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了敦煌
欣雨
借着首届敦煌文博会的机会,又一次踏上了久违了的敦煌大地,算下来一别已经十八个春秋。
一
记得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是在敦煌蒙难的时候。一九七九年,一向干旱少雨的广袤的大戈壁,居然发了一场大洪水,一座千年古城就被洪水毁于一旦。那时,古城的房屋大都是土木结构的平房,土坯砌就,四梁八柱。因为很少下雨,大都是草皮屋顶。街道只有东大街是沥青路面,街道两边的平房小商铺一溜子白灰粉刷的墙面,木门小窗,是一种和当时西北县城相似的景致。是一种景致,你看,木枢板门已呈黑棕色;花格子木窗略微变形。土色土香的出檐门面,挑起一个个布制商招,就那种一个大大的“茶”字,一串紫色楷书的“清汤羊肉”,还有红字的“戈壁梭梭木烤鱼”“祖传酱驴肉黄面”……感官所感受的就是西部风情的亲切。商铺伙计白天净水泼街也都显得那么安逸。这个印象,是当时在地势较高没有被洪水淹到的北大街一角看到的,而县城内绝大部分已经是一片废墟。
我是奉命坐直升机去架设临时电台,为救灾的直升机和运五型飞机导航、指挥的。那时,敦煌还没有修建机场,运五型双翅膀的小飞机只有在戈壁滩上起降。直升机飞临敦煌上空时,发现整个市区被还没有退去的洪水淹没着,街道、院落里都是抢险的人群。直升机降落在戈壁滩上,乘车进入县城西关,发现干部百姓们还乐呵呵地在没脚脖子的水中干活,淳朴的脸上没有一丝悲哀。据说,当时洪水就是进了城区后水深才达到半米左右,城外戈壁上的大水也就擦地而过。
据介绍,敦煌历史上两次大的水患都是因战争而起。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北凉和后来的元朝攻打敦煌,都是把上游党河水截流后再放水,就这样,水淹敦煌摧毁了城市,占领了敦煌的。
救灾是我第一次到敦煌,当时还没有旅游概念,人们也很遵守规矩,所以我除了工作就是在帐篷里看书,什么地方也没有去看看。
一九八二年,敦煌首次建设民航机场,后来陆续修建了候机楼等建筑。第一座候机楼是省设计院设计大师刘纯翰主持设计的。敦煌机场T1候机楼以中华民族古老的理念“天圆地方”将现代建筑与古典风格结合在一起,方形的外观,圆形的内封闭天井,佛龛式外装饰小型窗户与古丝绸之路、大漠风光和莫高窟相得益彰,十分协调。由于敦煌天气极端干热,刘纯翰大师又是生土建筑专家,因此外墙厚度达到五十公分,夏季室外地面高达五十、六十度的热辐射,完全不能进入到室内。候机室“建筑因其独特的建筑艺术风格而荣获1989年国家优秀设计银奖、建设部优秀设计二等奖、中国八十年代优秀建筑艺术奖,并入选八十年代中国十大建筑,被录入中国美术年鉴和中国建筑年鉴。它外表朴实无华,内涵凝重深厚,达到人、建筑、环境的高度和谐。”
因为验收会上只有我从古文化和古代敦煌历史的角度发表了评审意见,因此我和刘纯翰先生成为了极好的朋友,堪称知己。后来机场的扩建前,一起去敦煌多次,因为有了共同语言,时间也宽裕,多次携手参观敦煌石窟等古迹。那以后的十几年,每年因工作需要都要去敦煌七八次,在工作之余去市博物馆和档案馆收集了不少资料,得益于此,因而成就了我在江山文学网发表的多篇关于敦煌和莫高窟的散文、考据、诗歌。
