阵，这才横下了心，反正眼下自己身无分文了，吃饭都成了问题，一个大男人，再挨骗还能咋？于是，就拎起行李，应了口。

　　大牛跟着中年男子上了辆轿车，很快驶向城市的一处郊区，最后在诺大个装扮得极具田园诗意的农家乐庄园跟前停下了。

　　“就是这里，到家了。”中年男子唤着大牛下车走了进去。大牛看得直瞪眼，这里面与乡下一样，草木茂盛，绿意盎然。到处花香鸟语，瓜果飘香……可跟乡下又有不同，一切都部置得错落有序，看哪哪顺眼。一条条砌着的小道，四通八达，交织成网，弯弯曲曲地通往幽林深处。小路旁，三步一亭，五步一屋，彩旗缤纷，灯笼招展；小路上男女老少，来来往往，说笑不断……

　　大牛心生感慨，真是寸土如金啊！布置得如此的精彩！他不由又想起了家里，那田野上撂着的一片片好耕地，皆因村里人出来打工无人耕种而给荒废了。真是天壤之别啊！他又想起了他的那块地，现在还不知咋样啦！唉！一想起来就心里难受啊！

　　大牛不明白，民以食为天，地是庄稼人的生存之本。不种地，不就等于忘本了吗？可他的地还没来得及种上，就被老婆给赶了出来，他究竟算不算忘本？

　　大牛不觉冒出了句：“要是我村上的土地都种得跟这里一样，该多好！可惜，全都荒芜啦！”

　　“什么？你村里的土地全都荒芜了，没人种？”中年男子听见大牛的话，紧跟着追问了句。

　　“嗯！”大牛脸红着点点头。

　　“真是这样，以后有机会了，一定去看看。”中年男子笑着喊了大牛几声，大牛这才回过神来。中年男子自我介绍了一番，他叫高山，以后有啥事叫高哥就行。说着就给了大牛一张名片。接着又问了大牛的名字，要出大牛的身份证，仔细看了看，又记在了一个小本上。然后便给他安排好住宿地方，带他来到了一块空白地，说：“这块地就交给你了，全部种上玉米，到时候煮嫩棒子上宴席吃，城里人都很爱吃这个，就看你的本事啦！”

　　大牛激动地说：“您说的就是种嫩棒子吃，这个不难，但品种是关键。好品种色道好看，籽粒饱满均匀，看着光鲜发亮。煮熟吃，口感嫩、鲜、香、筋道，不粘牙。”接着，他就一气报出了四五种玉米的名字，令高山甚是惊喜异常。

　　高山告诉大牛，城里人最在意吃绿色无公害食品了，尤其是玉米，在养生学上，好处可多了：开胃、益肺、宁心，降血压、抗衰老、预防癌……在美国，据说都上了国宴。头几年美国小布什总统在位时，不是有一张拿着嫩黄棒子吃的照片吗？一时风靡了全球，玉米身价大增……以前他都是从外面购进来嫩玉米上宴席，结果顾客都反映吃着不地道，口感差，令生意骤减。他于是就发誓，一定要找个种地高手老师，来这里亲自种植优良玉米品种……

　　大牛呆住了，他还是头一次听说，玉米身上，竟有着这么多的好处，真是太了不起啦！

　　大牛充满自信地说：“俺能种出来不施化肥、不打农药的绿色玉米，但必须得按照俺说的要求，买种子，配土肥。”高山一口应承下来。

　　大牛说干就干，一头钻进地里，翻地耙垄、配方施肥、播种封墒、锄草逮虫、灌水壮苗……天天不知疲倦地守护在玉米田里，令高山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这大牛，真是个种庄稼的行家里手啊！

　　一晃俩月多过去了。

　　这天上午，高山来到玉米田里，不由怔住了，只见满地的玉米秧杆，高过了头顶。那一个个棒槌大的棒子，随风抖动，煞是喜人。

　　“能吃了吗？”高山兴奋地问大牛。

　　“可以啦！”大牛应道。

　　“先掰十来棒，尝尝怎样？”

　　“好嘞！”大牛应着，随掰下来十多个大个的，递给了高山。高山用个袋子拎着，喜滋滋地走了。

　　下午，大牛正在玉米田里薅草，突见高山一边笑着一边气喘吁吁地跑来，冲大牛摆着手。

　　大牛以为出了啥事咋的，忙走出玉米地。高山上来当胸给了他一拳，道：“大牛，太好啦！今天你那十来个棒子一上席桌，人们立马就沸腾了。我也尝了尝，那色道、口感，真叫绝啊！一个棒子的价格最后居然涨到了五十元，太不可想象啦！饭后好多顾客都撵着我，非要我说出是在哪儿买的，都想买上几棒带回去。最后我被缠得实在是没法子了，就只好说出来是我们这里种的。”

