滏阳河畔拾荒人
刘柳琴
一
四元就要回家了。他站在河边,望着相伴了多年的滏阳河,心中百感交集。混浊的河水涓涓地流着,水声仿佛在悲哀地呻吟:“你走了,谁来还我的清白啊!”四元含泪自语着:“滏阳河啊!我跟了你十几年了,真是不舍得离开你!可是没有办法啊!为了你有一个清洁的身子,我不得不走啊!”
湍激的滏河水啊,你见证了四元在城市里的沉沉浮浮,漂流仓皇,经历了多少烦恼忧愁?饱尝了多少辛酸苦辣?
四元幼年丧母,父亲既当爹又当娘,拉扯着他们弟兄四个。大哥大元在西边的煤矿下煤窑,家里留下二元、三元、四元兄弟三人,三兄弟都没成家。四元看着爹爹整天带着两个哥哥在田地里累得筋疲力尽,队里分的那点粮食根本填不饱他们老虎般的肚子,腿脚残疾的却他无法下地,让爹爹和两个哥哥养活着,四元心里很不是滋味,便有了到城里闯闯的念头。他记得爹爹送他到村口时说的话:“四啊,你出去闯闯吧,家里养不住你的,闯出个名堂来也算个男子汉!”
他忍着泪水对父亲说:“爹爹,您老保重身体,我在城市里闯荡好了,把您接出去享享福!”
那时,城里在四元的眼中是遥不可及的,公交车到不了他们的穷乡僻壤。四元一瘸一拐地走得精疲力尽,几乎要累趴下了。可当他看到了滏阳河,心情一振。四元小时候和爹爹来过一趟城里,对城里的印象已经模糊了,但他听爹爹说过,只要看到了滏阳河,就到了城的边了。
当时的城市还很破落。这个在历史上著名的古都,曾经有过金戈铁马的一代明君,辉煌过中华民族的灿烂历史,但是往事越千年,在近代它衰落了,衰落到连它的母亲河都蓬头垢面。滏阳河养育了城里人,城里人却懒得打理它,把它抛在荒郊野外。这里杂草丛生,河水里长着不少绿藻,呈现出一片片光溜溜、黑沉沉、脏稀稀的绿色。城里人尽地主之谊,不时在裸露的黄土地两岸点缀些垃圾,引得拾荒人蜂拥而至,甚至在河岸安营扎寨。滏阳河,如果把它比作乡下的粗野村姑,实在愧对它的光辉业绩,倒像个蒙羞含辱的少女,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被拒在城市外。
四元进入了城市,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花花世界。城市很小,也就那么几个街道。他瘸着腿在城里扫荡一圈,迷茫了。茫茫城市里,他举目无亲,转来转去不知该去哪里好?那时的饭店,理发店,商店,都是挂着国营企业的牌子,谁会用他这样一个流浪的残疾人呢?四元转悠了两天,已经是囊中羞涩了。怎么办?回家去,还是看着爹爹的满脸愁云,听着兄弟们唉声叹气的声音,守着贫瘠的土地,靠着家人挣来的那点可怜工分,不还没有自己出路吗?想来四元也正值年轻气盛,站直了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让人敬三分。可在这个小城市里真地让他愁眉不展了,他在城市的街巷里徘徊了两天,有点失落地往自己家乡的方向走去,脚下仿佛有千斤重,每走一步,心中一阵颤抖。
走到滏阳河边,这处的河面景色很美,阳光下的滏阳河闪着金光,微风拂来,河面荡漾起涟漪,河边有几个老者在垂钓,看着他们专注的样子,四元被吸引住了,他坐在河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时,传来一阵汽车的喇叭声,一辆货车拉着建筑垃圾在河岸边倾倒,垃圾肆无忌惮地顺着河岸滑进小河里,小河水顿时变得浑浊起来。“妈的,真作孽,这么清的河水都给糟蹋了!”飞扬的尘土飘过来,四元忙起身站起身来,对着车里大骂起来。
从车上下来一个男子,冲着四元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四元,问道:“小伙子,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四元没好气地答道:“怎么了?河边又不是你家的,我不能在这里吗?”
那个男人笑了,说道:“小伙子,脾气还挺大呢?怎么?跟家里生气跑出来的?别是想不开吧?”
