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良

　　明星书记
——记唐山市迁安石梯子沟村原党支部书记史明星

　　马 良

　　初春时节，燕山深处刚刚摆脱冬天里浓重的煞气，晚间气温仍然可以低至零下7、8度，四下依旧萎落内敛，山旮旯里还能见到经冬未消的一层薄雪。“果子结得好不好，就看开春第一剪”，对于山区果农和他们的果树来说，春剪的意义非常。乘着下午柔和的阳光，迁安市石梯子沟村党支部书记史明星正从村委会缓步向山下走着，去给村集体所属碧桃园里的桃树剪枝，为即将与迁安市园林局苗圃场进行的苗木置换工作做准备。因为身体不适他已在家连续输液八个晚上，期间一直没有间断自己在村里的工作，就在上午，还和村主任张忠去迁安市区为村里办了四件事，事情办得比较顺利，史明星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

　　碧桃园就在村委会下山小路左侧，史明星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早已熟稔于心，剪枝的活计对山里人来说也是习以为常、驾轻就熟的事情，可今天他却意外地感觉有些吃力，不久便累得直喘。正当他弯腰把剪下来的零散枝条一只一只地拾掇整齐的时候，猛然一阵眩晕，只觉得眼前发黑背发紧胸口发堵，憋得喘不过气来，他摇晃着坐在地上，又马上给老伴张素兰打了手机：“忒上不来气啊……”

　　一直为老史身体挂念的张素兰预感到了什么，嘴角不禁颤抖起来，“唉”了一声便急匆匆地来到碧桃园，发现史明星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在坡坎上，她当即给村医史军打电话：“快来，快来，你大爷有病了！”

　　此时，史明星又给张忠打去电话：“快到碧桃园来，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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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赶到碧桃园时，只见史明星喘气更加急促了，脸色蜡黄，张素兰正不停地摩挲着他的胸脯，帮他顺气。张忠凭经验判断是心肌梗塞，急忙问史军：“有没有小炸弹（速效救心丸）？”史军掏出来倒出十几粒放到史明星的嘴里，史明星吃下药后病情并没有向大家期待的那样有所好转，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于是，张忠决定“赶紧上医院！”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史明星扶到后座上，张素兰和史军也随之上了车。张忠一步跨进驾驶室，车启动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给在迁安市区工作的史明星儿子史小虎拨通电话：“你爸犯病了，我们正往市里赶，你赶紧联系救护车，到半路接我们”。史小虎多么急切地想在电话中了解父亲的病情啊！可张忠没有时间，他恨不得让时间停滞下来，让呼吸已然微弱的史明星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医院，他毫不迟疑地挂掉电话，驾车沿着蜿蜒的山路飞快地向迁安市区方向驶去。

　　这一天，是2011年3月4日。

　　石梯子沟村位于唐山北部，是窝藏在燕山深处、呈狭长分布的一个小山村，这里有山有水，有古老的传说和历史，然而最缺乏的就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村民世代过着非常简单、朴实、辛劳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始终没有摆脱贫穷与饥饿的标签。直到改革开放前，他们的穷困，还被人概括为：“地少石头多，出门就爬坡，吃粮靠返销，花钱靠鸡窝”。

　　1980年，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的第二年，“改革开放”、“先富带后富，实现共同富裕”的口号响彻了大江南北。就在这一年，28岁的史明星当上了石梯子沟村第八任党支部书记。上任伊始，他就向全村老少做出了承诺：“百姓不富，我心不安，豁出这辈子，也要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当年，踩在贫困土地上的村民们，也许并没有意识到，面前这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和这句充满热血激情的诺言，正是改变他们生存境遇的开始。

　　没过多久，几个唐山东矿区（现古冶区）卑家店钙面厂的人来到石梯子沟村，他们看中了村北山坡上的石头，说那些石头是石灰石，要买去作原料。这让一直捉摸致富之路的史明星眼前一亮，石梯子沟最不缺乏的就是石头，北山拥有800亩山场，开发那里的石灰石资源大有可为。后来的初步化验表明，北山正是含钙质较高的天然石灰石矿场，可以加工成炼钢过程中必须添加的含钙质矿粉。于是，在史明星的带领下，石梯子沟人走上了迈向共同富裕的第一步——兴办采石场。