　　“是吗？”大牛瞪大了眼睛。

　　“我想好了，明天这棒子找人全部掰下来，存放到冷库里去，留着席上备用。”高山停了停，“你再掰来几棒，晚上拿家里尝尝，我们家也最爱吃这个啦！”

　　“好的！”大牛又掰下几大棒，递给了高山……

　　（四）

　　晚上，大牛躺在宿舍的简易床上，心焦意乱的老是睡不着觉，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啦！想着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辛苦地给人家种地，而自己家里的地却白着，他不由地叹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出来已快仨月了，家里的地也不知道种上没有。他不觉又想到了体弱多病的老母亲，还有儿子虎子，还有脾气暴躁的老婆。他禁不住又想起出门时老婆凶神恶煞般的情景，心里很不是滋味。唉！该怎么说呢？毕竟出来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啥样了，自己却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是赌气生气？他说不上来。此时此刻，他突然间有了种想给家里打电话的冲动。

　　大牛没有手机，家里也没电话，他出来时只是老婆让他记下了对门邻居二才叔的一个号码。他翻出那个号码，起身来到外面，借到一个熟识的工友的手机，让工友给帮忙，很快就拨通了，手机里遂传来二才叔的声音：“是大牛吧！哎呀！可把我给急死啦！你娘帮你种地时给累病了，挺严重的！快回吧！具体情况到家再说。”

　　“啊？”大牛愣在那儿，傻了一般，良久才“哇”一声哭起来：“娘啊娘！您咋啦？等着俺，俺马上回家！”

　　大牛哭着找到了高山，说家中的母亲病重了，要他连夜回家。

　　高山一愣，随进屋拿出来一个鼓鼓的信封，说这是俩月的工资。一边递给大牛，一边催促着大牛快去拾掇东西，到家后看好母亲的病马上再赶回来。他要开车亲自送大牛去火车站，说这样更快些……

　　大牛是一路哭着返回家的。

　　回到家，大牛才知道，母亲已于三天前离开了人世，是在二才叔等好心邻居们的帮助下安然下葬的。大牛一头跪在坟前，嚎啕大哭：“娘啊娘！俺来晚啦！恕儿不孝啊！”

　　一座新筑起的坟墓，在大牛的那块地里突兀着，分外打眼。满地的荒草，夹杂着稀稀落落的玉米秧苗，随风摇曳，与四周一样荒芜着的土地，很融洽地汇合在一起……

　　“娘啊娘！都怨俺呀！是俺不该出去呀！俺对不起您啊！”大牛哭着直打自己的脸。

　　“傻孩子，不要再作践自己啦！”二才叔从家里急急赶来，一边呵斥着，一边上前去扶他。

　　大牛抹着眼泪问：“叔，俺娘是咋死的呀？”

　　二才叔叹了声道：“你走后，你娘就去找你媳妇了，可能是说种这地的事，结果两人没商量好意见，就吵上了。你媳妇带着虎子回了娘家。你娘呢，就拖着个病秧身子，独自来到这块地里，想帮你家点些玉米种子，不料心脏病突然发作，一下倒在了地里。等我和乡邻们闻讯赶来时，老人家就已经不行了。她有气无力地嘱咐我道：‘二才弟，俺等不得再见大牛了，心里很想他。俺死后你就把俺埋在这里，俺活着没能种上地，死了也要守护着这块地，俺要等大牛回来，亲眼看着他把地块种上。种不上，俺眼睛闭不上呀！’”

　　大牛听完二才叔的讲述，禁不住又“噗通”跪在地上，哭得更痛心啦：“娘啊娘！都是俺的错呀！俺不能没有您啊！”

　　二才叔还告诉大牛，老人死后，是差人把你媳妇叫来，让她和虎子披麻戴孝给老人送的终，她娘俩哭得都挺痛心的，人见人怜。老人走后，你媳妇圆完坟，三天后又带着虎子回了娘家。听说她娘家爹也病得不轻，全靠她在那边伺候。

　　“她老爹知道伺候，俺老娘就不管不问了吗？二叔，她太绝情啦！俺不想跟她过了，俺要离婚。当初要不是她赶俺出去，俺娘会遭这样吗？”

　　“唉！先冷静冷静，都有孩子了，离啥婚？这可不是小事，可要慎重啊！咱先不谈这个了，走，回家，中午饭去我家里吃。”

　　大牛无奈地叹口气，仰天长叹……他真没料到，出门才俩月多，家里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太叫人寒心啦！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望着脏乱不堪的屋内，不觉又泪如泉涌。家，这就是家么？亲情走了！感情没了，钟情的土地，又一片荒芜……一切的一切，都不再属于他，心灵上烙下了深深的伤痕，他还能说什么呢？