四元更不耐烦了,说道:“你才跟家里生气呢!我看着你们在这里倒垃圾生气,把河水都污染了……”
男人听了哈哈笑:“这里是城市三不管地方,政府都不管,你生哪门子气!”
四元一想:也是,我还是个落魄的人,跟人家生哪门子气?走吧,眼不见,心不烦。想到这里,他转身就走,身后,传来那个男人的嘲笑声:“哈哈,原来是个瘸子……”
男人刺耳的嘲笑声响在四元的耳边,把四元的斗志激起来了,他热血膨胀了起来:天无绝人之路!他不能这样回家,想办法在城里找个落脚点,一定会在城里混出个模样来!
四元放眼望着岸边的破陋房子,又看着脚下的废旧砖头,心里有了主意。
四元在河岸找到一片空闲地,从建筑垃圾里捡出旧砖头,开始兴建自己的房子。守着河水,泥土就地取材,和岸边的拾荒人家说尽好话,借来了工具,搭起了一个临时的破旧小屋。
当时城市百废待兴,城市的管理者无暇顾及这些边缘地带的拾荒人,四元便侥幸在城里边缘有了安身之处。
四元的小屋只有几平米,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一床被褥,是王老汉捐给他的;破铺盖,是大宝娘给的;旧木头钉起来一个木箱子,里面放着自己几件衣服。夏天小屋四处透风,实在热了,四元就在河里洗个凉水澡,开开小屋的门,让河水的凉气吹到屋里;河边的蚊子很多,四元从野地里采些熏蚊子的野草回来,在屋里点燃,驱赶着蚊子。到了冬天,四元找些废旧的报纸,把小屋墙壁糊得严严实实;一个破烂的军大衣,晚上搭在身上压风,白天随身穿着;白日里,小屋们一锁,在岸边四处拾荒,晚上一支蜡烛,在小屋里摇摇曳曳,飘飘燃燃,伴随着四元度过每个孤寂的夜晚。
四元守着一间简陋的破屋,傍着滏河水,在岸边开辟几分荒地,种上点蔬菜,爹爹从家里捎来些小米啊,棒子面啊,糊弄糊弄就是一天。卖废品那点钱四元积攒着,攒够了就捎给家里的爹爹,家里还有爹爹和两个哥哥在苦熬度日呢!
虽然四元这个小屋和城市格格不入,但他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城市的门槛。
二
河岸的四户拾荒人,都成了四元的好邻居。
和他相邻的是大宝家。大宝家是河南的,灾害之年,爹爹死后,和娘一起逃荒来到这里,在岸边建起来一座房子。二十几岁的大宝,白天出去干着临时工,娘种着一片荒地,闲时捡着垃圾边的废品。
拾荒人王老汉老两口,家里有三个儿子,老两口为了给儿子腾房子结婚,就来到荒芜人烟的小河边盖起来两间房子,又用砖头围起来院墙。在河边的四户人家中,王老汉的房子算是不错的。
年轻人彪子,整日在垃圾边转悠,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如同一个叫花子。他很少和人交流,至于他的身世,只能让人猜疑了。
农村妇女彩云,虽然穿着朴素,但模样长得挺俊俏:匀称的身材,白皙的脸庞,浓眉大眼,看着很养眼。她的男人在西部山区下煤窑,彩云一个人在家里守着俩孩子,男人一个月回来一、二次,彩云大女儿已经上学,还有一个四岁的男孩小涛。白天,她打发女儿上学走了,就打理打理菜地,看到有垃圾车了,就捡回些能卖钱的废物回来。在她低矮的房子门口,堆着成堆的酒瓶子,废纸烂铁。
如今加上四元,共五户拾荒人家,在被城里人遗忘的角落里,在奔腾不息的滏阳河边,燃起了人间的烟火。他们不与城里人争名利,争工作,争口粮,靠拾荒为生。在他们的眼里,没有如诗如画的城市风景,没有繁华热闹的街道,没有明亮的灯光,几个勤劳朴实的拾荒人,守着一根摇曳的蜡烛,开垦着一片荒地,守护着一道被城里人冷落的河流。
四元住在这里,给几户人家添了生机。四元热心肠,为人仗义。谁家里有了难处他都会伸出手去帮忙。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城里的灯火在前方很远的地方闪烁,黑暗的滏阳河边,邻里的温情同样暖得他们心里亮堂堂。