　　开发北山石灰石资源，犹如一缕晨曦，照亮了石梯子沟村的致富路。史明星为采石场倾注了巨大心血，亲自挂帅组建领导班子，跑销路、抓生产。起初依靠传统的人工打眼方法采石，后来使用牛头钻，到1990年代初，采石场开始使用空压机打眼采石，使产量大增，收益逐年增加。史明星又决定实行股份制，全体村民入股，集体分红。鼓励村民通过合伙、贷款，购买汽车拉石头，搞运输，原本寂静的山场逐渐变得喧闹起来，充盈着采石放炮声、满载石头的车厢沉重的响声和空车皮劲抖抖的撞击声，伴随着这些声响，石梯子沟村快速完成了生活的必要积累，开始逐步走向小康。

　　采石场的红火，让很多人想要利用北山山场资源发大财。不断有村外人找到史明星，要求帮忙在山场开办采石场。对此，史明星的态度很明确“山场是全体村民的，姓公绝不姓私！今天如此，明天如此，将来更是如此”。在他的坚持下，采石场的集体所有制性质一直保持到现在，给村民们的分红也一直持续着，不知有多少打着山场资源的人在史明星面前碰了钉子。

　　一次，有个老板竟然找到史明星儿子史小虎的工作单位，当着史小虎的面许诺：“你给你爸做做工作！只要答应在石梯子沟开采一个大采石场，不用你家出一分钱，我们每年给你家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一年下来可以挣一百至二百万啊！如果三五年后我们不干了，就把采石场交给你家”。年轻的史小虎有点动心，同时又非常明白父亲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只好犹犹豫豫地表示：“我回去试试”。

　　回到家里，史小虎的话刚起了个头，史明星气得脸都涨红了，一挥手：“你不用往下说了，照你这样想就中？……这事先前我知道，你就不用掺和了，如果我答应下来，以后就没法跟全村人交代了。”

　　第二天，史小虎回到单位马上就给对方回了电话：“不中啊！老爷子把我给顶回去了。”

　　石梯子沟村距离迁安市区二十五公里，货车司机出身的张忠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无数个来回，可今天觉得这条路特别漫长，汽车疾驰在公路上，一个个指示牌从车窗前飘过，张忠与史军瞪大了双眼，热望着从迁安市区开来的救护车能够立即出现。车后的张素兰紧握着老伴史明星的手，渐渐下行的温度一步一步绷紧她的神经，老伴那张久经风霜的面孔上，已经很难搜寻到一丝微弱的生命的气息，不详的预感紧紧压住她的喉咙，说不出话来。

　　终于，他们在中途遇到了迁安市人民医院派来的救护车，医生马上对史明星做了检查，诊断的结果是已经死亡。

　　“不行了，也得上医院！”

　　救护车随后把史明星拉到医院急诊室，使用了所有抢救手段，史明星只是在电击时身体颤抖了一下，随后就再也没有了反应。

　　大家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不复存在了，张素兰一直紧绷的喉咙顿时裂开了口子，摇晃着身子嚎哭起来。史小虎搀扶着母亲，满脸泪水，他意识到，从这一刻起，父亲的唠叨也好，教训也好，不顾家式的工作也好……这一切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1984年9月底的一天，迁安市大崔庄公社书记办公室，风尘仆仆赶来的史明星正在向公社书记做汇报：“我们村北山采石场算是搞起来了，南边那片千亩荒山却一直晾着，我们村两委决定，把它挖开，搞成千亩围山转，种果树，搞绿化……马上就到农闲时候了，全村人都能上，这事三个月就能拿下来。”

　　公社书记听完后笑着追问道：“三个月？”

　　“对，就三个月！”史明星口气坚定地说。

　　“千亩围山转啊！”

　　“对，就是千亩围山转。”

　　公社书记用手指点着史明星说：“史明星啊史明星，三个月拿下千亩围山转？这工程可不小哇！”

　　史明星从容不迫地站起来，稳重庄严地表示：“书记，你只管放心，三个月不拿下来才怪呢，不信，你到时候来看。”

　　于是，这年10月1日，千亩围山转热热闹闹的开工了，在明朗的秋天的阳光照耀下，石梯子沟展现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场景，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扛着尖镐、铁锹等最简单而原始的工具，跟着史明星，从山沟自家的院落走出来涌向南山坡，在那片更为原始的山地里落下一声声坚实的挖掘土石的声响，打破了这里千百年来的寂静，健壮结实、闹闹嚷嚷的年轻人展现出特有的勤奋，一个个黝黑的脸被汗水弄得发亮。看到这些，史明星的眼睛快活地眯着，心里欢喜，自己成了工地里最为操劳的人，从规划、测量、挖水平沟、验收等等，几乎事必躬亲，经常是天不亮就上山，天黑了还迟迟不下山。