那时的机场只能降落48座的安-24型小型客机。现在的机场扩建后延长了跑道,增加了新的导航设施,可以降落空客和波音飞机了。T2候机楼已经是更大面积的现代又带有敦煌地方色彩符号的建筑了。今非昔比,也使我这个第一代敦煌机场建设者自叹不如了。
二
今次去敦煌,正值秋季,敦煌去掉了些许炎热,晚风吹洒在市区街道上,车子不多,人们一如过去随便在大马路上溜达。街道两边也没有了过去那种马灯和气灯的踪影,已经是亮丽的花式路灯和商家大型灯饰交相辉映,可谓是灯火辉煌了。
古人说,福祸相依。自从那年大水后,敦煌在废墟上得以建设现代化的城市。过去只是一座鼓楼立中央,东西南北四条街道的县城,四条街分别取名为东大街、西大街、南大街、北大街。后来的十几年,我往返于兰州和敦煌之间,每次都会发现新的奇迹。城区范围向四周扩大了,商店及各类服务行业、宾馆酒店、小饰品和地方旅游纪念品店、新建的居民社区楼宇比比皆是,好一派开门迎客的景象。
当年,改革开放去修建机场,入乡随俗,晚间就在大街上溜达,夜市就在大街上。街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的摊子,玻璃框子罩着食品的,炭火炉子烤着小鱼的,更多的是平板车子上那雪白的醪糟和晶莹剔透的酿皮子。夹杂在空气中弥漫的各式调料味道,让人们流连忘返。各式躺椅上是出来找凉爽的人们随处喝茶聊天,微睡纳凉;年轻人喝着啤酒,唱着KTV。那时还没有专门的夜市场所,也没有歌厅。大街上除了西北特有的躺椅上半坐半躺的市民及游客消遣外,就是站在大板三轮车边,对着三轮车上的黑白电视机高声唱着K歌的勇敢者。说是勇敢者,是专指当地的民众,他们围观的多,敢唱的少,姑娘们你推我搡,小心“试水”。外地游客大概已经在自己家乡出现的歌厅里唱多了,上去吼两嗓子的人不太多。
啤酒比小商铺里的便宜,比大酒店的更不知便宜几倍了。我曾好奇地问过茶摊的小老板为什么,被告知:单位都用啤酒当福利发放,自己不喝,晚间搞点副业,到街上摆个摊子,有得赚,每月可以赚回相当于一个月的工资。那时的工资大都在50—70元之间。此一时彼一时了。现在福利不能发了,夜市也设在古色古香的大院子里了,歌厅也在大楼里安家了。街上已经安静了许多,清爽了许多,晚间除了一群群的夜游客,就是忽闪忽闪的霓虹灯,颇有了敦煌人自豪的“国际大都市”的感觉。
但是我却觉得少了乡土气,多了一刀切。不是么,东大街上这个修建得极为古典化、篇额上大书“沙洲夜市”的漂亮门楼子,以及沿街的仿古商铺,好像不代表古代夜市的风貌吧?
当然用“沙洲”给夜市冠名还是意图诠释敦煌的古老。自从汉魏、隋唐使用敦煌这个名字外,宋元明三朝代时期就称敦煌为沙洲,直到清?乾隆年间才又改为敦煌。所以,用沙洲的名字给夜市冠名,不像是为了呼应汉唐丝绸之路的繁荣,倒像是为了时下赶时髦的“复古”潮。汉唐时期敦煌是极为繁盛的,古书记载的敦煌地名解就是“敦大,煌盛也。”敦煌县志也有“通译”就是翻译一说,记载上说通十八国语言,可见丝绸之路的繁荣和商旅来自的国家之多。如果歪批沙洲这个名字,可能就是宋元明时期丝路萧条了,只能望“沙”兴叹了。其实也不算歪批,宋代明代国力不能达到这里,元代又是马上民族当政,那时海上丝绸之路已经兴起,西部气候和地理环境千百年来逐渐恶劣,这里就不会受到内地、西亚和欧洲商贾的青睐了。