夏天给地里浇水的时候,四元顺便把大宝家的地也给浇了。有大宝娘这样慈爱的老人守在身边,四元感到很温馨。大宝一家很感激四元,每到改善生活的时候,大宝娘都会把四元叫来,在一起吃饺子。和大宝娘一起,拉着家常,四元有了家的感觉。
雨季来了,大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四元捡来了废油毡,遮盖住了房顶,屋里还能站住脚。其他几家人却在叫苦不迭,房顶四处漏雨,四元忙拿着塑料布,帮着他们把房顶遮盖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四元的帮忙,他们无法想象,在那个阴雨绵绵的夜晚,该怎样熬过那个难眠之夜。
一天,四元听到彩云家里传来一阵哭泣声,四元想走进去看看,站在门口却犹豫了:彩云家里男人不在,自己进去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可彩云的哭声越来越悲恸,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推门走了进去。小屋里很黑暗。四元借着外面的阳光,问道:“大妹子,你怎么了?哭什么?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彩云呜咽着说:“家里的一个月没回来了,听老乡说,矿上发生了矿难,可能他在井下没出来。男人要是死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彩云在哭诉着。
大宝娘也来了,王老汉老两口也来了,小屋里站满了人,大家劝着彩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
两天后,彩云的不幸被言中,矿上传来了消息,彩云的丈夫真的被埋在井下了。彩云哭着把两个孩子送到四元的家中:“大哥,拜托您给照顾一下两个孩子,我去矿上处理他的后事了!”说着,给四元跪下来,四元忙把彩云拉住,说道:“放心走吧,我在孩子就没事的……”第一次接触到女人身子,他脸红了。
彩云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四元:“哥,这十块钱是孩子的饭钱,孩子不听话的时候,任你打骂……你就跟他爸一样的。”彩云的话,不禁让四元怦然心动,他握住了彩云的手,结巴地说道:“大妹子……你要……节哀……保重……”
“唉……已经这……样了,我能怎……么办?”彩云凄楚地说着,红着脸抽出了自己的手,哀伤的表情让四元顿生爱怜。
三
彩云走后,四元带着彩云的一对儿女,给他们买吃买喝,小屋里,经常能听到孩子们和他的欢声笑语,尤其是四岁的男孩小涛,整天拽着四元的手,跟着他前后忙活着,好像一对父子,形影不离。
一会儿不见小涛的影子,四元“小涛,小涛……”的呼唤声,就响彻在河两岸。
那天,四元正在整理捡来的废品,小涛跑出了屋子,四元一转身看不到小涛,忙呼喊着:“小涛,你不要去河边玩啊!”小涛远远地答应着。炎炎烈日,小涛经常好在小河边洗脚,这让四元时刻挂心,河水深不见底,变幻莫测,无数人在里面丧失过生命。四元不敢掉以轻心,对小涛倍加呵护。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涛哭着回来了,只见他脸上红红的,好像被人打了,哭得满脸泪痕。四元惊诧地问道:“小涛,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小涛呜呜咽咽地说着,四元听了半天,明白了:原来,小涛在垃圾堆上捡到一个钱包,钱包很精致,小涛爱不释手,正在街上拿着和伙伴们显摆着,一个女人怒气冲冲地走到小涛的面前,上前给了小涛一个耳光,说钱包是她的,被人偷了,原来是他偷的……
听着小涛含糊的讲述,四元怒不可遏,拉着小涛来到街上,那个女人正在拿着钱包,喷着唾沫星子和围观的人在诉冤,原来女人出手打一个小孩,被路人指责,女人脸面上挂不住了。
四元来到女人身边,冲着女人吼道:“你一个女人欺负一个孩子?算人吗?”