　　就在史明星带领大家热火朝天地搞围山转的时候，史家老宅竟然不幸失了火。

　　“村子里失火啦！”呼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往山下跑，等到了山下才发现，史家老宅所有的椽子檩子都被烧成黑乎乎冒着呛人烟雾的木炭了，空旷的房架显得分外暗淡而荒凉，令人庆幸的是没有人发生意外。正在大家准备好好安慰一下史明星一家时，没想到史明星挥手向前来救援的村民们响亮而坚决的说：“再看也没用了，火烧旺地，破财免灾，走吧，都回到南山继续挖围山转。”说罢，自己带头离开了火灾现场，离开了余惊未定的妻儿老小。

　　一连数天，史明星一家只能在临时搭起的简易棚子里过夜。后来，村民们自发凑在一起出些小工，为他家盖起了新房。

　　为了保证工期，把围山转顺顺利利建起来，史明星把工地当成了自己的家，除了睡觉，一天到晚都在工地忙活。老母亲摔倒造成骨折，他也只是回家看了一眼，交给三弟送医院就又转身出门上了山。工地上，一日三餐不是花生仁就是冻白薯，别人劝他回家吃口热乎饭，他总是说：“我已经吃了两把花生仁了，不饿”。可是时间一长，患上了溃疡糜烂胃穿孔，突然晕倒在了工地上，不得不做手术。出院后，又跟没事儿人一样上了山……

　　十二月底，千亩围山转工程如期竣工，共开挖水平沟十二万米，动土石十万多立方，铺设管道两万米，修环山路两千米。公社书记竖起大拇指，对着史明星说：“史明星啊，刚开始我还以为你吹呢，看来你不是瞎吹啊！这千亩围山转工程可真算得上是一个开拓性的工程和创造。”

　　千亩围山转在史明星的经营下，为石梯子沟带来了6万株干鲜果树、1000亩经济林、3000亩生态林，每年夏秋两季，曾经被人遗忘的荒凉的南山坡，成为一片绿意盎然的世界，摇曳着充满生命的暗影。此时的史明星还像以前一样细致地观察着家乡的山山水水，并且观察得更深入、更透彻、更长远了，他再一次明确而响亮地提出了一个新的发展思路：发展观光旅游产业。

　　史明星先是借钱带头在村南侧篓子山水库边修建起“明星饭店”，而后帮助村民贷款修建游艇码头、购买游艇。为吸引游客，推广石梯子沟旅游，1996年起在石梯子沟最美的四月举办一年一度的“观花节”……10多年来，石梯子沟村建成花果观赏区、颐寿宫、百花庄园、颐寿湖4个景区13个景点，接待游客近百万人次，年收入达30余万元。

　　2011年3月4日，对于石梯子沟村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史明星去世的消息快速传遍了整个山村，村民们在没有征兆、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失去了他们的主心骨、领路人，惊愕、悲痛、惋惜、焦虑的心情，弥漫了整座村庄。

　　3月5日，史明星遗体告别仪式在迁安市殡仪馆举行，村委会没有打一个电话组织，村民们有车的几乎自发地全部出动，为老书记做最后的送行，足足有三十多辆，排起了长龙。还有从保定、承德等地远道赶来的外乡人，他们是史明星工作上的伙伴，打心眼里佩服他的为人，今天赶来，就是为了再看上史明星一眼……

　　3月11日，“石梯子沟村缅怀史明星同志追思会”在村小学操场召开，与史明星共事过的市、县、乡（镇）领导，颤颤巍巍、被人搀扶着的老人，始终挂念着老书记的村民们聚集起来，用朴实的话语一吐对史明星的感恩与思念之情，话语之间流露出对史明星离去悲痛和遗憾，其中一位叫史明广的老大爷还自编自唱了一首“赞颂谣”，许多人情绪一再波动，说着说着就无法控制，泪流满面。