总而言之,“沙洲”二字雕刻在夜市的匾额上,大面上、平民化上,倒是很不错的选择,人们不会去深究历史沿革,倒是对于历史的名称给予了游乐的希冀,于是,进到了沙洲夜市里面,就会看到不同于古代的和近代的街衢商贩云集的模样了,现在的夜市已经是新型的商业模式。
进入沙洲夜市大门,同行的几位直奔东南角那挂着“酒肆”商招的小摊子。看来大都是喜欢喝酒的大家,却又是怀古的骚客,因为这一行酒摊子都用硬纸壳子写上一个大大的“酒”字招揽客人,唯独这最后一个摊位有点仿古调门,灯光下,一个晃悠悠的类似小旗子的布上有“酒肆”两个字。既然是摊子又何来言“肆”?“肆”表达的是在房子里的店铺,因而这摊位也就很另类更引人注目了。问同来的几位他们为什么喜欢喝酒,小心伤了身子。他们所问非所答的几乎异口同声地念叨:“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看来住在文联大院里的这几位是酒友了。我笑着说,“莫使金樽空对月”,诸位便是今“酒仙”。大家哈哈一笑,我又说:来到敦煌追寻李白,不是有人考证过么,李白倒是在敦煌西边碎叶出生的,在这里喝过酒吧?大家又是哈哈一阵大笑,来到小摊前纷纷落座。人们就是这样奇怪,这几位一向是文绉绉的书生秉性,可能受到了夜市里喝三吆四猜拳声和西部粗狂传统大声说笑的感染吧,他们不时放出的大笑声音,也许,入乡随俗是不能自禁的,我们就自然地融入了丝路风情。
沙洲夜市这个偌大的庭院子,足有百十米见方,密密匝匝地挤满了各式小摊。大概是严格管理设定分区的缘故吧,从大门方向向里面分别一行行地排列着酒摊子、烤肉摊子、小吃摊子,最多的是茶摊子。
庭院里的摊位是用同一个规格的钢管支架焊在一个铁皮箱子上,铁皮顶棚,上面按照区位涂以不同的颜色。一个摊位箱子大约一个平方米多一点,烧烤也用电烤箱了。每个摊子有一个出头的钢管,挑着一条电线,这样,庭院中间就变成了繁星点点,和四周古色古香的楼层前廊挂着的大红宫灯,相得益彰地组成了星光落在宫宇内,引来天马尽欢畅的画面。东西南北的游客好似一群群行空天马,在这里饮浴撒欢。说饮浴,是庭院四周的楼层二至四楼前廊上,明明白白地挂着足疗、洗浴、K歌、酒城的招牌,那里一定是和庭院里不同的环境,接待级别不同游客的,好一派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想到了敦煌壁画上也有这样的大宴宾客画面,又不由得赞同了沙洲夜市的设计者的设计思想,真是今日风貌,再现风貌。如果莫高窟能再开一些新洞窟,画上当今的百姓百态和国家兴盛的生活素描,说不定几百年后的专家学者又有用武之地了,一定会写出不少考证文章,一带一路的壮举会永远留在敦煌。
三
在敦煌市大街中央,那个上世纪九十年代竖起的塑像??反弹琵琶,仍旧立在那里。这是一个敦煌飞天有代表性的的造型。据说这是黄河穿城过的兰州滨河大道上,雕塑“黄河母亲”的著名雕塑大师何鄂的作品。那老太太我见过几次,一副家庭妇女的样子,朴实、沉稳,对于艺术一丝不苟。他还创作了一些半米来高的莫高窟飞天雕塑,专门送给来访的高级别贵客。记得我曾建议她是不是搞一个展厅,可以出售给游客以作纪念,请回去摆在家里博古架上也是一景。她那时笑笑说,艺术可以出卖么?