女人拿着手中的钱包,狡辩着:“他是个小偷,该打……要不我的钱包怎么会在他的手里?我的钱包有标记的,是我爱人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瞧瞧,这里还刻着我的名字呢!”女人说着,翻开钱包让路人看着,一脸委屈……
四元扯住女人的领子,把她踉踉跄跄拉到垃圾堆边,怒吼着:“你的钱包被人偷了,丢弃在垃圾堆里,孩子是在这里捡到的……”
女人挣脱开四元的手,羞怒地朝着四元吐了口唾沫:“臭拣垃圾的,弄脏我的衣服了!你这样的爸爸培养不出来好孩子,下辈子还让你捡垃圾……”说完,甩甩头发,扭着大屁股走了。
女人的侮辱和奚落,轻蔑的目光,像刀子剜着四元的心,他的两眼迸射着怒火,他的心因为愤怒而烧红,快要胀裂了,他咬着自己的嘴唇,他的脸,泛起了极其羞耻的红晕。
几天后,彩云回来了,她的男人已经埋在了塌陷的矿井里,连个尸首也没见到,彩云带回来的只是老板打发她的几千块钱,她把家里的男人衣服收敛了一下,在河边找了个荒僻之处,四元帮着她给男人弄了个衣冠冢。在鼓起的坟堆边,她哭得泪如泉涌,四元站在彩云身边,也沉浸在悲痛中,他也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小河边,吹着凉风,好冷,彩云浑身打着哆嗦,几乎支撑不住了,四元急忙上前搂住了彩云。彩云依然在他的怀中浑身颤抖着,低声哭泣着,小河水在不停地流着,好像也在哭泣,在倾诉着……
四
彩云在大宝娘和王老汉两口子撮合下,和四元成了一家人,一家人还在靠着捡垃圾过日子。四元,他不再是光棍一个了,他是两个孩子爹了。虽然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但他对两个孩子视如己出,两个孩子也很懂事,尤其是小涛,小嘴整天甜蜜地喊着“爸爸、爸爸”,在四元的屁股后面如跟屁虫。两个孩子“爸爸”的叫声,让四元感到了生活的压力,感到了肩上的担子沉重;尤其是当他想起那个女人羞辱的话语,心里沉甸甸的:不能再让两个孩子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了,得给孩子一个好的成长环境。
可他是个残疾人,能干什么呢?
他愁肠百结,莫名言状的惆怅,惺忪迷怠的心绪,日夜纷扰着他。
城市在飞速发展,滏阳河濒临城下。在城市工业化进程中,一些工厂毫无顾忌地把工业废水排进滏阳河里,滏阳河水质渐渐变得复杂了,好像水里藏着什么东西。岸边的垃圾还在堆积,大风刮起,尘土飞扬,把四元他们的房屋周围弄得都是灰土,河面漂浮物举目可见,满目苍夷,不堪入目。
四元看着河两岸正在被垃圾包围,心里充满矛盾:垃圾在给他创造着财富的同时,正在吞噬着他的生存环境。他不知是该感谢这些垃圾,还是该恨这些垃圾。
夏天,屋里吃饭太热了,彩云把小餐桌支在了小河边。一家四口人正在小河边徐徐凉风中吃得正尽兴,河对岸一辆拖拉机开了过来,一阵“哗哗啦啦”的倾倒垃圾声,四元忙喊着:“快,快进屋。”他们还没来及收拾完锅碗,一阵尘土飘来,只见餐桌上的饭菜上顿时蒙了一层灰尘。四元气地拿起手中的碗,朝着河对岸投去,破口大骂着:“龟孙,糟蹋的老子饭都不能吃了……”
为了有个洁净的生活环境,四元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房子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后来几户人家也跟着他一起打扫。河岸的早晨,常常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有的拿着大扫帚在哗啦哗啦地扫着,有的拿着簸箕捡石头,什么树叶、石头、杂草,都在他们的“攻击”下,乖乖地成了一堆,满一簸箕就倒进垃圾堆里,大宝娘拿着扫帚和簸箕专门找“漏网”的地方,她东瞧瞧西望望,河沿边、墙边下、树丛里、砖缝中的杂物,都被她“请”了出来,她那细心劲儿不亚于绣花姑娘。
长长的竹竿,在四元手中成了钓“鱼”的武器,这个“鱼”是河面上的漂浮物。他用长竹竿挑出来河面漂浮的废纸,晾干后就是口袋里的钱。当太阳出来的时候,这些晾晒在河边的五颜六色的废纸,就像落在河岸的一只只美丽的蝴蝶,在阳光下惬意地享受着温暖的光芒。
每当家里堆积的废品换成了钱,数着手里的票子,是四元最高兴的时候,他心中有种甜蜜:自己不偷不抢,靠辛苦挣钱,守着小河水,种上蔬菜,有吃的有花的,虽然住着寒窑般的房子,可总有一天,要靠自己的双手捡出来一个金山。到那时,再领着着彩云和孩子回到家中,盖上几间高堂的房子,在和父亲过上好日子……想到这里,他心里坦然了,仿佛憧憬的好日子就在前方,不禁哼起小曲来:“我这走哇过了,一洼哪个又、又哇又一洼,洼洼地里头好庄稼。俺社里要把那个电线架,架了高压架低压……”
五
这天,河岸来了很多小车,停在岸边,小车上下来一帮人,在河边指指画画。一个身材魁梧,白白净净,戴着眼镜,干部模样的人走进他的屋子,皱着眉头朝黑洞洞的屋子看了一眼,用标准的普通话问四元是哪里的人?在河边住了几年了?以什么为生?四元一一做了回答。从他家出来,那人又到大宝家、王老汉家,彪子家……挨个进屋,询问的话和问四元的话一样,这帮人在河边停留了好大半天,又沿着河岸来回走着,每个地方看得都很仔细,尤其是问四元话的那个人,说话声音很高,挥舞着手,显得很激动,四元隐约听了一句:母亲河……必须治理……不能再糟蹋下去了……
四元疑窦丛生:他们是干什么的?来河边干什么?问这么多话干什么?