　　大牛来家后的第六天上午，他站在地里，望着稀稀落落的又黄又矮的玉米秧苗和满地的杂草，轻叹一声，正准备将玉米苗和杂草一块锄掉，然后在地里撒上胡萝卜种子。突然，一辆轿车停在了地头，只见二才叔和高山一块从车上走出来，令大牛吃了一惊。

　　高山走上前来，握住大牛的手，说：“你二才叔都跟我讲了，真没想到会是这样。”说完，他走到大牛母亲的坟前，连鞠了三个躬，随后将一束白花放在了坟上。接着又来到大牛的跟前道：“你回来一连几天了，我也联系不上你，就只好赶过来看看。唉！也告诉你个不好的消息，你回来的当天晚上，种植的玉米全部被人给偷掰走了，一个也没留下。从现场杂乱的脚印来看，分析着是那里的群体顾客所为。我气愤中想了又想，最终放弃了报警。”

　　“啊！”大牛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脸的诧异，“那……那……那您就把发我的工资再收走吧，您亏损太大啦！”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通过被偷这件事，从中看到了隐藏着的巨大商机，这也是我不愿把事态扩大的原因。”高山拍拍大牛的肩膀，望着四周一片片荒芜着的土地，说：“大牛，那事就算过去了，不要再提了。我赶来看你只是一个方面；再一个方面，就是来这里落实考察你以前曾经说过的话，我发现真有这么多的好地都荒着不种，实在是太可惜啦！我想好了，我已初步拟定了一个发展规划，你是个种地人才，我要高薪聘用你。下一步就是如何把这些闲置的土地集中租赁过来，然后广招人马，由城里打工转向农村进军。我觉着农村土地是个大市场，很具潜力，不是不挣钱，而是缺少经济发展的战略眼光啊！”

　　大牛听得似懂非懂，他疑惑地望着高山。

　　“我想在这里建一个大型的绿色鲜玉米生产基地，培育出一系列诸如黄玉米、红玉米、紫玉米、黑玉米、白玉米、甜玉米、香玉米、粘玉米等无公害绿色产品，生产、加工、销售一条龙服务，让城里人四季都有鲜玉米吃，一定能行。到时候，这里的人就不用再出门打工了，家门口一样挣大钱。”

　　“太好啦！”大牛一脸的兴奋。

　　“这段时间你先在家里养养心，等情绪正常了，再打我个电话，我专门来接你上班，说实话，我很欣赏你，我太需要你啦！”高山停了停，“你二才叔也给我说了，关于你爱人的事。不过，你已经回来了，抽个空也得去她家里看看，毕竟，都是一家人嘛！还有一个孩子牵扯着。好男人要能屈能伸，不拘小节，日子还得一块过下去！”

　　“嗯！俺听您的，记住啦！”大牛感激地望着高山。

　　“爸爸！”突然，虎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牛循声望去，只见老婆和虎子从小路上匆匆赶来。老婆，一脸的煞白，走路显得有气无力。

　　“大牛，你回来啦！”大牛老婆脸上掠过一丝的兴奋和激动，她踉踉跄跄地来到老人的坟前，“噗通”一下瘫倒在地上……

　　“爸爸！”虎子哭着上来一头扑进大牛怀里，“您走后为啥一个电话都不打呀？害得妈妈天天在家里念叨您，半夜三更的起来给您烧香磕头，怕您在外面吃苦受罪，遭人欺凌。”

　　“爸爸是光想着干活挣钱了。”

　　“其实您走后，妈妈就开始后悔啦！在家里经常的抹眼泪。天天接送我上学，看奶奶；还得去姥爷家给瘫痪病重的姥爷擦屎端尿，熬药喝，身子都给累病了，也不舍得买药吃。”

　　“咋？”

　　“妈妈说，俺上学得用钱，奶奶身体不好、姥爷吃药都得用钱，家里钱又不多，她舍不得花呀！”

　　“妈妈跟奶奶吵架，咋回事？”

　　“奶奶想种地，妈妈不要她管。妈妈说自己挤空想办法种，结果奶奶不信妈妈说的话，两人就吵上了。妈妈就带我去姥爷家照料姥爷了，地还是妈妈后来挤空种上的。”

　　“你奶奶在地里出事，妈妈为啥不管？”

　　“那天我跟妈妈一直在姥爷家伺候姥爷，一点都不知道呀！妈妈后来听说时，都晕过去啦！”

　　“是这样！”大牛、二才叔、高山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大牛的老婆……

　　大牛望着老婆倒在坟前一动不动的身影，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不妙，大叫一声，惊慌地奔了过去……

　　天空，泛起了一朵洁白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