　　紧接着，村委会办公楼三层连同史明星生前办公室在内的几间屋子开辟为史明星事迹展览室，迎接着全国各地前来学习、参观的人们。其中一间屋子里满满当当地陈列着史明星和石梯子沟村30多年来荣获的200多项荣誉，展览牌上的史明星照片，脸上划满时光的刀斧痕迹，略显落拓的着装更显出他的朴实与执着，一如他上任之初作出的承诺。

　　如今，史明星的墓地就坐落在篓子山水库以北背山面水的向阳坡，长眠在他洒满毕生心血和汗水的山岗上，守望着花开花落，周围都是他生前带领全体村民种植的杏树，根深叶茂，密布成林。走进村委会大院，门前镶嵌着史明星生前写下的对联——

　　当村官要当清廉官勤政官热心官做好人民公仆

　　做村民要做致富民遵纪民参政民当好集体主人

　　横批：干群同舟共济

　　史明星付出了生命的大部分时间来践行做一个好村官的诺言，在他去世前的2010年，全村工农业总产值达到7150万元，集体积累达1000多万元，村民个人储蓄存款超过4000万元，村民人均年收入由上任时的41元提高到12812元。村里出资为村民上了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家庭财产保险和意外伤害保险，60岁以上的老人每月有60元到100元的养老补助，村民家家用上的有线电视，费用同样是由村里承担…...史明星留给大家的，不仅仅是村民物质生活上的改善，还有更为宝贵的精神财富与治村理念。

　　“集体的钱是大家伙儿的，不是某个人的，一分都不能瞎花”。史明星在石梯子沟村首开透明理财先河，由村民代表选举产生7人理财小组，制定了以下运行制度：500元以下开支由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签字，500元以上由两委成员讨论决定，5000元以上开支必须提交村民代表大会讨论。理财小组每月进行一次票审，并定期向村民全面公开。30多年来，石梯子沟村大到土地流转、工程发包，小到自来水月供数量，凡涉及集体和村民切身利益的事都由村民代表公投决定。村里还设有健全的“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长效工作机制，村干部从未享用过一次特权。

　　在史明星的倡议下，石梯子沟村还建有一套完备的民主评议制度，“一般问题举手，重大问题票决，特大问题签字”。村里的每一个决策都要全村人把关才能通过。1997年石梯子沟村推出了村务工作日志，村里的每一笔钱花在哪里都有记录，村务工作都如实记录在案，2002年建立了农村矛盾纠纷排查档案，详细地记录了每一起矛盾排查调处的过程和结果。此外，还建立了全国农村少见的高标准村级档案室。

　　由于史明星坚持民主管理和民主监督，在他主政石梯子沟村的32年里通过各种形式的票决，村里各项事务实现了最大程度的公平，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起刑事案件，没有发生过一起治安案件，没有发生过一起信访案件。

　　史明星去世后，他的事迹经各级媒体宣传报道后，感动了全国上下。2011年4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中央组织部部长李源潮就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刊发的《好支书史明星倾心为民奉献一生》作出重要批示：“河北唐山迁安石梯子沟村支部书记史明星用生命践行‘百姓不富、我心不安’的诺言，艰苦奋斗、倾心奉献，最终改变了偏僻山沟的贫穷落后面貌。他的先进事迹应在创先争优中学习弘扬。”

　　史明星就是这样一位为石梯子沟村奔波一辈子，为父老乡亲操劳一辈子的好书记。“百姓不富，我心不安”是他用一生的时间坚守、践行了的朴实无华的诺言，这诺言源于对乡土和乡亲父老的挚爱，源于一颗纯净坚韧的心，一旦在心底生根，便如千亩围山转里竞相成长的果树一样，努力将枝桠伸向浩瀚的天空。

　　今天，当你来到石梯子沟村，沿着蜿蜒曲折的盘山道，你会在葳蕤中发现一片农家风格的建筑，前面就是清澈明亮的篓子山水库，水面上时而会有一两艘游艇呼啸而过，不远处的青山上绿树环绕，花园、古庙错落分布其间。这里，就是史明星生前为石梯子沟规划出的另一个发展方向——建设观光农业和生态医疗保健基地。如今，为保护生态环境，迁安北部山区各类采矿业将逐步减产直至停产，史明星的这一谋划，恰恰为石梯子沟村在采石场之后找到了一个新的更为广阔的致富路。他所创立的一系列民主管理和民主监督制度，也将使石梯子沟村在和谐发展的道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