等这帮人走了,王老汉激动地走到四元面前,说道:“那个人是市长,我见过的,来这里一定是和河水有关的,说不定我们的房子都保不住了……”
彪子穿着破旧的大褂,平日里不爱说话的他,竟然也打破常规,说出强硬的话:“不行,让我搬家我是不走的,他得给我一套新房子,再给我找个好工作,在这里我还有菜地,还有垃圾可捡,还能挣个零花钱。”
大宝娘也说道:“就是啊,让我们走到哪里去啊!这里孬好还能种些菜,好赖拾点废品买些钱,够维持家用了,这要是走了,去哪里找这个风水宝地啊!”
还是王老汉见识广,一句话提醒梦中人:“算了,别做美梦了,政府要是治理河流,还让在这里倒垃圾啊……肯定不允许了……这里没有了垃圾,你去哪里发财啊!”
这三户同病相怜的人家,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忐忑不安,谁也看不准未来是凶还是福?未来的路在哪里?三家人纷乱的思绪和着河水的声音搅乱了沉寂的夜。
果然如王老汉预料的那样,滏阳河边有了带着红袖标的监督员,河岸再没有倒垃圾的车辆了。接着,河对岸的垃圾开始清理,一些陈年的垃圾被几个大货车一趟一趟拉走了,河对岸变得清洁了。四元放眼望去:对岸栽满了花草树木,郁郁葱葱,空气也清新起来。他看的心神荡漾,心旷神怡。再看看自己在的河岸,几家破落的房屋和对岸的相比如天堂地狱,他心里有了恐惧感:假如他没有了房子,该怎么办?
六
夏天的菜园子开始开花结果。温煦的阳光之下,河岸东一片,西一片,都是菜园,远远望去,顶瓜带花,绿叶中配着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一辆铲车缓缓开到了菜园子边,正在菜园子忙碌的大宝娘高声大喊着:“不得了了,大家快来啊,铲车来铲我们的菜园子了……”一声惊喊,响彻在幽静的河岸,把河水惊的浪花翻起。
四元忙瘸着腿跑向菜园子;王老汉两口子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彪子气势汹汹地来了;那阵式,好像和人有一拼。
在大宝家的菜园子旁边,一辆铲车正停在菜园子前,准备随时铲向菜园子。大宝娘坐在铲土机前,一股拼老命架势。铲车司机正在和大宝娘解释着什么,大宝娘在激烈地和他争吵着,看到大家都来了,吵得更凶了,唾沫星子飞溅,手在司机脸前比比划划,恨不得把司机给撕了:“不和我们商量,就要断我们的生路,我们靠着这点菜生存的,你们把我们菜园子铲了,我们和你们拼了!”