反弹琵琶,是飞天双手背在头后边弹琵琶,形象很是生动感人。
“反弹琵琶,即逆向思维。突破思维定势,从人们淡忘甚至遗忘的角度切入,或从常规的反面入手,往往会别有洞天,使你的文章独辟蹊径,熠熠生辉。”后来被经济学专家借用,专门指一些新的经济发展策略。
敦煌莫高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后,才逐步修建了参观步道廊梯,过去只能从一个个洞窟天顶的小洞钻上去,才能到更高的一排排洞窟中。
开辟旅游后,莫高窟有导游,为了保护这些艺术珍品,窟内没有装电灯;为避免人体呼出的气体损坏窟内壁画,每天轮流开放一些洞窟。因此,每(票)次也只能参观十几个窟。导游拿着手电,照到哪里讲到哪里游客看到哪里。语速快,他没照到或已讲解照过的地方一片黑暗,根本没看清楚什么样子就过去了。那时我因为工作关系,又是市上的常客,地方上给了我免费证,因而每次可以看到不同的洞窟,十几年中合计大约看过了近七百多个。可是,因为上面说的参观条件所限,还是真的不甚了了。现在好了,据会议介绍,在窟前宕泉(河)的对岸修建了声光电展厅,原汁原味复制了不少窟的模样,这次再到敦煌,会如愿以偿地能认真细致地看个仔细,这还真的要大饱眼福了。曾有人在报端提意见,说是不让看太多的洞窟,给看假的仿制品不应该。其实,非看古代的原址,还得分清要看的是什么,看壁画艺术在展厅,看古代洞窟建造和莫高窟历史到原址,这是我这个常来的客人切身体会,这展示大厅是莫高窟管理者给游客和研究者的一份礼物吧,也是保护莫高窟的科学举措。
四
河西走廊不乏天马的传说。敦煌就有天马相传,“汉武帝元鼎四年(前113),有一个犯罪的小官叫暴利长,被流放在敦煌屯田。一天他在渥洼池边逮住了一匹野马,献给汉武帝,并说此马是渥洼池中所出的天马。汉武帝认为马出于水是祥瑞的象征,为颂扬此事,特地作了《天马歌》,从此便有了“天马行空”的成语。
武威出土的铜奔马,被旅游局定为中国旅游标志,郭老看到后力排众议,报端撰文,确定了名字叫做“马踏飞燕”。其实这个名字完全是形象化的,因为那匹铜奔马脚下踏着一只飞翔的燕子,可不是马踏飞燕么!不算作考古考证出来的名字。铜奔马出土的时期正值那位副统帅折戟黄沙,他家里有一副横幅,书写的就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元刘廷振《萨天锡诗集序》:“其所以神化而超出于众表者,殆犹天马行空而步骤不凡。”《庄子·在宥》:“出入六合,游乎九州,独往独来,是谓独有。”出土这个铜奔马后,众多考古方家撰文考证,名字都是根据古代记载而来的,诸如“天马”“天马行空”“铜奔马”等等,都被郭老否定了。文革时他曾公开说过自己的作品都要烧掉,他在文革末期还是心有余悸,鉴于不能和“折戟的天马”或者“天马行空”提书粘上勾连,大概是一种忌讳吧,所以,“马踏飞燕”应运而生,也符合那时官场人们的思维,不忌讳者,大逆也。
嘉峪关城楼上有一方石碑《嘉峪关漫记》五言诗,上面就有句“天马来西极”。这就和汉代敦煌天马传说相吻合了。
所以,丝绸之路上传说很多,敦煌才是天马的落脚地。敦煌壁画里有两种天马的形象,一种是有翅膀的,一种是没有翅膀的。但是都有云里来雾里去的健美雄姿。可见汉代的传说是一个很古老的传说了,而且,古代打仗靠的是铁蹄,需要的是健壮如飞的骑兵兵团,难怪古代都这么重视马的形象,其实也是西域汗血马带来的效应。
现在,敦煌的民航航线,通达四面八方,飞机也是很安全舒适的空客和波音,这种“天马”极大地满足了丝绸之路的交往需要,飞出亚洲,飞向欧洲,《天马歌》的作者汉武帝大概也会地下有知了吧。
在敦煌机场下飞机时,在繁忙的机场大厅里听到正在送客登机的广播,广播后的音乐就是《何日君再来》,中外旅客真是络绎不绝,敦煌首届文博会必将会有重大收获,会上签订的中外合作的协议已经说明了这一点。是啊,久违的敦煌在期盼着、询问着:何日君再来!
作者简历:欣雨,本名:陈晋铉, 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从1981年起在《人民日报》《甘肃日报》《兰州晚报》《文汇报》《甘肃文艺》《飞天》《阳关》《嘉峪关文艺》《散文》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杂文、随笔、考据、丝路特写等约40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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