王老汉来到跟前,对着铲车司机说道:“政府要治理河道,我们不反对,可我们几户人家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多年了,你们谁管过我们?现在这样对我们,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
彪子一拳头夯在铲车司机胸前,铲车司机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四元忙拉住彪子,对着大家说道:“请大家冷静点,我相信我们的政府是好政府,不会看着我们不管的……”他转身又对司机说道:“请你先回去,跟领导说说,和我们商议好了,再来,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是坏人,只要政府给我们解决了问题,我们会通情达理的。”
铲车司机一脸绯红,脸上冒着汗。这帮俚俗人中还有个明事理的,让他料想不到,忙点头说道:“好,好,我回去请示领导去。”说完,悻悻地走了。
见到铲车司机走了,四元跟大家说道:“大家要有心理准备,看来,我们这里是呆不长了,河道必须治理,这是政府下了大决心的,我们在河道上建房子,本身就是不合法的,大家回去考虑一下自己的出路吧……”四元的一席话让几户人家沉思起来。
彪子一脸迷茫,喃喃自语着:“我不走,我坚决不走,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我往哪里走啊!”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辆小车停在岸边,从小车上走下来一个人,走进了四元家中,把四元接走了。
大约有一上午时间,小车又回来了,大宝母子俩,王老汉两口子,彪子、都聚集在四元家里等着四元回来,看到四元进了屋子,忙紧张地问道:“怎么样,谈判的怎么样?”
四元二话没说,把手一挥,坚决地说道:“什么也别说了,搬家,全部搬家……”
彪子一听,火了:“搬家,我往哪里搬啊!让你小子去谈判一上午,就给了我们这样一个结果啊!”
四元盯着他说道,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一辈子就生活在垃圾窝里啊!我是不想过这种龌龊的生活了,我更不想让孩子们再过这样的生活了,你要不走就在这里呆着吧!”
王老汉看四元的态度坚决,又不甘心地问道:“要走,得有个说法啊,不能让我们这样就走啊!”
四元说道:“领导说了,农村的有家可以回家,上级给补贴;城市的政府给临时安置房,不要房的给货币补贴。大家赶快搬家,我们的房子处在河道上,一旦汛期来临,影响河水排洪,我们大家都有生命的危险。”
彪子揶揄道:“想不到,你小子现在变得思想进步了,真是看不透……”
四元脸上严肃起来,对彪子正言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思想转变了吗?因为市长跟我握了手,他说,我们是城市的功臣!这么多年,虽然你们住在河边,以捡垃圾为生,但是你们不靠政府,自给自足,变废为宝,开辟荒地,绿化了河岸,清洁了河道,固土护坡,保护着滏阳河,我代表市民们感谢你们,绝不会亏待你们……”说着,四元动起情来,眼眶湿润了。
他停了一下,深情地说道:“想想我们这种拾荒人,一辈子被人看不起,现在市长这样抬举我们,高看我们,我们还有什么理由赖在这里不走……”
听了四元的话,大家沉默了,都在沉思着。
王老汉摸了一下眼泪,拉着老伴说道:“走吧,我们回去收拾一下吧……”
大家跟着四下散去,回家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不一会儿,一辆大货车停在了岸边,四元的家当陆续搬上车,临别时,相约等河水治理好了,再来河岸相聚。四元跟大家一一握手
七
四元回了老家,他怀揣着政府补贴给的拆迁费,在家里盖起了新房。两口子男耕女织,夫唱妇随,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彪子暂时进了收容所,政府正在联系他的家人,马上也要回到家中和亲人团聚。
王老汉住进了政府给的安置房,一个三十平米的房子,虽然小点,但比起在河岸住的破房子有天壤之别,老两口也心满意足了,美美地享受着惬意的晚年生活。
大宝和娘也住进了政府给的安置房,政府还给大宝安排了工作,母子俩生活总算有了着落。
……
两年后的春天,在滏阳河边,四户人家按照约定,来到了曾经住过的河岸边。再看此时的滏阳河两岸已经是另一番景色,河水清澈见底,像一条碧绿的绸带,在闪着金光;曾经是黄土的两岸被砌成了水泥面;河岸上鲜花盛开,绿树成荫,树上枝条随风摆动,仿佛在欢迎这些曾经的老邻居……
大家在一起笑着,说着,这个说四元的两个孩子长高了,长胖了,像个大闺女和大小伙子了;那个说彪子比原来滋润了;王老汉春光满面;大宝娘拉着彩云的手说着温馨话……大家笑成一团,树上的小鸟随着笑声在“叽叽喳喳”地叫着,迷人的景色,小鸟的歌唱声,甜美的笑声,三者合在一起,互相交错,真是天衣无缝,成为河边独特的风景。
刘柳琴,本名刘勤弟,邯郸市作家协会会员。江山文学网柳岸花明社团社长,已有百万余字文学作品发表于各大文学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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